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灰色里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绿色。
卫望舒暗暗心惊,这江南之地,竟然来了异邦人!想到李睦弘忽然来了此地,难道就是在找他?!
想到这里,卫望舒平静下来,勾了下唇角,道:“方才见外头有一伙人在找什么东西,可是在找你?”
男人眯了下眼,没说话。
她目光向下扫了眼,瞧见他握着短刀的手上有褐色的血迹,心下有些明白了,说,“你受伤了。”这话不是疑问,而是确定。见那人眉头皱得更深了,卫望舒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还没等她说话,男人握着短刀的手愈加靠近她的脖子,一滴血珠子顺着锋利的刀口滴了下来。
卫望舒心里一惊,连忙低声道:“我能帮你离开这里!”
那人似有些意外,挑了下眉,还是不说话。
卫望舒虽然心里紧张,但表面上比他还坦然,一脸诚挚地说:“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的,你的时间不多了。”
那人迟疑了一下,问:“你是谁?”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但铿锵有力,听得出来是个狠角色。
卫望舒轻笑:“我是来礼佛的,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发生了什么,但我佛慈悲,把你带到我面前,总是该我来帮你的。”
卫望舒一袭布衣,倒像个平民妇,她一脸虔诚的模样,也像是个信徒。可是她太漂亮了,这么一张脸,加上身居高位而散发出来的气势,一看就绝不可能是普通民妇。
男人将信将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收起手中的短刀,说:“你别耍花招,记住,我动一个手指头就能要你的命!”
卫望舒是真没想耍花招,一来她珍惜自己的小命,二来她也真不愿意帮李睦弘,三来,她得弄明白眼前这人是谁。
李睦弘总有一天会登基,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必须让自己,或者说让李允堂,手里有足够的筹码能够让他忌惮!
路漫漫其修远,她的人生从来就没容易过。
卫望舒双手合十,道:“佛主五戒之一便是不妄语。我这就去安排马车,你在这里等着。”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要出去?!”他的力气好大,她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卫望舒耐着性子说:“不然怎么把你带出去?你若不信,我不去便是。”说着换上了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
男人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问:“我怎么信你?”
卫望舒亦大方地与他对视,说:“我要是告诉你,我不待见追你的那个人所以帮你,你信吗?”
男人太阳穴处的青筋跳了跳,这女人……好任性。
可不知怎么着,反而信了。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最终点点头。
这个禅院是新建的,本就在原来寺院的最后方,这里有后门直通外头。
卫望舒跟静太妃来的时候,有三两马车,中间那辆是她们两个坐的,后面一辆是段嬷嬷、挽朱这些婢女坐的,而头一辆马车上坐的则是是皇上赐给静太妃的贴身护卫。
卫望舒去了车夫那里,让婢女坐的那辆马车车夫备了车,在后门口等着,然后再折回禅院。路上遇到挽朱,她对挽朱简单说了下缘由,然后道:“你去跟母妃说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然后马上跟过来!”
挽朱犹豫了一下,道:“王妃,会不会太冒险?万一这人……”
卫望舒笑道:“杀我于他没有好处。”
7。
卫望舒去禅院的路上要路过僧人住的院子,院子里有僧袍挂在外头晾晒,卫望舒顺便拿了一件尺寸大些的,又捡了顶帽子,然后回到静太妃的禅室里。
今日因为有*师来*,信徒来来去去很多人,她穿着素色布衣,脸上又盖了寻常妇人常带的纬纱,倒真是一点都不会被人注意。
卫望舒进了禅室,见着里头没人,心下了然,高声说了句:“换上这些衣服,跟我出去。马车已经安排好了,就停在后门,离这里很近。”
男人从后头窗户里跳进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方才当然不会完全信她,躲在后头瞧着呢,见她进了禅院身后都没跟了人,才稍稍放心了些。
男人把僧袍穿在外面,再戴了帽子,一眼望去倒是真不引人注意,除了比普通人更高大的身材和脸上的那块黑布。
卫望舒瞧着他觉得有些好笑,“你这样出去,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坏人么?”
男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取下黑布,说:“我怎么是坏人了?遮了面就是坏人么?”
卫望舒看到了他的脸,不禁挑了下眉,长得还真是俊朗,但不同于李允堂那种风流翩然的俊朗,而是有些武士的硬朗。这人看着就应该是军队里出来的,是上过战场,开过刃的刺刀。卫望舒从小是在军营里头长大的,这种气质最熟悉不过。
不过这人年纪不大,瞧着也就二十来岁,可难得的是眼底的那份稳重和坚韧。
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卫望舒开了门目不斜视走出去,然后男人跟了出来,很顺利地走到后门,马车已经候着了,车夫虽然奇怪但也训练有素绝不多问一句话,看着两人上了车。
卫望舒对车夫说:“去柳树巷,沿河第三家,挂着‘月桂苑’牌子的那户。”
车夫行了个礼,便驱车走了。
马车从寒山寺往城里去,有一段路要走,卫望舒不急着开口,那人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亦不开口。
卫望舒干脆取下了手腕上带着的佛珠,闭着眼睛低声念起经来。
原本卫望舒并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但进了王府后为拉拢静太妃,少不得投其所好,看起佛经来。看着看着,也就摸到了门道。
念经确实可以让人心静下来。
终于还是男人先开口了,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是个普通的礼佛人,骗小孩么?这女人遇事那么沉着冷静,而且只是短短几句话就说有办法弄自己出去,并且出去转了一圈就安排好了马车,还想到偷僧袍给他做掩饰,这份心机只怕是一般男人都自叹不如。
卫望舒睁开眼,一副温婉的模样,说:“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男人看着她,不吭声了。
卫望舒早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开口,笑道:“我叫舒儿,你叫什么?”
男人沉默了一阵,卫望舒以为他不会说话了,继续闭着眼睛捏她的佛珠,他才说了两个字:“阿莽。”
卫望舒睁开眼睛,正好对着他望向她的那双眼睛,灰绿色的,十分明亮。
男人又说了一遍:“我叫阿莽。”
卫望舒问:“阿莽,你知道要抓你的,是什么人?”
阿莽说:“知道。”
卫望舒挑眉,“真知道?”
这是两人的互相刺探,一张一张揭牌,看对方知道些什么,自己又知道些什么,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怎么能在一起好好玩耍?
阿莽看着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竟那么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说:“李睦弘。”
果然知道,知道就好办了。
卫望舒说:“我救你出来,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
阿莽没回话,忽然挪了个身子,坐了坐舒服,背靠着马车后头的软垫,一副大爷的模样。
卫望舒笑:“怎么,你就料定了我对你有所图,所以你不用报答我了么?”
聪明人跟聪明人交流有一点好,就是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要表达什么。比如卫望舒说自己冒了风险,就是要跟他要回报,而他既然要付出回报,那就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的救助。
阿莽笑了,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卫望舒来,十分确定地说:“你认识李睦弘。”
这也不是在提问,是在陈述。一个普通人家的妇人听见太子的名字吓都要吓死了,哪能像她这般还来谈价的。那么姑苏这地方,有什么人能符合她的身份?阿莽摸了摸下巴,开始把他知道的人物一个一个核对。
若说男人,还好排除,可对姑苏城里头的高层圈子内的女人,他是真不大熟。
卫望舒莞尔:“说认识,也算认识吧。太子殿下么,谁不认识他。”
这话说了也是白说。
阿莽点点头,不愿意说就不说了吧。他把话题绕回去,“你救我出来,确实冒了风险,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卫望舒本来是想提条件的,但转念一想,忽然说:“不用报答,我不过是结一段善缘。”
这倒让阿莽意外了。
卫望舒摸了摸手中的佛珠,看着他的眼睛说:“希望,是真的善缘。”
两人一路再无话。
马车到了月桂苑门口,停下来,车夫问卫望舒:“夫人,可要去敲门?”
卫望舒撩开帘子,说:“你去侧门,跟守门的婆子说月夫人回来了。”
“哎!”车夫虽然心惊,但不敢多话,从侧门的车马道进去,敲了门,说了这些话,果然婆子开门了。
进去之后,车夫停了车,放下脚凳。卫望舒先下了车,阿莽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卫望舒站定后,认真地望着车夫说:“你是谁,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何人,我都会去查清楚的。今天发生的事,如果有一丁点儿传出去,后果你知道的。”
卫望舒美则美矣,这会儿眼神跟刀子似的,车夫哪里还敢多看一眼,忙弯腰恭敬地说:“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就是夫人不舒服,先送夫人回家了。”
卫望舒满意地点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车夫应道:“小的叫牛春根。”
卫望舒温和地笑道:“牛春根,以后你就是我这边的人,我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你。”
车夫赶忙回答说:“是!”
有时候,福祸相伴,牛春根深知这个道理。
卫望舒道:“你在这边等我。”
车夫鞠躬:“是。”
阿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然后跟卫望舒往院子里头走去。
这个宅子算是小巧的,比李允堂悄悄在外头置的“棋园”还要小,没有奢华善良的装饰,但细节处一样不缺,又十分舒适。
因为院子不大,里头的丫头婆子也并不多,阿莽跟着卫望舒走到了一间厢房里,总共才见了三个仆妇。
卫望舒让一个妇人跟着进了厢房,关上门,就对阿莽说:“你把衣服脱了。”
阿莽把僧袍和帽子都脱下来,放在桌子上。
卫望舒从柜子里拿了个箱子过来,皱了下眉说:“我是让你全脱了。”
阿莽挑眉,唇角扬起,若有深意地望着她。
一个女人让男人脱衣服……是饥渴呢,还是该说她太大胆?
卫望舒在桌上轻轻放下了箱子,瞅了他一眼,说:“就是看一眼你的伤口,没别的意思。”怕他多想,又加了一句,“放心吧我对你这样的没兴趣。”
有时候男人比女人还能瞎想。
不过她说这话并没有让阿莽不多想,虽然很坦然地脱了上衣,但是倒是对卫望舒更有兴趣了。
他可想问一句:对自己这样的没兴趣,那对什么样的有兴趣啊?
阿莽能让太子亲自带了人从京城跑来找他,定是有着惊人的身份;同样,她能在太子眼皮底下把人救走,定也是个奇人。别的不说,光这份胆量就不容小觑。
她能想到的事情,阿莽自然也能想到的,两人谁都不愿意先摊牌,就只好心照不宣了。
阿莽身上有两处伤,一处在前胸,一处在后背。血模糊了一片皮肤,看着很是骇人,不过血早就止住了,瞧他脸色还好,想来伤得不深。
阿莽说:“没事,皮外伤。”
卫望舒皱了下眉头,对身边的妇人说:“阿盈嫂,你去端盆热水来。”
“是。”阿盈嫂赶忙出去了。
阿盈嫂这一走,厢房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卫望舒走近了阿莽,低头细看他的伤口,胸口那道是斜砍的,有肋骨挡着应该没大问题。
阿莽见卫望舒对着赤身落体的自己一点羞涩的表情都没有,挺吃惊的。大晋的女子什么时候那么开放了?就是他们草原上的姑娘,也没有那么心大吧……难道是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