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刚到门口,身后传来“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不由地回身看去,只见那只银色的手机已经被它的主人摔在桌上。
“Anna,给我来一杯咖啡。”
“是。”
整个秘书处里的秘书,就数她资历最老,跟在何子衿身边三年,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简单的表情、手势,其中包含的意思,她都能一清二楚。
而此刻,他面无表情立于桌边,眉梢眼角尽是迷茫,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再看看那只遭受无枉之灾的手机,她便已基本掌握了他的情绪。
老板现在需要的是一杯提神的咖啡,而不是劝他早些休息的建议。
“等一下……”
她转身。
何子衿拍了怕额头:“Anna,今天已经晚了,让大家下班吧,你们去吃夜宵,记在我账上。”
“是。”
柳云蕾走出办公室,让大家下班先回去。自己去茶水间泡咖啡,几个小助理围上来,唧唧喳喳问,是不是何总今天又要加班了,何总这么拼命做什么之类。
她故意板起脸,手指点了点:“少说话,多做事!”
晚上,从火锅店里出来,几个人有说有笑。吕墨一一送四人回去。这里除了常悠悠,云薇她们三个都是本市人。
云薇下车时,走到窗口,趴在常悠悠的耳边轻声道:“以后你俩约会我们就不掺和了,悠悠,好歹试试看。”
她顿了顿,继续说,“要真不喜欢,就别勉强自个儿,姐姐们给你物色更好的去。”
常悠悠有些婴儿肥,云薇说着,亲昵的掐了掐她两颊上的肉,补充道,“哎哟,悠悠,你咋还没长开呢。”
前一秒钟,常悠悠还有些被云薇感动的迹象,后一秒钟,顿时想拍开脸上这个肉爪,哪壶不开提哪壶!
旁边的吕墨噗嗤一声,毫无形象的憋笑出声。
常悠悠瞪他,这个师兄怎么就一点不知道含蓄为何物呢?
车子朝着常悠悠所在的小区开去,常悠悠很喜欢晚上坐车的感觉,这个城市一到晚上,灯光齐亮,小小的城市被衬的像是童话世界里的一般。
“你们四个,感情很好。”
常悠悠憋着气,不理他。
吕墨自觉尴尬,眼睛看着前面的路,似是不经意道:“还看不出,你个子小小的,居然那么能吃。”
“我也没看出,师兄,您还这么有绅士风度跟我们几个小女生抢东西吃。”
“悠悠,男女平等你懂不懂……”
吕墨还想继续说,手机却开始拼命震动,他看了一眼屏幕,戴上耳机。
“妈。”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喜,“什么时候回来的?”
常悠悠还是头一次见一个男人与妈妈如此亲密的聊天,此刻的吕墨眉梢眼角里都是笑意。
不得不说,吕墨的嘴巴很甜,常悠悠能想象,他的母亲在电话那头,定是被他哄的心情愉悦。她觉得自己有些逾越了,这样听别人讲话是一件并不礼貌的事情。
她扭头看向车窗外,不自觉的开始走神。
“是啊,跟未来的女朋友在一起。”
这话毫无预兆的就窜进了她的耳里,她回头,只见吕墨嘴角微微噙了一丝笑,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冲她眨了眨,双手仍稳稳的扶着方向盘。
这通电话说了很久,等车差不多开到了她在的那座小区,吕墨匆匆说了句,“晚安,妈妈。”
常悠悠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吕墨瞪她,脸上飘过一抹可疑的红晕:“我妈,她很难缠……”
他停下车,有些无奈的挠了挠额头,“以后你就知道了。”
常悠悠敛住笑意,特别真诚的看着盯着他:“师兄,你电话还没挂。”
吕墨心里一惊,有些狐疑,却仍是摸了摸耳机,手指也触上手机屏幕。刚刚见目的地到了,这才急着跟妈妈说晚安。要真是没挂电话,他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了。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常悠悠已经在旁边拼命笑了。
吕墨这副样子着实有些狼狈,谁会被自个儿妈吓成这样啊,他咬牙切齿的狠狠瞪着始作俑者。
都怪她刚刚的眼神太过无辜和乖巧,否则他也不会上当。
话说回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真是……看了心里直痒痒,比起第一次在酒店看见她的时候,更吸引人了。
吕墨至此知道了一个道理,好看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是可以勾人魂魄的。更要命的是,她自个儿还不晓得自己有多迷人。
那晚跟吕墨道别后,常悠悠睡了个好觉。梦里边儿,她与吕墨一直在争着什么东西,互不相让,均是面红耳赤,最后,竟然大打出手。
早晨醒来后,她回忆梦里的内容,心中奇怪,怎么会梦到吕墨的,他怎么在梦里还这副德行呢。
常悠悠照常上班。
当郑主任捧着那只万年不变的蓝色太空杯,脸上泛着亲切的笑意,口里轻飘飘的吐出几个人的名字来,常悠悠才发觉,竟然有她,这是她来广告部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所谓的任务便是通过酒桌攻势,拿下某企业的赞助,这些,常悠悠是不知情的。
丁笑涵悄悄儿问她:“悠悠,你酒量很好?”
“一般。”常悠悠有些奇怪,“师姐,我看着像酒量好?”
丁笑涵一脸不解,“那老郑干嘛叫上你?”
她手指了指被点中的几个人,“这都是我们广告部的千杯不醉,而且,个个儿的毒舌,死人都能掰活了。”
常悠悠不做多想,心里只觉得郑主任待她实在好,她才刚来,就放心让她去参加这么重要的工作。想她还在新闻部的时候,做实习记者都快做出毛病来了,非但没升格,还被投诉……高主任二话不说,把她发配到这里来了。
往事不堪回首……怪来怪去,还是得怪那个何子衿!
饭局的地点定在本市一家高档会所,他们几个人显然来的很早,郑立袁替他们安排好座位。常悠悠注意到,两位千杯不醉被安排在客人的两边,丁笑涵告诉她,这是要采取夹攻策略。
她自己则被安排到离对方最远的位置,丁笑涵则长吁短叹,说郑主任,还真会照顾新人。
眼看着离约定的时间近了,郑立袁才异常严肃的告诉他们,这次的目标是子嘉国际的宣传部经理,他预约了很久,打通了很多关系,人家才同意来参加这次饭局。
林林总总的,他说了很多。常悠悠却觉得心中燃起了一簇火苗,接着,越烧越旺。真真儿的叫不是冤家不对头!
他何子衿差点儿就砸了自己的饭碗,自己从他公司割下点肉来,也是应该的吧?
这家会所的上菜速度是出了名的慢,可偏偏这家店的菜色也是令人赞不绝口。用丁笑涵的话来说,简直百吃不厌。自然,这价位也是令人咂舌。
眼见着约定的时间到了,侍应生已经倒了几圈的茶水,常悠悠都好似能嗅到空气里隐隐的饭菜香味,一圈人显得有些坐不住了,那位宣传部的经理却仍然没有到来。
常悠悠却被漫长的等待弄得好像突然没了胃口,就着瓷杯喝了口水,漫不经心地从窗边望下去。
底下车水马龙全都汇成一条长长的黑线,在拥挤的道路上缓缓流动,远处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
就在众人几乎失去耐性,郑立袁不知第几次抬腕看表的时候,雅间的推拉门被哗啦一声拉开,众人朝门口看去。
常悠悠回头,眼眸微低,她从光可鉴人的金属门板上看见了为首的那个修长的影子,心尖一颤,陡然抬头。
果然!
站在最前面的自然是何子衿,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常悠悠只稍一眼便认出,是那天在子嘉国际看到的,貌似他助理的两个男人。
三人站在门口,均是一身做工考量的深色西装,看上去英挺不凡。其中一个鼻头稍圆润的,前一日她在火锅店已经见过。
那两个助理模样的男人也认出常悠悠来,眼神里闪过的诧异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何子衿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她,或是认出她来,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而平静。
有那么一瞬,他的视线似乎朝她扫了过来,她不甘示弱的对上去。对方唇角勾了勾,似是在善意微笑,却让她觉得更像是嘲讽。
沈明清上前一步,微微欠身。
“郑主任,很抱歉,今天因为临时有事耽搁,来晚了。”
郑立袁爽朗笑出声,想要招呼他们三人坐下。论年龄,他自是年长许多,几乎是他们的父辈。可是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并不是靠比拼年龄来考量实力的。
“不好意思郑主任,我们有急事,需要赶回公司。”
沈明清扫了一眼雅间内,均是一张张愕然的面孔,随即补充道,“为表歉意,这顿饭算我请,诸位用餐愉快。”
郑立袁有些急,他在意的不是餐费问题,而且这个季度乃至全年的赞助问题。他好不容易才跟这个年轻的宣传部经理搭上线,难道又要打水漂了么。
“沈经理,那我们的合作案改天再谈?”他试探问道。
沈明清回头看了一眼何子衿,对方几乎是微不可查的轻点了一下头。他极轻的笑了下,说,“这样吧,郑主任准备一份详细的方案,我们尽快给您答复。”
常悠悠看着郑主任,平日里一直笑眯眯的脸上,似乎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脸色有些发土。
手机很不适宜的在包里震动,她把手伸进包里,狠狠的摁掉来电,心里腾腾的往上窜着火苗。
这些人凭什么高高在上,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轻飘飘一句“很抱歉”、“不好意思”,便万事大吉了?
就好比上次她去蹲点采访,不接受便不接受吧,拿着她的工作证直接去台长那里投诉。他们或者是随口一句话,却彻底否定了旁人为之努力已久的付出。
他们转身离开,常悠悠追出雅间,顿住了步子。从后面看上去,他们的步态从容优雅,哪里有半点急着赶回公司的紧迫?
“何子衿!”
她咬了咬牙,大声喊出他的名字,看似无所畏惧,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底气有多不足。
何子衿转身,挑眉,微眯起眼睛。水晶吊灯下,常悠悠忽然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她借着心里的这股子火气,心想,死就死了,有本事,他再去投诉她。
常悠悠挺直了背脊,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且无畏。
何子衿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她的脚,穿着与她并不配的细脚高跟鞋,鹅黄色的小套裙,比起上次在公司见到她的时候……更像个女人了。
身后是同事小声唤她的声音,常悠悠竭力让自己走出的每一步都显得沉稳而有力,手机仍在包中震动,震的她手心都有些发麻。
“何总,您的属下一句不好意思,就轻飘飘的放了我还有我这么多同事的鸽子,您要怎么负责?”
“何总,您这是在纵容自己属下的骄纵和失信吗?”
常悠悠努力的昂着头,她的海拔的确有些不尽如人意,可是好歹踩着足足一公分的高跟鞋,怎么着,也能弥补些不足不是?
她身上这身行头,还是丁笑涵临时从舞美师那里借来的,说是她那身学生装穿出来丢人现眼。姑且不论别的,好歹不是自己的东西,穿在身上,浑身不写意。
“何总,我只是想采访您一下,对于一个真心想要采访您的记者……”她吸了一口气,在心里补充,虽然只是一个迟迟不能正名的实习小记者。
“您拒绝采访就罢了,却带着我的工作证,直接投诉到了台里领导那儿。”
“您跟您的属下总是喜欢这样,你们高高在上,随便动了动嘴皮子,却轻易打破了别人的希望,彻底否定了别人努力的成果。”
“这些,您要怎么负责?”
常悠悠一直觉得自己说这番话的时候,挺义正言辞的。
之后的一幕,常悠悠回想起来,那几乎是她过去的二十二年里,最尴尬最难堪最弱智,据何子衿回忆,那同时也是最精彩的一笔了。
如果不是……不是脚上这双别人的鞋太不给力,她也不至如此“五体投地”。
四周是隐隐的嗤笑声,常悠悠的手提包躺在地板上,包里的东西也不甘示弱的纷纷跑出来。
各种颜色的卡片,女生用的粉色小镜子,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