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 第49部分

　　　　冰灵儿脸色煞白，默默低下了头，不说话。

　　　　“你！”

　　　　冰怜星气得双肩微颤，扬起手来，蓦然得见得冰灵儿抬起头来，只是，她的唇却抿的那样紧，苍白的腮间隐隐有异样的红潮，那一双开始微微颤抖的肩膀，令人感觉她的彷徨无助。

　　　　这一刻，她那双熟悉而倔强的明眸中，倒映着的是谁的影子？

　　　　这座古老的殿堂里，又是谁在幽暗中，低低喘息？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师父，仿佛还带有几分苦涩，无声地笑着，倔强而决断。

　　　　冰怜星的手，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松了下来，久久之后，一把孤寂的叹息声升起，带着一丝沧桑和几分悲凉。

　　　　“或许，为师此生最错的一件事，便是留下了那个年轻人。”

　　　　“师父！”

　　　　冰灵儿的泪水，突然不可抑止地涌了出来，她嘶声道：“师父，我不要炼那个太上忘情，我不想学那个太上忘情，我不想忘了师父的养育之恩，不想忘了阁中的姐妹们的同门之谊，我，我更不想忘了他！”

　　　　忽地，少女霍然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敬之爱之的师父，向着那个高大雄伟的殿门之外，向着那片无垠的青天，向着青天白云之下那片竹林的方向——

　　　　深深凝望！

　　　　这一眼，是怎样的情怀？

　　　　微微幽光下，点点如霜花的泪痕，像伤了心的女子，固执而凄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和坚持。都是，在坚持自己的，又有什么理由，因为别人的决定放弃和改变。

　　　　星月神殿上，有她低沉却似斩钉截铁、倔强无比般的声音：

　　　　“我不想！”

　　　　“无知痴儿，长生无穷大道，本来便是用孤独和寂寞堆砌而成的，这过程，没有任何精彩和快乐可言，人生没有什么会永远不失去的，包括你师父我，早晚也会寿尽而去，而你不同为师，你拥有这样天赋异禀，悟性绝伦，为什么就想不通！”冰怜星怒斥道。

　　　　“师父，你真正快乐过么？”

　　　　冰灵儿突然平静地说了一句。

　　　　这句波澜不惊的话，却让冰怜星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我，快乐过么？修道六百余年，六百年的时光弹指而逝，沧月，你能告诉我，四百年前，你从「忘情洞天」中看到了什么，让你如此决绝，也如眼前这个少女一般，不肯修习这太上忘情大道，放弃冰岚云阁，更不惜和一向亲你疼你的我，毅然决裂？二十年前，你又因何重返那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章七十三　风雨欲来，空海琉璃金身】………

　　　　思索至此，看着冰灵儿那凄然的神色，冰怜星强行硬起了心肠，说道：“灵儿，当为师求你，这是为师一生最大的心愿。”

　　　　冰灵儿双目无神，更没有回应师父的话，手上拿着那个紫红色犹如琉璃宝玉一样的手镯，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星月神殿。

　　　　一时间，这座古老的神殿中，一片静穆，唯殿中昏暗的淡淡微光，仿佛亘古便在闪烁着，永不熄灭。

　　　　良久之后，一声悲凉而无奈的叹息声，轻轻而起。

　　　　※※※

　　　　冰岚云阁北端的烟雨楼台之中，一座巍峨大气的楼阁，高耸入云，在众多的亭台楼阁之中，显得尤为显眼，这里便是冰岚云阁中，与星月神殿隐隐分庭抗礼的凌云阁。

　　　　只是此刻，凌云阁内阁之中。

　　　　冰河看着跪在地上的冰不凡，脸色又是气恼又是失望，怒斥道：

　　　　“孽子！我已经千叮万嘱你，这段时间不要找那冰灵儿，所有事情我自会安排好，你怎么就是不听为父的话！这下好了，上次给冰灵儿打断你的腿，这次更是败给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子，我凌云阁的面子都让你丢光了！为父的一生英明都让你败光了！”

　　　　冰不凡扬起头，看着此刻这既个熟悉而又陌生父亲，神色倔强，道：“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就是念着她，为什么爹你就从来没给过我好眼色！”

　　　　“啪！”

　　　　冰河忍不住扬手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喝道：“孽子！你懂什么，所有的一切，为父都为你安排好，你只需跟着爹给你铺的路走就行了！”

　　　　冰不凡狠狠地擦去嘴角边的血丝，不忿地吼道：“我不要当你傀儡！”

　　　　“你！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有什么，为父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怎么就不理解！”

　　　　冰河失望地说道，语气间带着几分落寞，冰不凡默默地低下头，嘶声道：“我就是不服，不服那个小子，再忍的话，我的灵儿都让他抢去了！”

　　　　冰河看着爱子那不忿的神色，轻叹了一口气，道：“痴儿，是你的，终究是你的，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比谁都高贵。”

　　　　冰不凡怔怔地看着这个他从小便又敬又爱的父亲，一时间不明白他这句话中的含义。

　　　　冰河神色突然变得冰冷无比，冷冷道：“冰灵儿之事，为父自会让你如愿以偿，那个叫林辰的毛头小儿，待大事一成，任你如何处置都行，只是如今，别再给我弄出什么祸事来！”

　　　　说着，冰河拂袖而去，没有再看冰不凡一眼。

　　　　冰不凡狠狠地握着拳头，指甲刺破了血肉，也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尽是怨恨之色，口中咬牙切齿的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林辰！”

　　　　※※※

　　　　远方那片青竹林下。

　　　　林辰从静坐吐纳中睁开了双眼，忽地莫名地颤抖了一下。

　　　　山野间原本此起彼伏的林海之声，这一刻突然断绝。

　　　　林辰站立起来，仿佛感觉到什么，怔怔向远处张望。

　　　　一只灰白的异兽身影，从他裤腿边，慵懒地抬起头来，甩头打了哈欠，似是带上了几分的疑惑。

　　　　许久之后，这片静谧的林地中，传来林辰的声音：

　　　　“小白，我的心，今天怎么突然跳的这么快……又是心血来潮吗？”

　　　　※※※

　　　　不知不觉，这宁静而压抑的日子，悄然而去，半个月后，冰岚云阁西端「碧涛阁」前方的沙岸之上。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冰灵儿坐在光滑的礁石之上，双手托着下巴，怔怔地看着前方那汹涌的海潮——

　　　　一个人的身影，蓦然间的从那奔涌的浪潮之中高高跃起，落到沙岸之上。

　　　　那嘴角洋溢着自信的笑意的身影，不是林辰是谁？

　　　　“灵儿，你说这里，果真不错，不愧是冰岚云阁中号称海潮最汹涌的绝地，对我的修行颇有帮助！”林辰对静静坐在一旁的少女笑道。

　　　　从海潮那汹涌澎湃的巨力之中，林辰却只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从心底涌起，他更是惊奇地发现，在这深海之中，仿佛不依靠真息，也能呼吸一般，浑身沐浴在海中，舒畅无比的感觉油然而生，是因为丹田之中的那颗龙丹么？穷索枯肠之下，林辰心中终于想到那头荒古巨龙一般的人间凶兽，不禁暗暗忖道。

　　　　不仅仅如此，当林辰真正处于那种海潮深处那种磅礴的压力之中的时候，只觉这样的感觉，既熟悉而又陌生，而当他按照「诸天生死翠虚诀」中炼神篇的「琉璃不灭金身」口诀修习时，更令他无比诧异的是，这篇玄妙功诀修习的进度，竟一蹴而就，仿佛自己的肉身，本来就已经被无与伦比的巨力，千锤百炼过一般，此刻根本不用费多大的劲力，便把这「琉璃不灭金身」修成，他的皮肤之下，隐隐的透着一层淡淡的光芒，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了沐浴在曦日晨光中一般，充满了刚阳之气。

　　　　“嗯，既然这口诀是依靠海潮深处那股无与伦比的压力千锤百炼而出，那我便把这金身叫「空海琉璃金身」吧，只是不知，这比之净尘那「金刚夜叉明王金身」如何？”

　　　　林辰握了握拳头，感受着身体之中激荡着的那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此刻的他，只觉比那日和冰不凡对决之时，更要强悍十倍！药王林昊天所传授的「诸天生死翠虚诀」，这玄妙无比的真诀的威力，如今方真正显示出来！林辰越修习下去，便越是感到心惊，这「诸天生死翠虚诀」，本应是肉身成仙之功诀，直接便是阳神大道，可是，没有真元大道修炼出的阴神，又何来阳神？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当日还是蜀山外门弟子之时，在翠月峰上，他便对比过「诸天生死翠虚诀」和「大道直指通明剑典」的厉害，隐隐间便觉得前者犹胜于后者。

　　　　如今随着自己道行的加深，他更是惊觉这「诸天生死翠虚诀」的不可思议之处，这功诀，不仅是单纯的肉身成仙之诀，更深蕴着真元大道的要旨，蜀山的「大道直指通明剑典」，乃修仙界中修炼真元的无上法诀，最终十二重大成后，凝煞成丹，金丹的质量必定远超寻常法门所结之丹，而众所周知，无论何种修真功诀，只有成功冲击丹道，方算踏入金丹大道，后面方能步入阳神大道，即人道期，凝丹成婴，成就半仙之体。

　　　　而「诸天生死翠虚诀」，炼气，炼精，炼神，以最凶狠的手段淬炼肉身，后面更有炼一万三千诸天大窍之法，最终成的仙人之体，没有丹道期阴神一说，直接便是阳神之道，这已经超出了修仙界中对修仙境界所认知的范畴之内！

　　　　如今林辰也可算修行略有小成，他心中隐隐有这么一种想法，这「诸天生死翠虚诀」，能和玄门中任何的功诀起到相辅相成的效果！不论是真元大道，抑或是肉身成仙的功诀！

　　　　最令林辰惊喜的是，当他成功把肉身淬炼成「空海琉璃金身」之时，他感到丹田深处，龙丹那股磅礴的生机和所封锁住的真元，隐隐有几分松动！倘若自己的道行，足以驾驭那颗怪异的金丹，不知道自己的修为，会有怎样恐怖的飞跃！

　　　　正百般思索着，林辰突听冰灵儿那略带幽幽之色的话语升起——

　　　　“哦，是么，那就好了……”

　　　　林辰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丫头最近这段时间是怎么了？老感觉到她心绪不宁，眉目间失去了往日那种灵动活脱，看向自己的目光更带着几分瑟缩，仿佛心事重重一般。



………【章七十四　情为何物，上古九头蛇怪】………

　　　　“灵儿，你这阵子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林辰不禁问道。

　　　　“啊！没，没有啊！真没有！”

　　　　只见冰灵儿那明媚清丽的玉靥之上，如今却是一脸的惶然慌张，像做错了什么事情，突然被发现的孩子一般。

　　　　林辰看到她这副张徨失措的样子，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刮了一下她那小琼鼻，道：“好啦，我不问你就是了，只是要真的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和我说吧，我会尽力帮你的。”

　　　　“嗯。”冰灵儿平静下来，明眸中清晰地倒影着林辰的影子，轻轻地应了一声。

　　　　片刻之后，冰灵儿那轻不可闻的声音再次响起：“林辰，能不能问你个问题啊？”

　　　　声音虽轻，林辰却听得真切，他好奇道：“什么问题啊？”

　　　　“那个，呃，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啊？”

　　　　“当然有啦，我喜欢的人可多啦，老头子啦，我师父啦，师娘啦，妹妹啦，师姐啦……还有你啊！”林辰闻言笑道。

　　　　“呃，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是那种，像你和我说过的那些，世间凄美故事中那令人掉泪儿的，那般的喜欢。”

　　　　这句话方才说出，冰灵儿只觉脸上一阵炙热，一抹羞涩之色，如同火烧一般，从白净的玉颈蔓延而上，直到抵达娇嫩的耳尖后，方才停住。

　　　　林辰却怔住了，没有留意到冰灵儿的异样，这一刻，甚至连那海浪潮起潮落之声，也仿佛消失了一般，天地间，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是什么，回荡在深心里如此炽烈的激荡？

　　　　像澎湃不休的洪水，冲垮了所有阻碍，世间的所有纵然可以消失，可是此时此刻，那心底之处，只有那抹刻骨铭心的白色的身影，不可磨灭！

　　　　冰灵儿看林辰久久没有回应，缓缓抬起头来，却是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霎时间红晕退却，脸色发白，心中无比的苦涩。

　　　　沉默片刻，林辰方如梦初醒，怔怔道：“这个，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有吧。”

　　　　“是么？”

　　　　冰灵儿默默地低下头，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过，唯海浪声，滔滔不绝。

　　　　“呐，林辰，假若要你忘却你最珍惜的感情，你能做到么？”冰灵儿突然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林辰，说道。

　　　　林辰对上这个少女那双明眸，心中一动，她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沉吟片刻，方道：

　　　　“我一生中，最为钦佩的两个人，说过同样的一句话，这世上，又有什么不是寂寞的？或许，对修仙中人来说，这些世人认为最美好的感情，反而是看的最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