可浅媚甩一甩乱发,张扬大笑:“自然不是。北赫瑞都相距何止千里,我又困在深宫,通信不便,李太后就是有通天本领,也预料不到我入宫便遇到娘娘怀孕呀!也没料到我有那么好的机会,居然可以接触到皇上的那些机密呀!”
“那……是何人指使?”
“盗图么,自然是宇文贵妃让我做的。”
刑跃文惊气,怒道:“你敢信口开河?谁不晓得定北王与北赫作战几十年,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他怎会把自己的兵防图出卖给敌人?”
“这事说来可就话长了。”
可浅媚半欹着身体跪坐在污水里,闲闲地笑道,“刚才那位将军不是说我曾经乘夜混入过宇文府盗图吗?不过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刑跃文只得问道:“难道还有隐情?”
可浅媚道:“没错。其实我当年年纪尚小,身手也一般般,根本没能逃走,后来给定北王爷给抓去了,关了好几个月,直到我答应明着帮北赫,暗地里帮定北王爷做事,这才放了我。所以一入宫,宇文贵妃就成了我直接指派我做事的人。”
她笑道:“你没看到我有事没事都缠着皇上呆在明漪宫吗?你原是外朝的大臣,自是不清楚,但到皇上身边服侍的人那里打听打听便知道了,皇上对我好得很,我若缠着皇上回瑶华宫,皇上必定会回了瑶华宫;可我是宇文家的人,所以我无论如何要为宇文贵妃争宠固宠呀!”
刑跃文额上有汗水滴下,忙擦了一把,喝道:“一派胡言!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定北王固守北疆半世,绝不可能勾连北赫!”
之前指证可浅媚的陈参将也忙道:“这奸妃果然奸滑,若你后来被抓了,开始为王爷做事,我贴身跟随王爷这么久,为何就没听说过?”
可浅媚冷笑:“我本以为刑大人是刑部的,要比兵部的多懂些权谋之道,不想却如此愚蠢!你也不想想,北赫和大周议和不打仗了,还要他手掌十八万大军镇守北疆做什么?大人,那是十八万大军,大周三成以上的兵力,稍动一动,连瑞都也会跟着地动山摇!”
“皇上一直想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只怕想裁军已经很久了吧?皇上再这么和北赫你来我往好起来,边疆十年八年甚至二三十年都没有战事,他统领那么多兵马吃着朝廷每月拨下的粮饷,能吃得自在吗?可要他交出十八万大军,他舍得吗?所以叫我盗一份兵防图给北赫武士,又故意泄露了送图出城的消息,好让皇上知晓北赫还有觊觎之心,也便没有理由裁撤他的兵力了。”
她又转头向陈参将道:“你当真定北王的心腹之人吗?定北王秘密要求卧底之人,自是万分机密,每次见我只有两个人,其中却没有你!”
陈参将怔了怔,才道:“王爷带兵打仗,向来会带上我。不过微服出行倒是不会。”
可浅媚即刻接了他话头道:“这可不就对上了?王爷有他的秘密,有时微服出行,并且连心腹将领也不告知行踪。”
被她这么一说,陈参将反过来一想,倒似自己是在证明宇文启居心叵测一样,忙道:“不对,王爷甚少微服出行。”
“废话!”
可浅媚接口道,“若时常微服出行,岂不露了马脚了?”
陈参将张口结舌,虽是一脸焦急,再说不出话来。
刑跃文给陈参将这么一打岔,倒是从震惊里理出点头绪来,很快接上去指出其中破绽:“如果你是定北王的人,又怎会害宇文贵妃落胎?他若指使你盗了兵防图,又怎会让人招承出你来?”
可浅媚叹道:“这个么,就要问那位看到我盗图的那位小公公了。他可不是定北王的人。若把他三代内的亲友查一查,只怕和姓沈的一点关联吧?”
刑跃文没等她说完,便高喝道:“一派胡言!来人,给我掌嘴!”
早有人领命,上前揪了可浅媚的头发,仰起一张脸来,扇大的手掌噼哩啪啦打下去,下手又狠又重,似将她小小的脑袋从脖子下硬生生甩打下来。
可浅媚忍着晕眩和痛楚,高声呼道:“李太监派人向杜贤妃逼供,硬是保下我便是明证!你为何不敢让我说完?”
那边勉强端坐着的两位大理寺少卿霍地站起身来,对望一眼,忽然齐声道:“住手!”
密室中主审之人虽是刑跃文,但此地毕竟是大理寺,所用衙役大多是大理寺之人,故而两位少卿虽然职份低了两三级,呼喝之下,衙役倒也立刻住了手,望着三位神色各异的主审官。
谢陌道:“刑大人,此事涉及龙嗣,为何不容她说完?”
池天赐也道:“没错,何况据德寿宫那边隐约传来的消息,杜贤妃的确被人刑讯逼供,正与可淑妃的陈述一样,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刑跃文怒道:“此女刁滑,血口喷人!谁不知道沈皇后和她结怨甚深,大闹熹庆宫的事,把皇后娘娘惊得至今卧床不起,现在还敢来攀污沈家?”
池天赐陪笑道:“是真是假,且听她怎么辩解了再说吧。到时栽污了皇后娘娘,自是罪上加罪,到时禀明皇上,还怕她不受惩罚?”
刑跃文无奈,只得向可浅媚道:“好,那你就继续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着舌粲莲花编出一堆的是非来!”
可浅媚给打得脸上烫得似要烧起来,自己摸一摸,已经肿得不成模样,连嘴角也破裂了,吐出好几口又咸又腥的血来,才吸了口气,继续道:“盗图出来的第二天,沈皇后身边的那个李彦宏李公公忽然跑来找我,神秘兮兮地提起了看到我盗图的事。他只猜我是为北赫做事的,所以给了我一包有毒的血燕,威胁我如果不去送给宇文贵妃,就把我的事捅出来。我给逼得无奈,这才把有毒的血燕送了过去,实指望宇文贵妃胃口不好,能不吃那玩意儿。谁知她偏生吃了,真的落了胎。”
“此事由李公公经手,大约怕我把他们供出来,因此特地叫我去熹庆宫大闹一场,自己演了一幕苦肉计,叫人再疑不到皇后身上。等我们都关在德寿宫时,李公公又来找我,让我一口否认便是,又拉了两名内侍在树荫子底下鬼鬼祟祟说了好久,下午便听得那杜贤妃在房里给打得死去活来,到夜间才停了下来。然后就有人告诉我没事了,明日便可以出来了。”
她叹口气,无奈地望向刑跃文,慢慢道:“你不是沈大将军的至交好友吗?怎么皇后没把这后宫里的事一一告诉明白了?嗯……也是,这种事何等机密,知道的少一个好一个,估计连亲父子亲兄弟都不敢轻易说出来,更别说你们了!难怪你们不知内情,莫名其妙上了定北王的当,帮他当了回打手过来算计我!”
三个庭审大人面面相觑,但池天赐和谢陌显然轻松多了。
相对而言,他们想保住的人在这些勉强能圆起来的口供里可以置身事外。
刑跃文却道:“你说你是定北王的人,那定北王又怎会让传信的北赫骑士供出你?”
可浅媚笑道:“这个么,你们去把宇文贵妃抓来一顿夹棍,她包管会供出来。也许发现了我给的血燕有毒,也许怕我真的夺了君心,抢了她的位置。横竖便是我供出来,你们相信了,也没人敢去抓定北王,对不对?”
几人脸色都不大好,正预备商议下一步怎么办时,前门忽然开了,有人在外匆禀道:“皇上来了!”
可浅媚猛地心一抽,已咬着唇转头张望。
果然是唐天霄。
一身干净明朗的素白锦衣,羊脂白玉簪绾发,极简单的装束,将他衬得愈发长身玉立,英姿神秀,长眉凤目间尽是慵懒不羁,怎么看怎么都是个出身贵家的俊俏公子,并不流露半点威凛逼人的帝王之气。
他走得快,很快到了室内,淡然的眸光在疾速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却未作任何停留,便将头转向身后。
出人意料的是,唐天霄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人。
竟然是宇文贵妃。
若按过来人的说话,小产后也算是小月子,不出月并不宜出门,更不宜到这等凶戾阴森的地方来。
而她的身体显然未曾恢复,比落胎前所见更见瘦削,高挑的身材在侍女的扶持在勉强走着,像平地里长起的一截白竹,似要随时被风刮得歪向一边。
她的皮肤一向白皙得不大正常,可此时的白皙已白到令人心惊肉颤,犹若浮了层淡淡的灰青。
瘦得凸出的颧骨上,一双眼睛失了原来柔软的线条,黑大却突兀,有着明显的哀伤和迷惘,连原先的优雅恬淡都已在某种彷徨无措中被冲得凌乱。
唐天霄在门槛内候着她,待她走到跟前,便亲自握了她的手引她进来,笑道:“朕本想着不该带你出来。可听说这事也与落胎之事有点关联,瞧来事情比朕原来想的还要复杂些,正好借了容容的聪慧也来帮判断判断。”
宇文贵妃的眼眸转到唐天霄秀逸的面庞之上,慢慢似凝结了些微的神采,渐次有了向来的从容。
她挽住他的手,一边缓缓向前走着,一边道:“臣妾那点小聪明,又怎么比得过皇上的大智大慧?出来走走么……也好。我正嫌宫里闷得慌呢!”
她顿了顿,幽然叹息道:“算算我入宫两年,从来没出过皇宫半步。没想到倒是趁这个机会出来了片刻。”
唐天霄似没想到她这么说,也怔了怔,才道:“你父亲向来辛苦戍边,连送你入宫都不曾亲来,便是朕有心让你探亲,又怎么放心把你送到千里以外的边塞去?”
宇文贵妃叹道:“这辈子,怕是都回去不了了吧?若是真能去……若是真能去……”
她顿住了声,没有说下去,只把眼眸又在唐天霄的面庞转了一转。
这时,他们已经过可浅媚身畔。
她微微仰面时,只觉他们柔软的衣角随着脚步猎猎而动,凉凉的布料侧到火烫的脸上,却未能让她稍稍舒适,反似又给人抽了记耳光般既辣且痛。
两人俱是素白锦衣,通身不见一点华彩饰环,显然有为失去的龙嗣哀悼之意了。
她曾以为她和唐天霄有许多他人不可能分享的小秘密和小欢喜,可原来她并不是唯一拥有那些幸福的人。
唐天霄和宇文贵妃,唐天霄和沈皇后……
他们之间又有多少她不可能参与的小秘密和小欢喜?
唐天霄走过她身畔时并没有看她;甚至自他进来,就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倒是宇文贵妃,和唐天霄执了手行过她时,忽然顿下脚步,回过头来定定看她。
她本已抿着唇低下头去,忽见那双白缎绣银线梅花纹的鞋转过来走到自己身畔,不由地抬起头望向她,却是难以抑制地蕴了一丝冷淡和倔强。
也便是这双原本美伦美焕的眼眸弧度和那一丝倔强,忽然唤起了宇文贵妃的记忆。
她失声叫道:“你……你是可淑妃?”
可浅媚勉强咧了咧嘴,感觉得到自己脸上肿大、僵硬和不听使唤。
她的脸已经给打得不成模样,加上污水和血迹,再不晓得如今距离自己原来那等妍丽鲜亮的模样有多远。
远到宇文贵妃不认识了,连唐天霄也不认识了吗?
但唐天霄并没有因为宇文贵妃的呼唤就流露任何讶异之色。
他顿住身,静静等着宇文贵妃。
直到此时,他才正眼看向可浅媚,凤眸微微眯了一下,并没有说一句话。
宇文贵妃将可浅媚上下打量了好几回,目光又飘过她的手。
卸了刑具后,青肿流血的五指根本没法并拢,只能勉力搁在膝前,却还是因为不时的钻痛而搐动。
可浅媚由她看着,却抬眼望向唐天霄。
快给打得变形的眼睛,也是微微地眯着。
宇文贵妃到底没再说什么,抬了脚继续向前走着;而唐天霄也便继续挽着她,走向原来刑跃文坐的位置。
刑跃文、谢陌、池天赐此时正带了一众从人跪地迎驾,唐天霄坐稳了,又让宇文贵妃坐到自己身畔,才道:“平身吧!”
刑跃文等战战兢兢地侍立一侧时,唐天霄才懒懒问道:“审得怎样了?”
声调颇是平板,并听不出半丝儿喜怒哀乐。
三人相视,都有点迟疑。
但主审到底是刑跃文。犹豫片刻,他道:“基本已查明,正待进一步核实真相。”
唐天霄揉揉太阳穴,神情更见疲倦。
他道:“那个送信的北赫人,亲口招承出谁在指使了?”
刑跃文忙道:“那个叫突尔察的,并不懂汉语,且性情戆陋粗莽。微臣问过数回,其人只知诟言以对,不得要领。好在随即寻访出的证据确凿,皇上英明,又令可淑妃前来对质,故而如今已大致清楚,盗取兵防图之事,以及毒害贵妃娘娘龙嗣之事,均与可淑相有关。”
唐天霄瞥一眼可浅媚,许久才道:“她招认了?”
刑跃文点头道:“证据确凿,可淑妃无可抵赖,只能招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可淑妃虽承认了是她所为,或者为了逃脱罪责,似……似一心在攀污朝中重臣和宫中其他娘娘。”
唐天霄皱眉,问:“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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