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崖壁之上,全是密密麻麻开辟着的无数个一丈见方的凹洞,里面有的是空着,有的矗立着一尊尊佛陀泥像,大多数的凹洞里依稀可见放着陈旧袈裟禅衣和一颗颗静静悬浮在空中的金光灿灿如珠子一般的东西,其形状也是千变万化,有圆形、椭圆形,有成莲花状,有的成罗汉或菩萨状,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沐浴在禅光中的指骨,都是光明照人,佛气蒸腾。
“那便是传说中的舍利子么?”林辰下意识的吸了口气,即便相隔了这么远仍能感受得到那些金灿灿的东西通体上下无不透着一股浑厚纯正的佛力,林辰开始明白,为何一向与世无争,秉承以慈悲之意渡化众生宗旨的梵音寺,为何会有不让外人入罗浮主峰拜佛这条规矩。
舍利佛冢这个地方要是给心术不正的人闯了进来,绝对会令人为之疯狂,要知道,坐化圆寂后,经火焚身能留下舍利的佛门中人,必然是大德高僧,所谓舍利子,乃佛法高深之人死后一身佛力聚而不散所凝结而成之物,珍贵之处不想而知,若经炼制成佛宝,绝不下于任何一件仙家至宝。
自古相传,当年佛祖涅槃后,留下了八万四千颗珠状真身舍利子,代表着八万四千法门神通,为佛门无上至宝,传说虽然不可考究,但亦能看出佛门对舍利的看重,可谓视为圣物供奉着,哪里容许外人亵渎。
“天下间也只有玄门佛门正宗梵音寺有这等气魄的舍利冢,想必这些都是梵音寺历代高僧大师在人世间所留下最后至宝。”
林辰怔怔想着,良久后长出了一口气,不觉间脚步也放轻了几分,脸sè也变得极为的肃容恭敬起来,越往前行,竟越有不敢再走下去之意,生怕自己的举动惊扰了这些佛门祖师得道高僧的英灵,再看一旁同样怔怔发呆的净明小僧,显然也是有着同样的心思,看样子,这位年若不过二八的小沙弥,便是身为燃难大师的高徒,也是第一次进来舍利佛冢这个寺中重地。
燃苦大师几位大师在前头走着,步伐声音甚是沉稳一致,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进入佛冢很深的地方了,林辰忍不住抬头看去,前方似乎窟道虽然平坦,却似乎永无尽头,越往里面走,阳光佛光照不到的地方,慢慢化成寂静而深沉的黑暗。
那其中,可有谁在千万年的光yīn岁月中静静凝视着黑暗外的光芒?
不知怎么,林辰心神忽有几分飘忽,背后剑囊中幽煌所散透出来的淡淡幽光,似乎这个时候也显得特别的柔和,那曾经拥有的煞戾凶气,此刻竟彷彿都消失了一样。
在又转过一个岔道之时,便在这个时候,前头几位大师的脚步声突然停止,片刻后燃苦大师平和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林施主,过来。”
林辰怔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大步走了过去,眼前是一间平实无华的石室,沉重石门半闭着,室内透出一丝淡淡火光来。
林辰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石门,大踏步走了进去。
几位大师默默立在门前,却是没有进去,口中轻轻念佛,脸上的神情肃穆而庄重,净明见得师父师叔如此,抬了一半正要迈过门槛跟随林辰进去的步子,也下意识的停了下来,伫立在师父身边,静静地看着里面。
对于自己还有一位曾经那般传奇的师叔,净明虽然也颇为激动,但却并不如林辰那般惊愕,梵音寺乃传承千古的佛宗,玄门过往历代有名有数的大德高僧,绝大多数都是出自于罗浮佛门正宗,而且梵音寺大多弟子都知道,在寺中除了他们师父这一辈的人,还有一些隐居深山中的长老人物,要是哪天忽然多了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前辈高人,也并不出奇。
净明目光一直追随着林辰的背影,石室中有些昏暗,四面密不透光,只有其中一座石台上点燃着的长明灯柔和火光,照亮着几丈方圆。
林辰在一个圆台前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立着,因为背对着缘故,净明看不到林辰前方有什么,但料想也应该是那位传奇师叔的遗躯。
四周无声,时光,便似在这里静止了一般。
林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安详盘坐在圆台上的人,灵慧禅师容貌一如当年那般苍老慈祥,他仍然披着记忆中那件陈旧袈裟,双手合十,眼皮闭合,花白长须静静垂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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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四二 何处归途,出世即入世】………
低低颂念声,从背后传来,正是罗浮梵音寺流传世间的超度经「大悲般若往生咒」。
林辰默默听着那阵阵低沉的经文,静静立了一会后,他抬头,肃容,往前走了几步,在背后众人眼中,小心翼翼地捧起寒意圆台上那几件人去留空的裟衫遗物,轻轻裹住灵慧大师那法身遗骸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然后默默转身,走到燃苦大师跟前。
“还请大师把灵慧师父的遗物好好安置。”林辰声音低沉,轻轻说了一句。
“阿弥陀佛!”燃苦大师停止了口中颂念,低低叹息一声,手中念珠转动也停了下来,他伸出微微颤动的枯槁双手,接过了林辰手中的衣物舍利,默然点头。
石室中一片寂静,燃难大师几人看着这个憔容苍白的年轻人,轻轻合十,颔首无语。
林辰目光深深,再次看了一眼灵慧大师的遗物,霍然迈步,走了出去。
偌长的洞窟通道之中,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越行越低,最后再无声息。
慧远大师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同时看了燃苦大师一眼,低声道:“师兄,师弟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燃苦大师脸容已恢复了平静,除了眼中偶尔闪过的一丝悲伤之sè,但也很快就隐没在那浑浊的眼光之后,再也看不到丝毫波动。
他轻轻转过身来,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师弟若有疑问,但说无妨。”
“我佛有言,人世多苦,所以才有我等信徒,秉承佛法,渡人于苦劫之中,我观这位小施主,一生波澜起伏,劫难重重,却终能一一化解,又与我佛有缘,一身佛法无师自通,正是身具大智大慧之人,难得他与灵慧师兄有此缘分,虽无名却有实,师兄何不趁此机会渡他入我空门,以我梵音寺之名,加之他此番阻止浩劫之功德,料想蜀山、昆仑乃至天下正道也不会说什么的……”
慧远大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更何况要彻底化解他身上的伤势,相信师兄也知道,天底下也只有那个方法。”
慧远大师的话落下,一旁燃难大师和智光大师脸上都是微微动容,掠过一丝思索之sè,随后看向了燃苦大师。
净明则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师父和几位师叔,虽然不知道慧远师叔话中之意,但看他们面上神sè,显然也在思量着什么重大之事一般。
燃苦大师这一次,却是沉默了下去,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声,摇头道:“老衲何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林施主一生坎坷,经历非常人所想之难,心志早已磨砺得如磐石一般坚忍,这样的人,就跟当年的灵慧师兄那般,岂是常人所能动摇其心,只怕以我等之能,也无法影响到他的了,他乃第一个悟通佛道两家修行的人,rì后种种,是福是祸,是缘是劫,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说到这里,燃苦大师看着眼前燃苦三位师弟,缓声又道:“他既跟灵慧师兄有此缘分,便是与我寺有缘,我佛慈悲,就算有违祖规,我们也得助他脱离此劫,也算告慰灵慧师兄在天之灵。”
慧远大师沉默片刻,微微颔首,脸上颇有惋惜之sè,合十道:“是,师兄所言甚是。”
燃难大师目光微起涟漪,忽想起昔年那个只信缘不信佛的人来,不禁低低叹了一声,红尘万劫,苦海无边,可人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人,心中痴执,争渡向前,对他们而言,真正的彼岸,又在何方?
一念及此,他闭上了眼睛,面上怅然,轻轻念道:“阿弥陀佛,苍生难渡。”
半晌沉默过后,几人面上肃容,跟着燃苦大师重新走回了舍利佛冢禅海大窟之处,郑重其事地把灵慧禅师的遗物和舍利安置到那千万灵洞其中一处无主之地去。
这一片辉煌佛冢,这一片禅光似海,还有那静静供奉于灵洞之中沉默的舍利,曾经旧rì时光中多少慈悲,多少壮烈,一切终究都过去了。
到如今,终究只剩下一片寂寥,安静地沉眠于此,被后人祭奠。
多少年后,他这个快要入土之人,也终会变成其中的一员。
其实人世一生,百年千年也不过如白驹过隙,转瞬沧桑。
曾为一代佛宗大德的灵慧师兄,天生非凡,却执着了一辈子,曾怨怒苍天,也曾自叹命运,最终却是含笑而去,归于极乐,也算不枉一生了。
燃苦大师静静凝望着,嘴角微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面怀淡淡的感慨,从回忆中出来,默默转身,带头走出了这个梵音寺的先祖重地。
舍利大佛外不远处的山崖边,林辰在煦风晨光中负手而立,侧耳倾听着那又一次敲响,回荡在罗浮山脉之间,在薄雾山风里飘荡着的悠扬晨钟。
他微微合上双眼,彷彿在细细品味着那古老佛钟中所蕴藏着的醒世之意,然而从舍利佛冢出来的他,却不知怎么,整个人变得有些迷茫,又似有一丝隐隐沉重的感觉,但又不知如何形容。
一缕烟云,随风飘来,无声萦绕在他的身边,如眷恋人世的人儿,久久没有散去。
林辰伫立许久,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重新投向远方,深深凝注,仿佛能穿过重重云海,从罗浮这世外不可知之地,到达那被山上仙灵逸气所遮掩不现的地方。
那是一个或许卑微、或许喧乱、或许纷繁、却始终让人牵挂的热闹地方。
那个地方修真之人又叫尘世,而佛宗同样称之为红尘苦海。
而修真道门讲究避世清修,佛门却但求入世渡人。
那他这个通晓佛道两家的人,仙路迢遥,烟水千叠,此后世外世内,哪一处才是他的归途?
苍天莽莽,人世渺渺,他在云端看着云下,从世外看向世内,一念动摇,万绪纷起。
四周渐无声息,复归沉寂,只有背后那尊坐在云中亘古存在的巍然大佛,依然目光冰冷,默默俯视着脚下这个小小的生灵,无悲无喜,无声无息。
他默默眺望,怔怔出神。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个熟悉的和蔼声音从他身边响了起来,林辰陡然一惊,从自己思cháo中醒来,霍然发觉头顶早已天黑,一轮皎白月轮正从东天升上,月华如水,耀耀清辉,洒向人间。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站了一整天也浑然不知。
林辰回头看去,却见是燃苦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旁,微笑的望着自己。
林辰连忙行了一礼,道:“小子一时茫然,不知方丈大师到来,怠慢了。”
燃苦大师白眉轻动,慢慢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远处流云白雾,淡淡笑道:“孩子,你看了一整天,也困惑了一整天,那你可有相通了些什么么?”
林辰微微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从燃苦大师口中听到他用后辈的语气称呼自己,不过这显然并非要点,他错愕一下后,微微苦笑,默默摇了摇头。
“小子愚钝,不知何处才是归途,茫然身后之事,白站一天,尚无所悟。”
燃苦大师微微一笑,一指天上,林辰愣了愣,抬眼看去,但见月光下除了云霞飘动,并无他物。
“你觉得天上云动,随风飘荡,是云的本意,还是风的追求?”燃苦大师含笑问道。
林辰微感困惑,不知燃苦大师所言何意,只得应了一声:“风吹云动,正如rì落月现,昼夜更替,此乃天道演变,世间自然之律……”
正说着,林辰身躯一震,心头若有所动,怔怔道:“道法自然……大师莫非想说这平rì习以为常之事,便印证着道法自然之理么?”
燃苦大师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老衲是佛门中人,不谙道家真意,但我佛有言,万法皆生,一切随缘,这风吹云动,或许是云意而动,或许是风愿使然。”
燃苦大师直视林辰双眼,微笑道:“抑或是你的心也在动呢?”
林辰眼中瞳孔微微扩张,脸上神情变换,天上明月渐渐到了中天,月华更是清亮,从云天上照了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燃苦大师没有再说话,静静地望着林辰,看着这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的年轻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辰长长出了一口气,平静道:“多谢大师指点,小子有些想通了。”
夜风吹来,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