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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露易丝城堡饭店（三）
这时，瑞默携夫人段碧薇过来了。眼前的段碧薇披着黑色马海毛小斗蓬，左右臂膀处各有空透的钩花，衬着里面浅色的紧身衣衫，就像手臂上纹有两朵黑色*刺青一般，下面配着塔夫绸的黑色长裙。她撇了一眼郁琴精致的旗袍，就忙着跟安德鲁干杯。郁琴看得出他们跟安德鲁很熟，而自己与他们只是一面之交。
尔后，段碧薇举着酒杯笑吟吟地和丈夫一起与郁琴碰杯，大家说着：“圣诞快乐！”段碧薇微微仰着头，一口喝完了杯中的残酒，浅浅一笑；瑞默接过她的空酒杯，然后和安德鲁边走边聊了过去。段碧薇问郁琴：“你和安德鲁认识？”郁琴摇摇头说：“刚刚马丁介绍才认识的。——我看你们倒是跟安德鲁很熟？”段碧薇点点头，笑道：“他和瑞默是老朋友。”郁琴问：“你们的女儿呢？”段碧薇告诉她：“服务生带着凯丽去游艺室和其他孩子在一起玩。”
说着段碧薇领着郁琴在旁边的桌旁坐下，聊了起来。段碧薇拿了盘里的一粒腰果放进嘴里，她问起郁琴在英国留学的一些情况，郁琴很惊讶：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她都记住了，看来她有兴趣了解自己，便很乐意地一一告诉她。因为她知道在国外完全不同于国内，想把自己推销出去，找到一份好一点的工作，自己必须扩大社交圈，认识新朋友。此时的郁琴充满自信，骨子里还存有优越感，却不谙世事，甚至有些懵懵懂懂，段碧薇看在眼里。不过正是这份感觉反而显得郁琴更单纯，段碧薇又喜欢她这一点，认为现在像她这种类型的女子还真不多见，甚至想和她交朋友。段碧薇心里很要强，不愿郁琴看轻她。她嘴角轻轻一撇，但又仿佛浅笑似地告诉郁琴：“我也是硕士毕业。”郁琴有点诧异，仿佛段碧薇也跟她一样，在急于推销她自己似的，但又总觉得她像个职业女性。郁琴很友好地说：“我们的学历一样。……你们香港人喜欢去英国读书，我在英国读书时，就有一位要好的同班同学也是香港人，毕业后她回到了香港，现在还经常有联系。”段碧薇垂着眼，望着桌上的酒杯说：“我是在加拿大读的书，学的是经济管理。”
这时，台上的小乐队吹奏了起来，灯光调暗了些许，人们的身上褪去了一些光彩，更可以用心地听听男歌手演唱的英文歌曲，歌声很有穿透力和感染力，像天籁之音，但又不免有些虚无飘渺般的空灵感……。有人陆陆续续到前面跳舞去了，段碧薇手指捻了捻斗蓬下垂着的流苏，偏过头在郁琴的耳旁低语道：“费利普过来邀你了。”
舞池里，费利普和郁琴跳着的是布鲁斯，费利普惊讶地夸道：“你的舞跳得很好。”
郁琴客气地说：“那是你带得好。”两人有进有退，配合默契，相互沉默了好一会儿。
忽然费利普边跳边笑道：“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在我母亲的老相册里见过你。”郁琴望了他一眼，觉得哭笑不得。
他又道：“那是一张她年轻时候和一位中国女子在院子里的生活照，你们长得实在太像。”
郁琴心里想：“我们都穿的是旗袍，在你们洋人眼里当然是很难分辨出谁是谁的了。”嘴上她却闲闲地说：“那是你母亲在上海时的黑白老照片，有很多她的记忆。”
费利普又说：“母亲喜欢看京剧，是个京剧迷；那中国女子是位京剧名伶，两人成了好朋友，她的剧照扮相真是美极了。”
郁琴有些诧异地说：“京剧！真巧，也是我最喜爱的戏剧。”
费利普兴致更高地说：“我在念高中的时候，读过德国戏剧家的一本著作，里面提到中国的京剧。……中国的京剧跟西方的歌剧在故事、情节上很相似，只是表达的方式独树一帜。”
郁琴笑道：“你是受你母亲的影响，对京剧也有兴趣；如此看来，西方人对京剧有兴趣，不仅仅是那些扮相吸引你们，而且你们也能像看歌剧一样看得懂？”
费利普领着一转身，笑道：“是的，你要是穿上那漂亮的戏剧服饰。你的京剧扮相一定很好看。”郁琴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听他又描述了一番那京剧名伶照片上穿戴的行头，郁琴点点头，知道说的是花旦，自己在心里说：“你们洋人爱看热闹，喜欢花旦；我应该适合扮青衣些。” ……只见郁琴滑步轻转时，旗袍叉的一角微微一掀一掀地，可见里面青苹果绿的软缎底子来，双脚像踏着翻起的一波又一波绿浪……。
同时，瑞默扶着妻子段碧薇的小腰，跳着细细的步子，此时的段碧薇很依赖地靠着瑞默，显出小鸟依人的模样来，她张开了一只翅膀在跳舞，可另外一只一直缩在斗蓬的黑暗里，睡着了似的。……平安夜大家都玩得尽兴。 。。
55．露天温泉（一）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费利普开车，载一车人去半山腰的露天温泉。车窗外的天色阴沉了下来，太阳不见影儿，云层里乌云和白云卷在了一起。他依着路标指示进了山，窗外又加了一层薄雾，像挂上了一层罗纱帘似的。格瑞斯怨道：“天气预报还说这几天天气不错，看这天相，天气会有变化。”
马丁用手抹了一下胡须说：“这儿的小气候变化莫测，预报很难事先说得很准。不过我看这云气和雾气，这一带会有雪下。”……车盘山而行，前面开阔了起来，雾中依稀可见那一排两层坡屋顶的房子依山而建；渐行渐近，房子是灰色片石墙，奶油色窗框，檐口还挂着冰凌，那便是露天温泉游泳池。
走进厅内看见一群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男女，其中有人在喊格瑞斯的名字，格瑞斯见是熟人，便过去打招呼；罗斯也在其中，昨天晚上她约好格瑞斯一起来玩，但格瑞斯的车坐不下她。她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罗斯就随着格瑞斯一起加入了进来。大家走进更衣室，换上泳装。郁琴在宝蓝色的泳装上披了条黑白条纹的浴巾一起出来，走向户外泳池，短短的那段距离冷得她直打哆嗦，牙齿碰得咯咯直响；郁琴很佩服他们白种人是吃牛肉长大的，仿佛没她那么怕冷。
露天温泉游泳池镶嵌在一处又险又高的山崖上，因此它的边沿围着白色漏空铁栏杆。郁琴忙把浴巾放在白色椅子上，看着不规则的弧线形泳池内冒出的袅袅热气，她赶快跳进了水中，顿时身体暖和起来。池子里人不多，她朝那头仰泳过去，仰望着云遮雾罩的天空，白茫茫的一片；泳池被雪山环绕着，是天然屏障；山崖下的针叶树林参差不齐地从栏杆外露出一些来，银装素裹中透出点点绿意；身处其中，仿佛是在人间仙境中梦游一般。游了一会儿，她便靠在池边休息，能隐隐倾听到山谷里传来巨角野羊的叫唤声，绵软而悠长。
这时，她回过头去，望见费利普领着身后的服务生端着一盘鸡尾酒走来，搁在泳池旁。费利普跳进池内，每人分发一杯，最后他两手端着两杯鸡尾酒，从泳池里径直朝郁琴这边走来。水里的阻力不小，郁琴很不好意思坐享其成，便迎了过去；他用力迈着步子，双肩一移，不小心泼洒了一点酒在水里，他朝郁琴扬了扬眉，笑了笑。郁琴接过他手上拿着的一杯酒，说着谢谢。
两人移到弧形的池边，费利普环顾了一下四周，偏过头轻声对郁琴说：“在这样的美景中，当然要一起喝杯酒，好好享受人生。”郁琴知道这是他点的酒，从心底里感叹法国男人与生俱来的浪漫是浸润在血液中的。不过，像郁琴这样传统的中国女子，观念中会有些担心，浪漫是稍纵即逝的，觉得不大可靠。费利普举过酒杯来和郁琴碰杯，郁琴却望见他的眼睛透过杯沿上方正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像是在寻找什么，郁琴礼貌地微微一笑，虽然她听说过法国人喝酒时都习惯这样，但她这个东方女子还真不适应，连忙垂眼啜了一口酒。费利普问道：“口感怎么样？”郁琴说：“很好喝！”费利普说：“低度酒，像饮料，适合女士们喝。”郁琴又望着玻璃里绿一层蓝一层如梦幻般的酒，闲闲地说：“是调酒师变魔术一样变出来的，很好看。”费利普仰着头眯着眼说：“我在给一家酒吧做灯光设计的时候，跟那里的调酒师学过简单的几种，以后你尝尝我调的鸡尾酒，看合不合你的口味。”郁琴随口应着，又问：“法国人不大喝鸡尾酒？”费利普点头说：“一般喜欢喝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又想了想，转过脸对郁琴说：“法国人品酒就和中国人品茶一样。”郁琴领悟道：“同样也是讲究一个品的过程。”她抬头望见中间月牙形的“池中池”旁，格瑞斯、罗斯和一位陌生中年男士在那里边喝边聊。费利普告诉郁琴：“那位是她们的上司——中心主任，和我住一个房间。”而南希和马丁夫妇静静地泡在水里，一副追忆着往事的神情……。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56．露天温泉（二）
四点多，天色就渐渐黑了下来，郁琴感到肩膀上落有几滴凉飕飕的雨，费利普告诉她：“是下雪啦！”郁琴顺着他指的方向，借着光细看，果真是纷纷扬扬的小雪，不一会儿雪越飘越大，竟漫天飞舞起来。费利普把头一摆，手在头发上拍了拍，雪花抖得干干净净。郁琴那乌黑秀发是盘着的，她正在弄掉上面的雪花，费利普却笑道：“不弄掉也很好看，像缀满小碎花的新娘头饰。”郁琴无言以对。池内氤氲的热气，轻柔地从身上抚过，她感到有点口渴，轻啜了一口飘落着雪花的鸡尾酒，心中那种罗曼帝克的感觉挥之不去，一切好像是在梦里……。她仰头望着天空，天是黑虚虚的，她脸上掠过些许失望，费利普低头问：“找星星？”郁琴点点头，遗憾地叹道：“可惜这儿看不到月亮，天空一片漆黑。”费利普望着郁琴问：“听说月亮很受中国人歌颂？”郁琴点点头说：“是的，在中国农历的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叫中秋节，一家人要团聚在一起吃月饼、赏月，说起《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那些远在他乡不能回家的人，就托明月带回去问候——因为海角天涯都共享一轮明月，人们相信祝福是能传到的……。”听完郁琴的一番解释，费利普惊叹道：“原来月亮是中国人寄托情感的载体，中国人很浪漫！”郁琴觉得他语出惊人，便笑问：“难道还有法国人浪漫？”费利普认真地说：“听起来比法国人更浪漫。”又重复道：“月饼，很有意思！”不知什么时候，罗斯从身边窜了出来，像个水鬼似的，故意开玩笑吓了郁琴一跳，她似笑非笑地说：“你们两个谈得很投机。”郁琴见她有话跟费利普说，就一纵身用自由式朝深水的地方游去了。
六点钟下山，费利普开车走夜路，车窗外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车灯照亮前方的一线路。费利普只穿着衬衣，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不言不语。车上的人感觉车如舟，渺渺茫茫地心里没底，只有卡彭特的那首《昨日再来》，在车内荡漾着，充满惆怅……。
终于出了山。镇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很多相连的两层楼小店铺间；旁边用圆鼓隆咚的卵石砌筑的一层门面，里外挂着灯，很热闹。纪念品、鞋帽衣服、甚至还有游泳衣和手套，都有得卖，当然比其他地方贵，有些东西都还标着：“Made in China”。有不少日本人在这里开店谋生。
停好车，他们走进一家日本餐馆就餐，样样食品都是一小碟、一小碟的，是很精致的享受。其他人都要了刀叉，费利普非要和郁琴一样用筷子，郁琴还真是头一回看洋人用筷子，只见费利普笨拙地拿着筷子，夹着三文鱼片，却都从筷子尖上溜走了，……好不容易夹到了一点点。那样子就像个刚学夹菜的孩子，跟刚才山上那位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雅的费利普判若两人。现在他怎么也潇洒不起来了，不过，看着他一脸很认真执着的劲头，郁琴也笑不起来。南希夫妻跟格瑞斯讲着在日本旅游的见闻，说着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