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搬到小房间,还给他去了逼封信,告诉他她搬家了。
那小房间没有自己的信箱,是和一整个楼层的其他留学生共用一个信箱。
她偶尔还去看一看都是别人的信。
她再一次搬家,搬到这间小阁楼来,连信箱也没有了。
她的信总是被邮差顺手塞在一个信件认领箱里。
有时她的信倒先被别人认领去了,都是些不择手段的集邮狂,撕掉信封右上角的邮票,再把残破的信丢回来。
她認領過幾封這樣的信,其中一封是紅色的,上頭的「囍」字被撕掉了半邊。
她看了那信封,认出了他的笔迹,索性连那仅余的半边喜自也撕掉了。
那一天是下雨天,她记得。
她在日记本上写着:
收到信,半个喜。
一颗心,在下雨。
后来每到冬季的雨天她就发愁了。
冬季的雨天,她总是窝在小阁楼里,一遍遍地听着同一首歌: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流浪在远方。
这首歌让她想起一个人,她不能听这支歌的,一听就想掉泪。
天在下雨,她心在下雨。
房间是霉的,她的心是霉的。
还有什么更能让一个女人的心诲暗长霉?
可她又不能不听这首歌,下雨天的时候,她想掉泪得时候。
梦中的橄榄树,流浪的梦。
心事
秦梦南常常作梦。
在小阁楼里作梦,在画里作梦,在梦里作梦。
开始时梦里还有他。
后来梦中的影像渐渐模糊了。
出国的时候她要他送她一张照片,他说:
「不用带我的照片了,妳把我记在这里就行了。」他指着自己的脑袋。
「那你呢?你会把我放在这里吗?」她指着自己的心。
他没回答。
他不想给承诺,他也给不起承诺。守不住承诺是负心,乱给承诺是滥情,两者都会害人的。
他们约在一家西餐厅吃饭,算是他给她饯行。餐桌上点着烛光,小小的火苗跳动着她望着他,眼底映着火苗的光。
她问:
「你会给我写信吗?你会来巴黎看我吗?」
「妳结婚的时候我送妳一件雕塑。」他说。
她的眼底涌上了泪,他总是这样,不说让她死心的话,可总是让她伤心。她在心底一点一滴把他放了进去,整颗心放满了,溢到眼底了,他还是不说一句温柔的谎话。
他脸上的线条很深刻,像他的雕塑一般深刻。
他学雕塑,她学画毕业展的时候,他的雕塑就展在她的画前方,那是个很不成功的毕业展,场面冷冷清地。会场上摆着几个小花篮,还是毕业班的同学用最后剩下的班费去买的。
她在会场上闷极了,自呕心沥血的画,最终也没几个人肯花点时间进来看,仅仅只是看一眼也好。
「坚持艺术很苦的,我也许坚持不了。」他说:
「等妳回来,开个成功的画展,我一定给妳送个大花篮。」
这个梦她作过的
一个成功的画展,一夜间功成名就,是多少个学画的人最终的梦。
她在小阁楼里作梦,在画里作梦,可是现实融不进梦里,醒来后面对的还是一屋子沧桑。
明天该交房租了,天气却坏成这样?
用画去抵房租,房东收不收?
坚持艺术很苦的。
出国后一年内只收到他三封信,一个季一封信都填不满,字里行间是失望,是怨气,是对现实的不满意。
毕业后他举办过一个个展,结果和毕业展一样凄凉,个展结束之后他就改行了。
回信时,她写过一句:
「我很好。我还在坚持,别挂心。。。。。」
突然信就写不下去了。
挂心?挂哪个心?他的心里可从来就模没有她。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接着是热热闹闹的夏日。
夏天的巴黎汹涌着人潮,都是观光客,巴黎人全躲到乡下去了,她不是巴黎人,也不是观光客。
那算什么?
过客?只是一名不知归期的过客?
画界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没没无闻的女画家来到巴黎苦熬,四处推销她的画,总是乏人问津。眼见生活已经到山穷水尽了。她灵机一动,收起了露天作画的小板凳,丢开了画架和画板,穿上了巴黎最时髦的服装,搽上胭脂,涂上唇膏,耳际再喷上巴黎香水。
巴黎春季服装展销会登场了,首场展览秀,邀请的是贵宾名流,凭邀请卡入场。
她守在会场入口,问着一个个单身赴会的男人:
「你可以带我入场吗?」
突然间,她成了巴黎上流社会各种社交活动的嘉宾。
她想尽办法结交名流,日日穿梭在这些社交场合。
再一个春天来临时,巴黎的报纸上有这么一篇报导,介绍了这位女画家的巴黎生活和创作,文章里少不了提及她的上流社交生活。
她的个展是巴黎市政府免费提供的场地,个展当天,祝贺的花篮从会场里排到外边的走道上将整条人行道占满了。
传说巴黎上流社会的嘉宾都会出席这个画展,这传言像水般流出去了去看画展的人将展览场挤得水泄不通。
有没有上流社会的嘉宾出席呢?
谁也不知道。她的画却是一幅幅卖出去了。
那女画家的身价后来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画廊订画展的档期排得满满地。画家兼职当了作家,写她的巴黎上流生活记,她忙上加忙,还分身帮一家法国香水公司作美术设计呢?
这个故事让秦梦南听了难过得一夜睡不着。偶尔浅浅入了睡梦里,纠结的尽是前尘旧事,连她最不愿忆起的他的影像也纠结入梦里了。
之四 房租
秦梦南半夜睡不着,翻身起来照着镜子。里头是一张被生活折磨的脸。
她不漂亮,从来就没有人说她漂亮,她得到最好的赞词是说她有灵性,是他说的,说她的灵性来自她的眼睛。
她瞪着自己的眼睛,眼尾已经出现细纹了。她的眼珠子在这不成眠的夜里一径干涩混浊,她再一定神,望着自己镜里的模样,望到眼睛发酸了,最后也是一片模糊了。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久?
秦梦南心底沉着一桩心事。
在雨天的夜里。
秦梦南带着两幅画敲开房东太太的门
「交房租。」她把画递过去。
房东太太望着她,不接画,也不说话。
秦梦南急了。
「冬天了画卖不出。先留妳这儿抵押当房租,夏天我再把它赎回来,好不好?」
夏天呀!夏天,她多期盼夏天啊!
夏天的时候她打理了行囊背着装着画板的帆布袋儿,跳上一列南下的火车离开巴黎。
她去游客最多的蔚蓝海岸给观光客画人画像。她总是穿着一件黑色背心裤裙,脚上穿着拖鞋,臂膀和脸庞让南部的太阳晒出一层光亮。
她在海边打起一朵花洋伞,洋伞下是一个小板凳和一个画架,她用游客的心情替游客画像,生意总是不差。
在南法画一个夏天,可以挣到在巴黎过一个冬季的生活费。
画画挣了钱,回到巴黎,她可以用这笔钱买油彩、买画布和交房租剩下一丁点儿余钱,她就用来吃饭看戏
看戏对她来说,有时比吃饭还重要。
她看戏也不尽然都是买最廉价座位的票。宁可省吃俭用,将饭钱省下来买一张可以看到舞台全景的戏票。
巴黎就是这一点吸引她,看不完的戏,看不完的展览,走过一条街便有一条街的景致。
巴黎的橱窗却又是个免费的展览场,一个新鲜的设计,一个新颖的色彩搭配,都可以让她流连忘返。
她知道她市离不开巴黎的,巴黎的生活纵使让人有千百种不满意,可却给她无穷的想像,离开巴黎,便失了想像力,她在巴黎过得千辛万苦,却总寻得出有千百个理由,让自己心甘情愿呆在这里苦熬。
夏天离开巴黎时,她会把小阁楼的房间打扫干净,然后到学生中心贴张租条,夏季短期让租两个月,这租条通常都会有回音的。
到巴黎的第二个冬天,她开始住在这里。
她迟交过房租,但从来没欠着不还。
房东太太很清楚的,房客在巴黎要找个房子不容易,巴黎的房东要找个好房客也不容易。
房东太太有些岁数了,坐六望七年纪,老花眼早挂上了脸她年轻时的姿色唯一还存在脸上的是她的眼睛晶亮亮地在老花眼镜后面闪着光那双眼睛是精明,但也有走过人世的宽容。
她望着秦梦南,问:
「妳会不会打扫和烫衣服?」
秦梦南说:
「会。
「妳每天来帮我打扫和烫衣服,抵掉妳这个月的房租。」
秦梦南望着老太太的脸,感激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之五 故事的起点
开始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在一旁看着她画。
她正在画一幅人像,周围围了一圈人群,他就站在人群中,离她不远也不近。
她低着头专注地画着,她听到的是别人窃窃私语地评论著她的画,却总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抬起头,捕捉到他的眼光,那里头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光芒,带点温柔,带点羞涩,迎着她凝视了一会儿,就把眼光飘开了。
秦梦南碰过这种事,很多寂寞的男人会来她的画摊让她画一张像,画完像后赖着不走,尽缠着她,要请她喝咖啡,请吃饭。这种人巴黎也有一箩筐。有时她被缠得烦了,诳说她有家有小孩了,那人还厚着脸皮说无所谓,他可以等她。
秦梦南微微一怔,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厚颜的男人。
她曾经跟一个男人去喝过咖啡,她当作一般邀请,那男人却是另有盘算的。
喝完了咖啡,请吃饭。吃完饭后又是令一番心思了。
去我的地方,还是你的地方?那男人问。
秦梦南吓得逃走了。
后来她才听说这原来是寂寞男人的一套不成文的公式。喝咖啡是前戏,吃饭是默许 ;。花一顿饭钱买一个**还是很上算的。有许多寂寞女人的公式也是这么计算的。可那不是秦梦南的公式。她对男与女的关系有一定的解读。
单身女人在巴黎会遇到很多温柔的陷阱,她总是小心地提醒自己不要掉进去。
她画完了一个人像,人群散去了,他也消失在人潮里了。
秦梦南想是她自己多心了,那不过只是一个寻常的眼神吧!她不该期待什么的。
可第二天,那个眼神又出现了,仍然不远也不近,杂在人群里望着她。秦梦南一点也不费劲地抓住他的眼神,这回她可把人给看清了。
那人长相斯文,高挺的鼻梁,蓝色的眼珠晶莹明亮,穿着很有品味,很出色的一个西方男人。她知道他不是游客,他看起来不像游客。游客身上总是背着相机,把一股令人嫉妒的悠闲心情写在脸上。
他脸上的表情是恬淡的,眼底却汹涌着浪花,她迎着他的目光心里竟有点晕浪的感觉。
她收回心思,专心画着画,画完像她再抬起头来寻找那个眼神,他却又杂在人群中消失了。
秦梦南不禁觉的有些气馁,她内心隐隐地在期待些什么,却又极端地想压抑住这个念头。这个念头令让她觉得不安。那陌生西方男人的眼神给了她无限的想像空间。她想他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她?他是不是对她有意思?他的眼神里确实流露出那种意思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留下来跟她说句话?他如果留下来跟她说话她会不会理她?她该不该理他?
她一壁胡思乱想着。天倒渐渐黑了。她收拾了画板,坐在小板凳上出了一会儿神,圣母院前的广场上聚集着人潮,一**的掌声被风卷了过来她突然觉得疲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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