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很缓慢,语调冷淡,充满着嘲弄和讥讽,提到母亲的时候,才偶尔流露出一丝压抑地悲痛。
当沈洛天出现在颁奖台,当头一喝。
容涧才骤然想起了他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回忆。
那天的太阳也很毒辣。
他彻夜未归,在黑游室里干掉了一个又一个游戏好手,才装满了半个存钱罐。
可惜最终换来的,却是一耳光,还有一句“滚出去”。
容涧狂奔而出,却不料被附近一带的混混们堵在巷子口,原来他们记恨昨天夜里输掉了面子,围住容涧,准备好了破碎的玻璃瓶,企图扎断他的手,叫他再也不能打游戏,再也不能靠游戏逞威风。
虽然容涧很能打,但终究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他干倒了好几个人之后,自己也被死死摁倒在地,拳打脚踢不知受了多少,他死死咬住牙不肯发出半点喊声。
所有人都打红了眼,失去理智之下,拳头都是能杀人的。
那一刻,他甚至绝望地想到死。
然而玻璃瓶尖锐的锯齿却没扎进他的身体,却有温热的血溅到他脸上。
容涧惊愕地睁开眼,挡在他身上的女人,让他瞳孔骤然一阵紧缩。
间不容发之际,它从女人的侧腹扎了进去,鲜血流了满地。
脱力倒在地上的她,把所有人都吓坏了,混混们一哄而散,只留下容涧茫然无助地抱着昏迷的母亲,连哭泣都害怕得忘记了。
好不容易送到医院,肚子里的宝宝早就死了,就连大人也命在旦夕,需要输血,需要做手术。
容涧双眼血红,他急得没有办法,拼命地让医生抽自己的血。
可是不论血型是否吻合,光有血还不够,要做手术,可他没有钱,就算把存钱罐里的钱统统拿出来也远远不够。
没有任何人能帮他,救他妈妈。
一切都来不及了,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永远消散在惨白的病床上。
这一刻,他才从血液化验的结果,知道自己竟是养母的亲生儿子。
母亲从来不曾提起这件事,当初忍心抛下他,又领养他,这其中的心情,再也无从得知。
但是,直到母亲去世,他都没来得及叫她一声“妈”。
十五岁的容涧茫然地站在病床边,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哽咽声。
他终究没哭。
——没有人看,哭有什么意义?
58、第五十八章 忘了吧 。。。
阳光在头顶上方,往大树下投下一片阴影。
容涧靠坐在树根旁,曲着一条腿,毫不在意裤子沾染上泥土。
这一个月刘海又长长了点,直直地垂下遮住半边眼睛。
他缓缓诉说着,语调平淡呆板,没有半点起伏,仿佛那只是个陌生人的故事一样。
“照片里的女人其实就是你的生母?”林焰修沉默地听完,又问,“那你的父亲呢?”
容涧住了嘴,慢慢抬起头,望向对方的眼神变得十分怪异,冷淡中甚至透着一丝嘲讽和厌憎。
一接触到这样的目光,林焰修蓦然感到心里一沉,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勉强扯了扯嘴角:“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出乎意料的是,容涧居然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林焰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那么讨厌你?”
男人整个人一僵,有种强烈的预感,后面的话绝对不是他乐意听到的,甚至想立刻掉头就走,一个字都不想听。
可是双腿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
见他不回答,容涧也不理会,径自说下去:“我父亲?我七岁的时候,他就死了。”
林焰修不知道该说什么。
容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他病死于艾滋。”
心脏在砰砰狂跳,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林焰修浑身硬地发僵,愣愣地站在那里,接受不可思议的残酷真相,只是仍旧垂死挣扎:“你父亲的死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并不是同性恋都——”
容涧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让他患病的男人,在他临终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消失不见了,那个男人正在美国为他的儿子庆生,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的名字叫林陌西。”
——林陌西?!
这记炸弹炸得林焰修双耳一阵轰鸣,他放大的瞳孔里,只觉得日月天旋地转,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
“也许只是跟我爸同名”林焰修勉强找到一个理由,艰难地看着他,“也许是你弄错了,我爸怎么会——”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他猛地想起容涧七岁的时候,自己九岁,虚岁十岁,那年家族为他举办了隆重的生日会,原本留在中国的父亲也被爷爷下了死命令叫回去。
莫非竟是真的?上帝居然在他们之间开了如此荒诞、可笑、又可悲的玩笑!
“你明知道我是林陌西的儿子,为什么在大学的时候,还肯加入我们校队?”林焰修嗓音嘶哑,努力想保持平稳,尾音却仍不可控制地发颤,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明知希望飘渺,也不甘绝望。
容涧摇了摇头:“刚开始我并不清楚,我虽然恨父亲背弃我和母亲,也恨林陌西破坏我的家庭,但是跟你却没什么关系,这点我还是分的清楚的”
林焰修骤然睁大眼睛,松了口气似的,扑上去紧紧拽住他的手臂,好像拽住一线生机,鼻头都有点发酸了:“你吓死我”
男人的触碰让容涧有一瞬间的僵硬紧绷,他垂下目光,缓缓地、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嘲弄:“如果你不来招惹我还好,只当没你这个人就行了,可你偏不,你非但跟你父亲一样喜欢男人,这个人竟然还是我!”
“陆挺乾甚至为你争风吃醋,叫人折断我的手指,他给我的羞辱,到如今还历历在目!”
容涧霍得一下站起身,冷冽的眼光如箭,将林焰修钉在地上:“林焰修,我知道你喜欢我,也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你叫我如何回应一个、我最憎恨的、同性恋的爱情?!”
“砰”的一下,他一拳打在树干上,树枝都簌簌发抖,拳头也顿时破皮磨出血来。
林焰修脸色刷白,原本总是神采四溢的眼神也变得暗淡无光,被容涧这样目光注视好比把自己架在火炉上炙烤,他几乎连一秒都无法忍受。
比起这个,林焰修的高傲和自尊更加无法容忍,自己像个怨妇一样乞求男人施舍一点同情和关心。
他紧抿着嘴唇,长身而起,不由地用坚硬的刺将自己全身紧紧包裹起来,冷硬地说:“老子喜欢谁是老子的事,与你无关。”
“谁求着你回应了?容涧,少自作多情了!”林焰修低垂着眼帘,插在裤兜里的双手死死攥住,别人看不见。
“就算不提我们的事,你别忘了,你还是我OP的一员,现在你不过才拿了一个NGC冠军而已,想拍拍屁股就走人?哪有这么便宜事?!想都别想!”
林焰修迎着容涧的目光扬起下巴,摆出尖酸老板的架子——只要有了理由,他坚实的脸皮就可以变成无敌黄金装备,就算再死皮赖脸一点,也无所谓,只要、只要能
容涧淡淡望着他,望着男人倔强又强作镇定的神情,忽然心口涌上强烈的窒息感,闷得难受。
他慢慢牵起一抹苦笑:“林焰修,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单方面跟OP解约了。”
“你说什么?”接二连三的轰炸,林焰修再强悍的神经也经受不住,他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几乎彻底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惧,嗓音嘶哑到近乎破音。
“你骗我的?怎么可能容涧”他眼眶染红,极力咬住嘴唇,却抑制不住喉咙深处的酸涩。
容涧从来没想过,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自己,竟然又有不敢与人对视的一天——林焰修绝望又含着仅有的一丝奢望的眼神,看上一眼,仿佛就能把他吞没。
他闭上眼,慢慢点了点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是红狼出事之后,我去找维塔的沈秦,他可以我继续参加比赛,但条件是NGC结束以后,转投维塔,我们私下签订了合同,这个时候,违约金应该打到OP帐下了。”
“容涧!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说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这个吗?”被背叛的愤怒和屈辱感冲上林焰修的大脑,脑袋一热,他猛地扑上去,挥拳照着男人的面颊狠狠揍了一拳!
“两全其美你妹啊!你这个混蛋!”
林焰修一边咒骂一边恼恨地挥拳发泄,容涧起初也不怎么反抗,眼见他越打越来劲,引得周围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无奈之下,只好拉着他往无人的小巷子里走。
“林焰修你冷静一点!”容涧皱着眉捉他的手,随手抹掉唇边一点血迹,使劲将男人压在墙壁上。
挣扎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气喘吁吁。
他们彼此对视,眼神里同样的恼恨和矛盾,还有热血冲脑的一丝兽性,神经绷到最紧,只要稍微一点刺激,都有可能扑上去像两只野兽般互相撕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短暂到只有几秒钟。
容涧黑瞳里,林焰修脸蓦然放大,紧接着,他的嘴唇就被重重地咬了。
“唔——”男人尖利的牙齿一磨,脆弱的嘴唇顿时破了,容涧吃痛地皱起眉,口腔里蔓延开来的血腥味却像刺激了野兽的食欲一样,他张口就不甘示弱地咬回去。
唇齿的摩擦是如此的激烈,这不是接吻,反而如同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争夺着控制权和占有权。
林焰修挣开被束缚的双手,紧紧勒住男人的腰背,食指扣在他肩胛骨上,几乎要将衣服抠出十个洞来。
容涧的手则牢牢握住了他的后颈,像是再稍微用点力,就能扼断。
他们鼻翼扇动着,粗重地喘息,火热的舌头在嘴里翻天覆地地搅动,两双嘴唇都在这样相互蹂躏中变得红肿不堪,但仍旧牢牢粘住一般,不肯分开丝毫。
彼此的味道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明知道糖衣里含着毒,还是情不自禁地深深迷恋。
——真想咬断对方的脖子,同归于尽,才是真正的解脱。
这场火热的亲吻,一直持续到两人都快要窒息,才稍稍分开。
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容涧慢慢稳住呼吸,犹有些失神的眼眸,对他的脖子流露出淡淡的留恋,终于在清醒过来之后,缓缓松开了手。
“哈,承认吧”林焰修依然抱着他,喘息着,神情交织着说不出的痛苦和快意,“容涧,承认吧,你爱着我。”
容涧淡漠的脸孔骤然一僵,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反驳,却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良久,他直起身,拉开男人的手臂,淡淡道:“那又怎么样。”
他低垂着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只默默把一路怀揣的小奖杯递给他:“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你,更没法继续跟你在一起,可笑以前我还以为自己可以实现你的一切愿望,可是到头来,除了这个奖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林焰修愤怒地拍开奖杯,看也不看一眼:“谁稀罕这个玩意?!”
“维塔的沈洛天明摆想整死你,在维塔呆着你还有活路吗?他们肯定不会让你再出赛的!大不了你再违约一次啊!”
容涧看着他气鼓鼓的脸,不禁下意识就想揉揉男人头顶,不过终究忍耐下来。
他摇了摇头:“别傻了,沈洛天不会放过我的,OP根本斗不过他,你身为老板更加不可以公私不分,因为私人感情把公司拖下浑水。”
“我回美国找老头子”林焰修气急之下口不择言,一住口果然看见容涧脸色阴沉。
“这是我自己的恩怨,我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同情和施舍,尤其是林陌西。”
容涧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握成拳的双手,语气淡然中透着无比的坚定,缓缓道:“我还有它们,我会东山再起的。”
“容涧!”林焰修看着男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你忘记你说过的话了吗?你就这么走了,我——”林焰修咬着牙,话到嘴边又改口成,“牛奶怎么办?”
容涧修长的身影一顿,没有回头,只淡淡说了句:“牛奶我会带走的,那些话,你忘了它吧。”
——在我没有能力实现诺言之前,忘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内牛满面……这两天忙到shi……》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