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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暮远篇十四
夏云竹被抽调到首都与前线之间城市的医院。这个城市因为空袭已是面目全非，只有医院尚能保持原样。这里医院的条件更差，人手紧张，夏云竹已没有时间和伤员聊天，每天忙得几乎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这时候的夏云竹已完全不需要克服自己轻度的洁癖，这个心理疾病在恶劣环境下无奈地痊愈。
几个星期后，吴力尊的消息传来，告诉她在他们的军队中没有叫周子渝的这个人，他安慰她：“也许他没有参军，是平民。”
“我知道，这个可能很大。”夏云竹小声说，可是心里却想，如果小鱼儿不是脱不开身，怎么可能不去找我？她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们国家的有钱人一般都在什么地方？”
“有钱人？他们一般集中在首都和南部的那个港口城市，有部分到别的国家躲避去了。。。怎么？他家很富有吗？”
“是不是很富有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差。”
“我再去查。”
几天后，吴力尊告诉她：“我们国家有钱人中只有一家姓周，可是没有这个人，还有很多中产阶级没办法查到。我这边还好办，那边的资料我没有办法拿到。。。”
“没关系。”夏云竹忙道：“你别再查了！自己注意身体，注意休息要紧，你多保重！”夏云竹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医院的人手有多紧缺，战事就有多紧张，她可以想象出吴力尊是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帮她查这些资料。
“我知道。。。”吴力尊仿若叹息般答，他沉默片刻小声问：“云竹，你。。。”他想问她有没有想过他有可能已不在人世，可是这样的问题太过残忍，他不忍心问她，忙改口道：“你也注意身体。”
又多一次失望，夏云竹挂断电话黯然想，有时候甚至觉得不去寻找是不是会更好，那样将没有机会失望。可是她是夏云竹，是无所不能的小猪，在她的词典里只有积极的努力，没有消极的等待。
夏云竹得知红十字会有一大批物资要运送到政府军的地盘，主动请缨运送物资。她知道此行不安全，要从一方越过双方交战的前线到另一方，更何况这样的紧俏物资一路上所要遭受的盘查。虽然红十字会的活动可以不受交战双方的影响，但是革命军这方不会愿意看到大批医药送到对方那边。
戴娟劝她不要去，说要找人可以有很多种方法，自己去寻找的希望并不更大。夏云竹微笑道：“总要有人去的。”
戴娟黯然摇头：“可是你太年轻。”她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只好亲自送她上车，叮嘱道：“不要逞强，过不去就算了，给我们消息，我们再另想办法和上面交涉，千万不要和他们冲突。”夏云竹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夏云竹他们一行三辆货车，她开一辆，另外两人是当地人郑明浩和阮阿强，另外就是押车的几个保镖。出了首都后的路还颇好走，渐渐地便进入丛林地带。这里已没有公路，只有尘土飞扬的土路，夏云竹把头脸都蒙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途中经过关卡时，他们拿出准备好的文件交给盘查的士兵，下车等待检查。夏云竹C国语说得不好，阮阿强不擅言辞，这些事情都是交给郑明浩去交涉。前面几道关卡都还颇为顺利，到前线时他们被拦住不许前行，出示的文件没有用，郑明浩的交涉也没有用，他们只得打电话回红十字会在首都的总部求助，同时在原地等待。
那些士兵对他们倒也算客气，把他们安置好，只是行动受限制，时刻有人看守跟随。这样等了两天，有个人来见他们，看样子比那些士兵军衔要高，应该是个军官。他指指夏云竹：“我们长官要见你。”上下溜了她几眼。
夏云竹疑惑地看着郑明浩。郑明浩忙上前一步：“见我好了，我是这里的负责人。”
那人轻蔑地看看他：“只能见她一人。”
夏云竹站起来：“我去。”
郑明浩忙拦住她：“你不用去，这不合规矩。”
夏云竹见旁边那人一副不去不行的姿态，轻轻推开他，苦涩地笑道：“这个时候还讲什么规矩。”说着向外走去。郑明浩还待拦她，被两个士兵拦下。夏云竹停下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们等着我，不要莽撞。”
那军官领着夏云竹前行，一路上对她很有礼貌，面带微笑地指引她。夏云竹心情很平静，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可是既来之则安之，只有冷静才能够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来到一间房前，那军官敲敲门，伸手请她进去。夏云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里面一个军官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大屏幕，听见声音转头朝她微笑。夏云竹松一口气：“吴力尊！是你！。。。”
“是我。”他笑：“我听说红十字会有人来，想着你可能会来，果然。。。”
夏云竹也笑：“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的部队驻扎在这儿吗？啊，你升官了，现在是什么？”她微笑地看着他的肩章。
“是上校。我们就在这附近。。。对不起，我才得到的消息，这两天委屈你了。”
夏云竹忙道：“我们受到的待遇不错，你别责怪那些士兵。”
吴力尊笑：“我知道，是上面的命令。”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现在还不行。。。别着急，不是不让你们走，只是现在交战比较激烈，我不想你们有危险。等我和对方协商一下，停战一段时间好让你们过去。”
“啊！太好了！”夏云竹情不自禁地握着他的手。吴力尊看着她的眼睛，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见他这样，夏云竹倒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松开手，没有看见他脸上失望的表情。她瞥见电脑屏幕上的地形图，忙道：“你在忙，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唤住她：“不忙！。。。你，不如你今晚就在我这里住下，我这里条件好一点。你奔波了好几天，不想洗个澡吗？”见她一副受不了诱惑的表情，不禁高兴地大笑。
夏云竹懊恼地瞪着他：“你竟然也会取笑我！”
吴力尊忙收住笑：“不是取笑你，只是。。。我很高兴。”说着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我要先回去和我的那两个同伴打声招呼，他们还在担心我呢。”
吴力尊愕然：“担心什么！？”
夏云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见他脸上表情由诧异转为了然，继而窘得满脸通红。她轻笑一声，挥挥手走出去。
晚上夏云竹躺在床上，听见远处时有时无的炮声，无法入眠。蓦地，一阵轻快的音乐响起，是她的手机，她忙查看屏幕，竟然是方暮远，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她来C国后，给他打了两个电话报平安，他知道她很忙，从未主动给她打过电话。方暮远的声音中满是焦虑：“云竹，你怎么在前线？”
夏云竹很诧异：“你怎么知道！？啊，手机有定位系统对不对。你放心，我现在很安全。”
“哪个在前线的人敢说自己很安全！你知不知道自己就在他们的阵地上。。。”话筒中传来他压抑的责怪。夏云竹无奈地打断他：“我知道。我在指挥所里，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这里有个朋友照顾我，等我们把物资送到后就回首都。。。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别担心。。。”
吴力尊敲门进来，见她拿着手机诧异道：“原来是你在用手机！”
“你找我有事吗？。。。”她忙对着话筒中的方暮远道：“我得走了，暮远，相信我的承诺，别担心我。”挂断电话询问地看着吴力尊。
“可以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吗？”吴力尊伸手接过她的手机，仔细看了看：“我的手下截获到一组信号，无法破译，后来发现源头在我这里。。。”
夏云竹忙道：“对不起，是不是会对你们的设备造成什么影响？我不知道这些，刚才接听了一个朋友的电话，下次一定注意。”
吴力尊笑：“不是因为这个，只是为了保密的需要。你这个。。。”他晃晃手中的手机：“这个手机很特别，信号也很特别，普通的手机信号在我这里是无法接收的。”
夏云竹略扬扬眉，心说，原来是这样，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手机。她接过他递还给她的手机：“我这就关机。”
“没用的。”吴力尊指给她看：“你看，你只关闭了屏幕和面板的电源，接收器不受这个按钮的控制。我相信这个手机有更多的功能。云竹。。。你这个手机哪里来的？”
夏云竹皱着眉头：“朋友送的。”
“你的朋友是军方的吗？”
“军方！？。。。”夏云竹略抬抬眉头，很快舒展，笑道：“不是，他是个商人。那。。。关不掉怎么办？”
“没关系。”吴力尊笑：“我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早点睡吧。”吴力尊看她一眼：“是不是炮声太响睡不着？”
夏云竹点点头，又忙解释：“只是刚开始不习惯，一会儿就好了。别担心，我睡眠一向很好。”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睡不着，后来倒是能睡着了，可是。。。”吴力尊紧锁着眉头：“每次我制定一个行动计划之前总要想，不知会有多少人因为这个行动死去，不知多少家庭会失去他们的儿子和丈夫，可是如果我放弃同样会有很多人死去。。。”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掌握着别人的生死，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我睡不着，云竹，我睡不着。。。”他将脸埋在手中叹息。
夏云竹坐到他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柔声道：“我知道，那意味着责任。。。。吴力尊，如果你觉得痛苦那就不要去想，你是个军人不是思想家，想是没有用的。你没有办法停止战争，那么就尽你的职责吧。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只能做好自己的本职。” 这就是权力吧，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权力，可是他们没想过权力也是双刃剑，它会折磨人的心灵，让你变得不再是从前的你。
很多时候，人们只是做出当时情境下的决定，没有人能预想到这个决定有可能造成的不可知影响。即使想到了，人们也无法改变，因为在动态系统中，即使不做这个决定造成的影响也是不可预测的。夏云竹知道自己的安慰会影响吴力尊，可是她不知道得到自己安慰的吴力尊的举动，而他的举动又会造成什么影响。就像人们只能看见蝴蝶翅膀的扇动，不能看到气流的改变。
经过双方的协商，给夏云竹他们安排跨过阵线的时间是第三天的凌晨四点，给了他们两个小时的时间，时间有点紧，不过他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吴力尊亲自送她到哨卡，看着从车中跳出的夏云竹笑道：“我有没有说过你穿便服很好看？。。。很好看，很挺拔。。。云竹，回来的时候还从这里走，提前知会我，我会替你们安排。”他目送着那几辆有着红十字会标志的车离他远去，驶向敌方阵地。
物资运抵，自有红十字会的人接收，郑明浩忙着清点交接，夏云竹偷了个懒，跑去红十字会失踪人口登记的地方查看有没有更新。还是没有。她沮丧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甚至想留在这里继续查找，可是马上就开学了，她不能让父亲操心，不得不回去。旁边两个年轻的小护士走过，嘴里唧唧喳喳地说着：“刚才来的那个通讯兵可真帅！”
“是啊，不过看上去很冷酷的样子。”
“笑起来就不一样了。。。”
夏云竹微笑地听着她们谈论的声音远去，年轻女孩子的话题里总少不了男孩子。她忘了，她也很年轻，也正是谈论男孩子的年纪，可是她的思想，阅历和经历让她远离了这样简单的幸福。
夏云竹顺利回到C国首都，几天后便登上返程的飞机。她刚把自己整理干净，东西收拾好，方暮远就到了。夏云竹不禁莞尔，他来得好快。方暮远看着面前的夏云竹，上前一步把她抱住，也不说话，只是胸膛不平静地起伏。夏云竹在他伸手的刹那本想退开，见他一脸的焦虑和疲倦，这一步便未跨出，任他抱着。倒是方暮远抱了半晌，见她一点动静也没有，看她一眼，见她眼中满是无奈，忙讪讪地放开她：“对不起，我见到你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
方暮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瘦了黑了，不过气色还好。”
“是。”夏云竹取出手机给他：“谢谢你的手机。”
“你留着用吧。”
夏云竹笑：“这个手机太好了，我不需要。”
方暮远不接，看见她唇边那个略带嘲讽的笑，曾被她婉拒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