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泰只好装作未听见,道:“譬……譬如说,烟……烟渚岛在什么……什么地方,岛上……地形怎……怎样,留有多……多少人手,是……是怎样分……分布的,有没有……机关消息,我们有……什么机会,怎样才……才能将沈璧君劫出来……”
风四娘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却还是板着脸道:“你说,怎样才能将烟渚岛上的情况打探清楚?”
杨开泰松了口气,忍不住擦擦汗道:“要打探烟渚岛上的情况,当然要先接近烟渚岛。我们今夜乔装成渔民,先到烟渚岛看看……我们一定要等情况完全摸清楚后,才能动手。”
风四娘冷哼道:“算你识相。”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章 劫美人
夜,新月如钩。
太湖的水清凉得就像是恬静的夜色。
夜风中带着萧萧的秋意,水面上漾起涟涟的水纹,一层赶着一层,慢慢荡漾开去,渐渐隐入无边的烟波之中。
寒山寺的钟声时不时从远山间传过来,缥缈在一碧万顷的湖面上,让人忍不住意兴阑珊起来。
风四娘静静坐在船头,似已被这萧索的夜色所醉。
她很少有沉静的时候。
但现在她却沉静得像是一个贞娴温柔的淑女,就像是沈璧君。
杨开泰慢慢摇着橹,眼睛望着风四娘,就像是在望着最美丽的女神。
风四娘绝对是个美人。无论谁也不能否认,风四娘不但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大美人,见过她的男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她几眼,都忍不住记得她深些。
但风四娘好像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美过。
这也许不过因为只有现在,她才像是个真正女人化了的女人。
船摇得并不快,因为杨开泰并不想很快就到烟渚岛去。
他并不想煞风景。
这种静静的诗意并不是时常都会有的,能多留一刻也是好的。
假如风四娘能永远是这个样子……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静静的湖面上隐隐传来一阵铮铮的琴声。
琴声幽怨而黯迷,凄美得让人心都碎了。
杨开泰却失望地叹了口气。
因为听到这种琴声,意思就是他们离烟渚岛已不远,这种静静的诗意已留不住。
他们已在烟渚岛水面上转悠了三夜,每夜都能听到这让人心碎的琴声。
这琴声变化并不繁复,整个曲子也不很长,但那凄美的音符却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飘出来,而且好像越来越悲凉,越来越凄婉。
杨开泰并不很懂音律,也不知道这是首什么曲子,但他听了三个晚上,甚至已几乎能背下来,可是那凄幽而辛酸的琴声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传出来,好像操琴的人永远也听不腻这首曲子,弹不乏这首曲子。
是不是因为这首曲子已溶入操琴之人的灵魂,纠缠入骨,一刻也放不开,半刻也忘不掉?
奇怪的是风四娘每次听到这首曲子,居然也好像变了个人,好像很激动,又好像很木然,更像是她的灵魂已飞得很远,美丽的躯体却还在船上。
是不是因为这首曲子也能勾起她许多难忘的回忆?
杨开泰不懂。他不是艺术家,他听不懂这首曲子的意思。
他当然不会懂,因为他并不是萧十一郎的朋友,他也不知道他妻子心中匿藏得最深的秘密。他当然不会想到,这首曲子就是萧十一郎意兴萧索的时候常常唱的那首草原牧歌;他当然更不会想到,他的妻子从洞房里逃出来就是因为她内心深处一直都在偷偷地爱着那首曲子后面所说的那个人,而且就算是那个人死了,她也没有而且不会忘记那个人。
也许这首曲子所揭示的并不是这曲子本身的含义,而是一个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人,一段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感情。
琴声越来越清晰,也更哀婉、凄凉。
星月之下,烟渚岛已在眼前,但却还是朦朦胧胧的,仿佛有一片如烟似雾的轻纱笼罩着,看不很清楚。
岛上黑漆漆的,只有林木间一点萤火般微弱的灯光透出来。那幽幽的琴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
但整个烟渚岛上除了那幽幽的琴声外,就只剩下风吹木叶时断时续的簌簌声,幽暗的夜色下,显得静谧得吓人,神秘得吓人。
那一点灯光看起来好像离他们并不远,但杨开泰却知道他们要偷到闯到那个地方并不容易,要劫出那里的人更困难,也许他和风四娘根本就走不到那地方。
这三夜,烟渚岛的地形、沈璧君的居处、守卫的实力和分布,还有这些人的活动规律,他们已摸得很清楚——那白脸汉子并没有说谎。
但这小岛上有没有机关消息,有多少机关消息,都分布在哪里,他们却还是弄不清楚。
可是明天就是九月初三!
九月初三的意思就是他们已没有机会再等,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在今夜动手劫沈璧君。
可是他们就算是能偷过闯过那些守卫,他们能不能躲得过那些机关消息?
风四娘就像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坐在船头,就好像坐在另一个世界里,好像已将劫沈璧君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她明媚而灵活的眼波在星月下看起来不但忧郁,而且寂寞,很深很浓的寂寞。
她心中是不是隐藏着很多心事?
杨开泰呆呆望着风四娘,忍不住道:“四娘……”
风四娘一惊回过头来,勉强笑道:“什么?”
就算是只一瞬间,杨开泰也看到风四娘的眼睛竟有些润湿了。
杨开泰愕然,他从来也没有见过风四娘不开心的样子,但现在却是为什么?
风四娘又在问他,“你想说什么?”
杨开泰怔了怔,吃吃道:“你……怎么……为什么……”
风四娘板起脸,大声道:“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成什么样子?”
这一刹那间,风四娘又变成懒散而又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方才那个忧郁而寂寞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她是不是又将她所有的心事全都隐藏起来,隐藏到她内心最深处,无人能够触及的地方?
杨开泰更愕然。
风四娘望着杨开泰那呆样,正想再臭他几句,但就在这时,岛上竟赫然传来一片呻吟声,很多人的呻吟声。
风四娘失声道:“那是什么声音?”
杨开泰苦笑着道:“你再这么大声说话,只怕连湖底的鱼也要被你惊动了。”
风四娘瞪了他一眼,脸颊有点发红,但还是忍不住道:“你看这是什么声音?”
杨开泰道:“是人的呻吟声,很多人的呻吟声,好像是从我们探路的岸口传出来。”
要劫沈璧君,当然不能堂而皇之地登门去抢,多少总要玩些偷儿的手段。这三天,他们已看好了偷上岸去的岸口,选好了进退的路径,但现在他们登岸的岸口居然已先有很多人在!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岸口上那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风四娘皱着眉道:“那岸口并没有人把守,怎会突然有很多人在那里?莫非有人看穿了我们的秘密,预先在那岸口安置了很多人手?但又怎会是呻吟声?”
杨开泰苦笑着叹了口气,道:“我们两人只怕早已被人盯上了。”
风四娘冷笑道:“盯你个活鬼。”
杨开泰道:“姑苏是连城璧的老家,他最根本的势力都在这里,假如连城璧真像四娘说的那样包藏祸心,他又岂能不在这方圆数百里广置耳目?我们在苏州城里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又偷偷在太湖里转悠了三天,早就该被那些耳目盯上,可是这三天我们却感觉不到半点不对的地方,这岂非很奇怪?”
风四娘听得整个人都怔住,怔了半晌,突然用力敲着船帮子,大声道:“无论如何我也要过去看看。”
她好像已忘了他们是来偷沈璧君的,本不该大声说话。
只不过风四娘向来是爱怎样就怎样,性子发了连天王老子都没有法子。
杨开泰当然更没有法子。
他赶紧将小船划向他们看好的那个岸口,他划得很快,因为他生怕风四娘再叫出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件很滑稽却又让人费解的事。
他们看到了一大堆人,一大堆像货物一般横七竖八,叠加垒摞堆在岸上的人,却赫然是岛上的宿卫。
只不过每个人都哼哼呀呀,好像很痛苦很难受的样子,可是却一动也不能动。
这一大堆人竟好像都被人点了穴道!
这是谁干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将这些人堆到这里?
风四娘看得满手冷汗,杨开泰目中也不由得露出惊惧之色。
因为这堆人竟好像并不止那白脸汉子所说的那个数目,竟好像比他们计算的数字还多得多。是那白脸汉子在说谎?还是岛上又暗中添加了人手?
但无论如何,这种变化他们不能及时察觉,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
假如他们登上岸去,会是什么后果?
过了半晌,风四娘才长长吐了口气,苦笑着道:“看来我们傻人有傻福,今夜有高人在暗中相助。这人显然不想我们吃亏上当,所以就将这些人都点了穴道,堆到我们看得见的地方,好让我们小心。”
杨开泰陪着笑,道:“我总觉得今夜之事,不可为居多,我们不如回去……”
他话还没有说完,风四娘已忍不住叫了起来,道:“回去?我们已到了这里,怎么能就这样回去?”
杨开泰苦着脸道:“可是……我总觉得……”
风四娘打断了他的话,道:“既然有高人在暗中相助,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杨开泰道:“可是……”
风四娘不耐烦地挥挥手,冷冷道:“你不如一个人回去吧。”
她突然一点船板,飞身掠上岸去。
杨开泰只惊得差点叫起来。风四娘这种顾前不顾后,要怎么就怎么的臭脾气,他算是领教到家了。
只可惜他还没有领教过更可怕的。
他很快就领教到了。
风四娘一掠上岸,竟毫不停留,冒冒失失就向那一点灯光蹿去,简直就像是飞蛾扑火。
杨开泰只吓得心都要跳出腔子外,赶紧也掠上岸,一把拉住风四娘,大急道:“你……你等一等。”
风四娘看着他那急样,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却故意板起脸,道:“做什么?”
杨开泰急着道:“你……你不能就这样去。”
风四娘瞪眼道:“为什么?”
杨开泰道:“你知不知道这岛上有多少机关消息?你知不知道都分布在什么地方?”
风四娘道:“不知道。”
杨开泰道:“不知道你就敢乱闯?”
风四娘道:“我不怕。”
杨开泰道:“你不怕,可是我怕。”
这句话一出口,杨开泰脸腾地红了。
风四娘忍不住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是害怕,不如自己回去算了。”
杨开泰叹了口气,突然领先向那一点灯光蹿了过去。
风四娘目中露出感动的表情,但她却什么也没有说,也紧紧跟着蹿了过去。
但这烟渚岛上居然连一个机关消息也没有,真的没有。
杨开泰怔怔站在“临波小墅”的墙脚下,好像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好像还不敢相信从岸边到这里竟是这么简单容易。
风四娘春风满面,得意道:“我没有说错吧。”
杨开泰苦笑着,偷偷将两只手掌中握着的冷汗擦去,眼睛望向屋子里。
屋子里一灯荧荧,四壁萧然。
一个女子背对着门坐着,虽然只不过能看到一个背影,却让人感觉到她恬静、温婉、圣洁、清丽、脱俗的风仪,虽然看不到她的容颜,但每个看到她背影的人,都会忍不住以为她的容颜必定美得惊世绝俗,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她就像是画上飘逸而幽怨的仙子,虽然能惹起人无穷无尽的遐思,却仿佛总是虚无缥缈的。
她又像是人梦魂中最浪漫和完美的影子,虽然能带给人最美妙的回忆,却仿佛总是让人不可碰触,仿佛一碰就会消失,一触就会流散。
她随随便便穿着一件明月般皎洁而柔软的衣衫。
她的头发长几七尺,滑如丝缎,软如流水,压着她明月般的衣衫直垂落腰际,让人忍不住想抚摸把玩一番。
她面前的一张木几上放着一张焦尾古琴。她轻轻拨弄着,就仿佛是在抚摸她最最珍贵、最最值得回忆的往事。
琴声哀怨而凄婉。
她的手柔若无骨,温如美玉。
她的精神专注,像是已将她的灵魂、她的生命全部溶入到琴声里。
她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