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浅媚不屑地笑道:“既然无人知晓,你一个小小奴才,还敢妄加揣测?以下犯上,攀污一品宫妃,不知该当何罪?”
李彦宏不想她居然反将一军,忙道:“奴婢岂敢对淑妃不敬?只是贵妃娘娘龙嗣不保,皇后娘娘日夜伤心,责奴婢深究落胎原因,奴婢既然有了线索,若是轻易放过,不是辜负了皇上和皇后的嘱托?”
可浅媚道:“你有没有辜负皇上皇后嘱托,又和攀污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想说攀污我是皇上的意思?或者是皇后的意思?”
她的声音从容脆朗,字字锋锐如刀,眉目亦肆然无惧,竟让人一时无可对答。
李彦宏也不料这可淑妃竟是这等难缠,不由背脊生汗,偷偷窥探着沈皇后神情,见她并无发话的意思,只是眉峰微皱,显然对目前情形不满。
他只得继续道:“淑妃好一张利口,若非奴婢问心无愧,给淑妃这么一说,真该百死莫赎了!可淑妃怎么着也该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淑妃送到贵妃宫中的血燕里,闻出乌头、附子的气味?”
“乌头?附子?”
可浅媚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咳!”
李彦宏睨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是食用后会引起堕胎的药材,可淑妃这么着的聪明人,竟会不知道?”
“你们中原的药材?李公公也忒瞧得起我!我生于北赫,长于北赫,又怎么知道你们中原的药材?”
可浅媚笑了起来,“这药材是不是模样和血燕相似,才会被宇文贵妃误食?又或者,皇上不想我有孕,把这什么乌头和附子当作血燕赐给了我,结果被贤妃姐姐当作了真的血燕,安排着送给了宇文贵妃?”
不论可浅媚是真无知还是假无知,她的思维显然没在按李彦宏预想的走。
他的额上开始冒汗,急急道:“血燕和乌头、附子怎会相像?只是淑妃送过去的燕盏,都用这些草药的药汁浸过,血燕本有着一股子腥味,贵妃娘娘怀着身孕,味觉和平时并不一样,这才没有发觉,竟当补药食用了……哎,可怜那龙胎,这都四个多月了呀……”
可浅媚没等他的表完忠心和惋惜,便打断他的话:“咦,李公公你到底是不是太监?太监不是都给煽过的吗?没法生小孩的吧?皇后好像也没怀过龙胎吧?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什么堕胎药浸过的血燕,什么怀孕味觉不一样,连我这个当了妃子的都闻所未闻,不晓得你这一个太监为什么这样一清二楚!难道你一直在为皇后研究这种事?还是你根本没煽过就入宫了?”
沈皇后耐不住,猛地一拍案几,喝道:“大胆!”
当这许久的中宫皇后,她已很懂得怎样利用自己的尊贵地位凌驾于众人之上。她不开口,不论李彦宏和可浅媚争执到怎样的地步,她只需在合适时候以高贵公允的姿态介入,到时进可攻,退可守,怎么着也失不了风度。
但可浅媚既不惧怕哭闹,也不急于分辨,言语之间,竟比逼问她的李彦宏还要咄咄逼人,而且粗鄙难听,毫无顾忌。
她不仅在暗示贵妃落胎与皇后有关,甚至还在猜测皇后的贴身太监根本不是个太监。
可怕的是,她出身蛮夷,可以不讲礼仪,把一知半解的粗鄙话语想到哪就说到哪,沈皇后却不能不维持大家风范,断断不敢让人对自己的名节有所疑心。
她沉着脸,单刀直入道:“淑妃,我把你叫来,就是想弄清贵妃吃了你给的血燕后为什么就落了胎,不许拿那些市井蛮夷的粗鄙话过来扯淡。这里是大周的皇宫,不是北赫的马场!”
可浅媚情知难以善了,越性站直身体,走上前两步,冷笑道:“北赫的马场,并没人告诉我什么是血燕,什么是乌头白头附子附女。贵妃娘娘是不是吃了血燕落胎我不知晓,便是因为血燕落胎,也请皇后问问血燕的来路。那是皇上赐的东西,又由杜贤妃做主为我送给宇文贵妃,我连碰都没碰过,皇后便打算扣我一顶谋害龙嗣的滔天罪名吗?”
沈皇后怒道:“明明是你送过去的血燕,这会儿想推给皇上和贤妃吗?如今谁不知晓,除了宇文贵妃,皇上最宠的就是你;分明是你怕贵妃生子后夺了你的宠爱,所以一心加害!如今,你说没碰过就没碰过吗?”
可浅媚毫不示弱,嘲笑道:“难道皇后说我碰过,我就该指鹿为马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吗?皇后别忘了,李公公刚才也说过,宫中物事,一入一出,便是一针一线,无不历历记录在案。我一个北赫马场出来的蛮女,只身入宫,连换洗衣裳都不曾带,又没有好爹爹好兄弟在朝为官,私底下却是连一针一线都没人给我传递呢!”
沈皇后气得脸色发青,指着她鼻子喝道:“你……你这蛮女,竟敢再三出口不逊,污蔑本宫!再不教训,你越发不晓得什么是上下尊卑了!来人,给我掌嘴!”
旁边早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宫女奔过来,就要揪住可浅媚时,可浅媚不屑地撇撇嘴,向后只一退,左脚一勾将其中一人绊得向前倾去,右手已提过另一人的发髻,将她脑袋与先前那宫女狠狠一撞,但听两声惨呼,两名宫女捂着额踉踉跄跄,一时竟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暖暖和小娜虽听不大懂她们在说些什么,却也看得出沈皇后面色不善,又见她对自家公主指手划脚,早已面露忿忿之色,见此情形,竟是欢欣鼓舞,拍手叫好。
熹庆宫宫人虽众,但再也想不到可浅媚敢这样无法无天,公然与皇后正面为敌,一时之间竟是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可浅媚扫了他们一眼,冷笑道:“沈皇后,你别打量着我和当年那个宁淑妃一般的好性儿,由着你要打就打要杀就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敢欺我一尺,我也必回人一丈!你要栽赃嫁祸谋害妃子,这回可找错对象了!”
沈皇后素受尊崇,连唐天霄都礼敬有加,再不曾料到有人敢如此嚣张,不觉又惊又怒,颤着手指向她,好一会儿才能喘息着叫道:“来人,给我……给我打,打死这大逆不道的贱婢!”
众宫人恍然大悟,忙冲上去要揪打可浅媚。
可浅媚却不畏惧,一边闪躲,一边应对反击,那些宫人白白有一身好力气,却比不得她灵巧敏捷,如青蝶般穿梭自如,竟连她衣角也碰不了。
沈皇后原出身大将之家,身畔颇有几个特地挑选过来的太监,身手很是不错,见着这情形,便知可浅媚是武道高手,再不敢迟疑,也冲上前要去擒住可浅媚。
可浅媚但觉那几人出手敏捷狠重,招式张驰有度,竟也不慌张,一掀衣袍,已抽出腰间所缠蟒鞭,但听刺耳的呼啸声传过,长鞭已如闪电般向外甩去。
几名太监身在宫中,却不敢带兵器,眼见可浅媚撤到殿外丹墀上,急急取了拂尘、长椅、花瓶等物与之缠斗时,可浅媚已据好地形,鞭影缭乱击下,竟是大开大阖,纵肆泼辣,所经之处,宫人无不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沈皇后大惊,一边在宫女的惊呼声中向后退着,一边高叫道:“这蛮女反了!反了!快,快传禁卫军!今日务必为皇上除了这祸害!”
宫门早有值守的太监留意到情形不对,飞一般地跑出宫去喊人了。
禁卫军负责巡守皇城,也有部分驻扎于皇宫四方的角楼,虽不入内宫,却一直有人来往于内三宫与东西十二宫之间的甬路巡守,传唤起来极是方便。
可浅媚见外面喧闹声渐近,心头愈怒,越性赶入殿中,长鞭挥洒之处,不但已将几名意图打伤她的太监击得倒地呻吟,更有一鞭,狠狠击向沈皇后。
沈皇后本已奔逃得云髻散乱,忽见长鞭如毒蛇般舐来,失声大叫着,抱了头整身子软了下去。
她感觉出鞭子的劲风滑过她的凤冠,甚至把凤冠带得飞起,一串珠翠铃铃的悦耳轻响后,旁边的李彦宏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鞭梢卷着凤冠,飞快地抽到他的脸上,直达肩胸。
鲜血沥沥而下,华贵的凤冠珠玉零落,鲜红的珊瑚珠和雪白的明珠滴溜溜四处乱滚,躲闪鞭子'奇·书·网'的宫人们惊叫着,哭喊着,推搡着,各式各样微贱的宫鞋踩向明珠和玛瑙,又将凤冠凌乱踏下……
沈皇后再也顾不得什么仪容风度,蹲在地上抱着散乱的长发疯了般惊叫,怕是这辈子连做梦都不曾梦到过这样可怕的情景。
殿外,脚步声和胄甲碰撞声纷至沓来。
躲到宫门近前的小娜等向外一探头,便急急叫道:“公主,禁卫军来啦!”
可浅媚走出大殿,再看一眼乱成一团的熹庆宫,才觉出有点惊悚。
也许,真的闹得大了点。
带着兵器的禁卫军可没那么好对付,一旦失手,落到给她打成这样的沈皇后手里,她真的不用活了。
而皇上呢?
唐天霄呢?
这会儿,他还在宇文贵妃那里轻言细语地安慰她吗?
如果宇文贵妃是个平民的丫头,他便当个农夫,天天去缠着她,向她求聘……
而她想和他结发同心时,他报之以一记窝心脚,——其实当时并不觉得怎么疼,如今早已痊愈了,心口反似给搓揉般开始疼痛起来。
她吸吸鼻子,向小娜、暖暖道:“我要去我最想去的地方呆一阵,你们先回瑶华宫吧!”
小娜等愕然。
而外面大队的禁卫军已冲了进来。
可浅媚长鞭一甩,勾上影壁后的老柳树高高的枝干,身体已借力轻轻一荡,便已站在熹庆宫的宫墙之上。
眼见禁卫军奔近,外面还有越来越多的别宫之人暗中探头探脑地查看动静,她扬声说道:“沈皇后,如今谁不知晓,皇上最宠的就是我和宇文贵妃!你相貌平平,远不如我;大婚五年,不能为皇上涎下龙嗣,又怕被贵妃越了你的份位,才加害贵妃,栽赃给我!一石二鸟,果然好手段,好计策!我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她说着,青碧的人影已自粉墙上一跃而下,那边已有禁卫军分了人手要包抄过去,只见她一身青衣,飞快地奔向右后方通往御花园的竹林深处去了。
她的轻功本好,又穿着草青衣衫,此时正是初夏,四处草木葱茏,郁郁青青,几人赶上前去,眼前不过花了一花,便觉她整个人似融到了那片竹林中,连影子也找不到了。
唐天霄闻讯赶来时,沈皇后正在熹庆宫内放声痛哭。
见唐天霄过来,她散着头发奔过去磕头道:“皇上,今日臣妾被这贱婢如此凌辱,还怎么在宫中立足?臣妾无能,统管不了后宫,无法清除宫中妖孽,请皇上废去臣妾皇后之位,另选贤后!”
唐天霄举目望见宫中狼藉,已是头疼不已。
他叹道:“朕早说了她是北赫人,不懂宫中规矩,皇后何必和她动气?”
沈皇后泣道:“她再不懂规矩,也不该谋害龙裔。如今已证据确凿,宇文贵妃的确是食用了她所送的血燕落胎,臣妾职责所在,又哪敢不闻不问?若皇上也认为臣妾不该处置,请即刻免去臣妾皇后之位,臣妾愿归依我佛,朝夕为太后、皇上祈福,从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唐天霄无奈,只得亲手扶起她,一面唤侍女来为她梳洗,一面温言道:“朕晓得你治理后宫最是辛苦。放心,朕会为你做主。”
他凤眸眯起,眺向影臂前的老柳,依稀又似见可浅媚英姿飒飒,眉目不羁,在枝下一晃而过。
他苦笑:“不过,朕得先把淑妃找出来。——细论起来,皇后比朕还强些。她便是得罪了朕,也不至会逃得无踪无影,连面都不敢露。”
沈皇后愕然,再不知唐天霄是逾扬还是嘲讽,待抬起眼来细辨他的神情时,他已拂袖向外走去,一路问着身畔内侍:“她那两名侍女呢?”
靳七早去打听明白了,忙答道:“暂时扣在外面值房,未得皇上示下,禁卫军诸将不敢擅作处置。”
“有没有问她们知不知晓淑妃下落?”
“问了。可这二位北赫侍女并不懂中原话,委实无从问起。”
此时已跨出了熹庆宫,唐天霄回头看了一眼,唇角弯了弯,道:“皇后的意思,可淑妃靠了这两位鸡同鸭讲语言不通的侍女,也能弄来什么有毒血燕?还是敢找个刚认识不久的宫女或内侍帮她去搜寻这些物事?”
靳七不敢回答。
唐天霄负手沉吟着,又道:“靳七,你说,浅媚入宫这么久了,日后也会长长久久继续在宫里住下去,为什么没让两名侍女学说中原话?”
靳七皱眉思索着,忽然眼睛一亮,却又迟疑,“皇上,难道……淑妃娘娘早知今日之祸,刻意避着嫌疑?”
“早知今日之祸?”
唐天霄喃喃道,“那也聪明得着实有点过头了!”
靳七猜不透他心意,不敢接话。
而唐天霄却忽然在宫墙边停下,转过目光。
熹庆宫宫墙外侧,却植了一架荼蘼,此时花开正好,馥郁芳香,阵阵袭人。
他的眸子便格外地清亮温煦起来,居然扬起手,轻轻在木架上一弹。
雪瓣轻柔,簌落如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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