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没给小寒回简讯,他想,她会懂得的。
流浪的情歌 之一 秦梦南
一
「巴黎是纸上的,巴黎的浪漫都留在介绍图片里,那里头尽是灿亮的阳光和天空,无处不美,无处不浪漫,浪漫的巴黎可以产生旷世纪的爱情。
巴黎风情,巴黎香水,巴黎的艺术,巴黎的风华。巴黎是香的,在浪漫中飘着花的香味,夏日街道上飘着咖啡的味道。
巴黎的街道上飘着淡淡的香水味,那种温柔的浪漫将巴黎女人的美展现到了极致巴黎。啊!巴黎连街名都是香的。那长长一条香榭大道呀,梦中想过,见过多少回了。那是条浪漫大道,似乎凡事只要和巴黎沾上了边,就是浪漫了。
可是 ;… ;我告诉妳,我后悔极了,后悔来到巴黎。那是梦里的乌托邦,真实的巴黎跟妳想像中不一样的。 ;」
秦梦南将信封了口,丢进街角的黄色邮箱。沿着圣哲曼大道往塞纳河方向走去。这条街总是走着形色各样的人,游客在夏天把这条街填得满满地,巴黎人总占据着这条街上的咖啡馆,夏天时享受阳光,冬天时坐在玻璃窗内看窗外萧条的景象。秦梦南对这条街的印象总是局限在一条固定路线上,她没那份闲情雅致去坐这条街的咖啡馆,那是有钱或有闲人的事。
有钱人不必忙着赚钱,有闲人不必忙着工作,她两者都不是,
她没钱,所以她得拼命工作,因为要拼命工作,所以她没闲。
她走在街上,神情恍恍忽忽,这条街她每天都得这样来来回回走上好几趟的。
她穿着一件长毛灰呢大衣,背着一个大布袋,里头只有一个画架,一只画的半秃的笔和几瓶挤得半干
的油墨,那是她谋生的工具。
夏天的时候,她在路边替人画人像,冬天的时候,她守在自己的小窝里,不作别的事,尽是画
画。她脸上的颜色诲暗,像她的画,深沉的色彩,见不着面上的阳光。
来巴黎五年了,一生中最精华的青春岁月全耗在油墨里了,她的盤纏早已用光,巴黎貴得嚇人的房租和物價,像個無底洞,又像個錢坑,不停地吸乾她的血、她的肉。
她从一房一厅的公寓搬到鸽子笼似的小房间,不带卫浴设备,只有平平正正涂得四壁粉白的小空间,里头仅够她摆张单人床和桌,再摆上画架便嫌拥挤了。
艺术是无价的。秦梦南到后来也怀疑起这句话了。她成日地画呀画的,成堆的作品也换不来一条法国面包。
走上街头画家的行列似乎是她们这类人最后的出路了。
饭总是要吃,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她开始每天带着画架和小板凳去仰望游客老爷们的脸色。
她坐在小板凳上,画纸端端摆在画架上。她的脚尖前摆着她的作品,她收起了颜色深沉灰败的风景画,替换上鲜丽的彩色人像画,画里的女人长发飘逸,眉眼间尽是属于巴黎的风情,巴黎的浪漫全写画在女人脸上了。
秦梦南的画总能吸引一些少女的眼光。长相平凡的人来到巴黎,也想沾上一点浪漫的边。肖像艺术画可以粉饰掉真实的缺陷,模糊掉写实的人生。
秦梦南抓住这一点浪漫,她的小画摊在游人如织的夏日总也还有人光顾的。有人坐下来了,是个小女孩儿,有一双晶亮清澈的眼睛,金褐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奕着光亮。
她用炭笔在白色的画纸上捕捉着小女孩眼睛里的神采,带着点天真,带着点淘气,还该带着点不该是她这个年纪的浪漫,她有点儿犹豫,这浪漫的感觉要放进去吗?
小女孩的母亲在她身后微笑着。秦梦南望了她一眼,心里一动,把母亲眼底的浪漫不声不响地画进去了。小女孩脸上的线条出来了,线条加上明暗度,飞扬的青春跃然纸上。有人在背后议论著:画得像吗感觉还不错,只是不够写实?
天气闷得将人逼出一身汗。她的汗珠自脸颊上像一串珠子滚落下来小女孩不安地蠕动起来。 ;:
「妈咪,好热呀。 ;」
「别。。。。。。别动,就快好了。 ;」
她诅咒着。这该死的热天气,这些无聊的围观人潮。
她咬着牙,用彩笔在小女孩脸颊上涂上两笔,一个活泼灿烂的笑同时在画纸和小女孩母亲脸上浮现。
她将画纸卷好交给小女孩,围观的群众渐渐散去了。她坐在小板凳上无端发起呆来。流浪的画家,流浪的梦。当艺术创作与商品买卖画上等号,艺术的价值何在?
她不知道她一直在追寻的是什么?
来到巴黎,总以为梦想可以成真。只是织梦人越来越穷,离她的梦越来越远了。
之二 梦在想像之中流浪
后来连小房间也住不起了,她只能搬到那种窄得不能再窄的佣人房。
那其实已经不能算是一间房了,是八层楼高的大厦最顶层用来摆放杂物的杂物间。
斜落的屋顶切掉了一大半墙面,仅剩的一小半空间得摆上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柜,一个画架和她所有的画。她的床说是床也不尽然,只是个破旧的单人床垫罢。床垫是她刚来时买的,那时还是八成新的二手床垫,跟着她东搬西迁几年下来,床垫边缘也脱了边了。
她总还舍不得换,换个床垫也得卖上几张画。她已经在熬日子了,什么都得省着点。她住的简陋,穿的寒伧,连她一向最宝贝的头发也顾不得整理了。
上巴黎的美容院?她望着镜里一头乱发冷笑了一下,那可要花上她一个礼拜的吃饭钱呢。
在巴黎像她这样的艺术家,街上一拧就有一大把。
那蹲在街边用粉彩笔在地上画圣母像的,那坐在河边,街头,美术馆里对着一张画纸埋头作画的,还有成堆坐在蒙马特,圣母院,庞毕度中心前面摆画摊替人画人像画的。
那一大票子画家呀,吞下了艺术无价的尊严,摆起了笑脸。
「先生小姐画张画吧!一张一百法郎,两张只要一百五。 ;」
偏是多得是只看不买的人,那画摊空着,坐在画摊后头愁眉苦脸的画家,便也成了巴黎的一个景点。
3
很多个晚上她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妈和爸在吵。爸的酒量很好,很少喝醉酒,最多只是喝到醺醺然,一脚高一脚低而已。他喝了酒回来,倒头就睡,不吵也不闹,那吵闹不休的人通常都是母亲。她会揪着他的头发,指天咒誓地哭喊,他把他领的工钱一个晚上全喝光了。
她们在半夜里醒来,坐在被窝里,听着隔壁房里的哭嚎咒骂。她望着姊姊,姊抱紧了棉被,眼睛里的表情是嫌恶也是淡漠。
他们没有选择余地地被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等到长大到可以做选择了,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离。
姊脱离这个家庭的方式是结婚。十八岁生日过后不久,她宣告她要结婚了,对象是她厂里的课长,年岁大她整整一倍半。
那人有家小了,姊姊急着想用结婚来脱离这个家庭,改变自己的命运,不顾一切阻拦,硬生生把人家
的家庭拆散了。
她的婚姻没有得到爸妈的祝福,她唾弃这个家庭的用意是明显的,爸妈看在眼底,气在心底。
未来的女婿无一可取,只仗着有一点儿积蓄就要把他们辛苦养大的宝贝女儿娶去了。
「要结婚可以,聘金二十万先送过来。 ;」
妈把对女婿的不满意挑开来了。姊姊心里很不平衡,他们当作在卖女儿呀!
那场婚礼的结尾是不欢而散的。
姊姊结婚搬出去后,秦梦南检到一本她掉落在墙角的日记,好多页都只反反覆覆重覆着一个令人怵目惊心的句子:
「 ;!我憎恨这个家我憎恨这个家」
再翻开一页,却是天马行空的想像了:
「我希望有一天,爸妈会告诉我: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是领养的,或是路边捡来的,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脱离这个家了。这样至少我还有一个希望:另外有一个家。 ;」
姊姊对童年记忆的不愉快十分鲜明。她借着结婚来改变她的命运,可是有时愈想改变的事愈改变不了。她跳出了一个泥沼,落入了另一个深渊。她找了一个滴酒不沾的丈夫,可是那人却会赌钱的。
秦梦南出国前还去看过她,她的情况很不好,家徒四壁,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他赌掉了。她握住秦梦南的手,眼底流着羞愧的泪:
「小妹,恭喜妳要出国深造了。对不起,姊什么也不能给妳,姊什么也没有了。 ;」
秦梦南望着姊姊,心头份外难受。她记起了姊姊的日记和她的梦,那样的梦她也做过的,她也希望她有一天能脱离这个环境,这个家,她选择的方式和姊姊不同,她靠自己,一切都靠自己。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就去打工了,她省下每一分每一毫的钱去买画纸,去学画,她成日画呀,画呀,拼命地念书考学校。绘画是她的梦,她进了艺术系,白天上课,晚上打工,自个攒积学费,自个实现出国的梦。
巴黎是一道分水岭,隔开她的过去和未来。
梦在想像之中流浪,她想,巴黎会改变她的命运的。
之三 梦中的橄榄树
下雨的时候,秦梦南总是发愁。
她蜗居在小小的閣樓上,聽著簷上近在咫尺滴答作響的雨聲,雨絲從房裡唯一一汕小小的窗戶飛進來,潮潮霉霉地,霉濕味將房裡佈滿了。
那股没味爬上了她的画,粘上她的被,然后从鼻里钻入,爬上了她的心。
她喜歡夏天,偏是巴黎冬季特長,,空氣中凝著薄冰的氣味,那冷卻是自心底發起。冬天裡,她這屋子不生暖氣是不行的。
她這簡陋的閣樓裡連個電暖爐也洠в校挥幸恢恍⌒〉臒犸L扇,一到冬天她就將這只風扇對著被窩呼呼地吹著。
等被窝里吹满了热风了,她就钻进被窝里,然后关掉电风扇。
风扇可不能开一整夜,房里的灯也不能点太亮,电费得省着。
她房裡只有一盞小小的二十五竹瓦特的檯燈,亮度剛好夠她躺在被窩裡看書和寫日記。
她美天记日记,可她的日记写法跟别人不一样。
总是没头没尾,只有断章残句,像一尾被掐头去尾的虾。
那筆法類似人家記流水帳,幾時幾分作什麼事,不小心撿到她日記的人準會以為那是一本行事曆。
人家的行事历是用来排约会订日期的。
按着行事历的条例办事。
她却恰洽相反过来。
她总是等这日过完了才&;amp;amp;#8203;开始写她的行事例。
幾時幾分去辦居留挨白眼了,幾時幾分路上有個小混混過來搭訕了,幾時幾分坐在歌劇院廉價座位的最末排,看一齣只能看到半邊舞台的劇碼了。
ㄊ她的日记每天总会有几件事发生,让她偶而翻起来会记得这一天。
有時候一天過得混了,啥事也洠У糜洠桶堰@天認識的人名和地址放進那一頁。
那日记本成了她过完一日的行事回忆,也成了她的地址簿。
幾年下來,她在巴黎認得的人都密密麻麻被登入這個本子裡,卻洠б粋人的名字被她用心記住。
她不留手机号码给人的,纸留她的地址。
日子混著過,家搬了又搬,愈搬愈小,住公寓時還有自己一個信箱,那時剛到巴黎,捨得擦錢住好房子,可是心很空,老等遠方的信。
邮差一天只送一趟信,她却总坚持着早晚查看一次。
早也盼,晚也盼,一个月里也盼不来一封信。
她等不及了,写了信回去问,问人家为什么么不给她写信。
回信姗姗来迟了,还是一贯卑不惭的口气。
「我忙呀!」他说。
那「忙」的理由,冠冕堂皇地浇息她炽烈燃烧的爱情了。
他的信唷開始便來得少,冬天來了以後,她的信箱更是空得可憐,她後來也不去查看了。
后来搬到小房间,还给他去了逼封信,告诉他她搬家了。
那小房间没有自己的信箱,是和一整个楼层的其他留学生共用一个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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