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思无计除
转眼间,时间到了八月十五团圆节。
卫云在宫中已有四个月。
诸位藩王因新皇登基时已经陆续前来觐见,许多才刚回到封地,团圆节就不再周折来京觐见。南宫惠偏居西南,南宫梁遥归西北,俞泊玉独居燕北;念顾白回到城阳封地,柳成桓在广陵怡然自乐,诸藩在各自封地屏护京都,一切和稳自得。
南宫裔新皇的地位,经朝中官员的调整慢慢巩固下来:西北周子亚的旧部已渐归于国舅爷念去仁的带领,与南宫梁的西凉封地相制衡。念家势涨,成了诸藩中的头号赢家。
自那日惜倾带了那三件东西来,卫云就再未见到南宫裔。
听闻他现在每日都留宿在念红娇的“椒房殿”中,恩宠自然不在话下,分不出精力和时间在卫云身上,也不再提及册封的事情,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卫云自幼家破人亡,在凤凰台中勉强度日,对团圆节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原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待在“云水阁”中,不想却被南宫裔的口谕打破了计划。
傍晚时分,郭子怀郭公公来宫中传旨,说南宫裔叫后宫妃嫔去湖心亭一同赏月。
卫云在房中磨蹭,原本不想去,却怎奈郭公公几番催劝,终于动了身。
卫云带着珠儿到了御花园,时间已有些晚,其余妃嫔都已到齐,自南宫裔和念红娇两侧依序坐开,再往下有朝中九卿作陪,梁风左侧,周子亚正目光焦灼的盯着卫云看。
卫云看到周子亚,身体不由得一僵,他……怎么也在?
与三个月前相比,周子亚明显瘦削了许多,眼睛也凹陷了下去,一袭暗红色朝服衬托得神情更加消沉,让卫云心中蓦然一搐,那个挥剑横扫千军的镇国将军,那个外表冷清内心热忱的青衣少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他……不是说自己一切平安么?
卫云看着周子亚,只觉得心如刀割,在泪水蒙上双眼以前,慌忙低下头去躲闪开周子亚的目光,向妃嫔朝臣们一一行礼,然后在离周子亚最远的座位坐下。
周子亚看着卫云,心中不禁翻上一股热浪。
自己刚刚接任右中尉的职责,与其他众卿共同接到皇命来宫中赏月,却不曾想会与宫中女眷同席,更不曾想会看到卫云。离上回见面已有四个月,她在宫中……可好?
周子亚眼中炽热的情绪汹涌一滚,身体也跟着轻轻一颤,她……为什么躲着自己?南宫裔与她到底有没有……?她……会恨自己一直不来看她的怯懦么?
周子亚神情一黯,心中浮现出深深的自责。凤凰台那晚自己的承诺仍犹在耳,现在却害她沦落至此,十年来……答应她的事情,自己一直都没有做到。
周子亚沉痛闭上眼睛,抓住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卫云偷看到周子亚的神情,心中五味陈杂,慌乱低下头去,怕碰上周子亚的目光……怕在那目光里看到愧意,也怕在那目光里看到疼惜,却最怕在那目光里看到冲动。
其实……卫云宁愿他负了自己,也不愿他为自己涉险犯难;经历了四个月的等待,长相厮守在卫云心中已经不再那么重要,此时此刻,他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的。
卫云心中抽搐的疼,也不由得抓住一杯酒压惊。
珠儿在旁侍奉,不由得拉住卫云的手低声止道:“娘娘,别再喝了。已经第十杯了。”
卫云闻言一愣,手中的酒杯也跟着一顿,不知不觉间,竟喝了那么多酒。
卫云低着头,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倔强拂开珠儿的手,将手中的一杯十年女儿红全部喝下肚子,竟然呛得流出了眼泪,不由得自嘲的想:告别了凤凰台的烟花生活,在宫中的四个月滴酒不沾,自己的酒量都已经不行了。一杯女儿红而已,也会呛得流泪。
珠儿皱了皱眉,有些担忧的劝阻道:“娘娘,别再喝了!”
卫云痛苦的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些心情,半晌,偷抹了把眼泪,压低声音对珠儿道:“我出去透气醒醒酒,一会儿回来,若没事别来寻我。”
珠儿有些担忧的看着卫云,试探问道:“要不要我陪着你?”
卫云平静摇了摇头:“我就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珠儿犹豫张了张嘴,本想再劝,但转念一想却压下心中想说的话。
卫云又仰头喝了杯酒,趁众人不注意,先行离席。
八月的清风阵阵,带着一丝彻骨的凉意,拂动着御花园中新种的几株兰草,在静雅中隐隐传来一阵淡淡的清幽香味,让卫云不禁清醒了几分。
兰草,在周府“南阁”前的院落外,也有几株自己昔年种下的兰草。
那晚在南阁前的院落中,他与自己执手相对诉说当年离别情景,也有同样的月色,同样的兰草;他那时不知自己是情依,却因自己像情依而动情。
卫云心中一搐,不由得黯然伤神,摘下一株兰草,深吸了一口幽香,轻轻吟唱:
……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卫云哼哼唧唧地唱着,那个青衫身影一直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在凤凰台那个喧嚣的夜晚他郑重许下诺言,他说“情依我不再让你受委屈”;他承诺立储的事情结束就给自己一个说法,他解开自己胸前的盘扣,犹豫片刻后说出了那句“我不能”……
卫云苦涩扯了扯嘴角,眼泪顺着脸颊,肆意流了下来。
“情依!”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卫云蓦然回眼,月光下那个熟悉的颀长身影静静立着,披着一袭清冷的光辉。
周子亚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卫云,半晌,眸中的清冷渐褪,瞳孔深处遮不住的波涛暗涌翻滚,带着几分暖意温柔,几丝疼惜不舍,几丝无可奈何,几丝……说不清的情意。
卫云痴痴地看着周子亚,心里也同样的思绪翻涌。
四目相视,相顾无言,卫云和周子亚的眼角却都湿润了几分。
半晌,卫云眼中的泪光一闪,却忽然眯眼笑了起来,无邪一如十年前初见时那个湿冷的冬日,歪着脑袋问周子亚道:“你怎么在这儿呢?”
周子亚心中蓦然一痛,她强颜作乐,比她悲伤掉泪更让人心疼。
周子亚沉痛的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缓缓睁开双眼,声音带颤的喃喃低问:“情依……四个月了,你在宫中……可有恨我不来看你?”
卫云身体一颤,心中压抑的情绪轰得一下炸开,眼泪已经蒙上双眼,哽咽几番,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平静而疏离:“承蒙周大人惦念,奴婢在宫中一切顺利,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胜却昔年数倍,也望大人好生照顾自己……”
卫云身体忽然一晃,已经落在那个熟悉的、清冷温热的怀抱中。
第12章 红叶暗传情
周子亚紧紧揽住卫云,声音因疼惜而颤抖:“情依,你非要这样么?!”
卫云心中蓦然一痛,在心思被识破的瞬间,眼角两行泪水滑落,心里的防线崩塌,痛苦闭上双眼,也顾不得在宫中的许多忌讳,贪恋依偎在周子亚怀中……此时此刻,就让自己在他怀中放肆一回,哪怕此刻死去,若能一直停留在他怀中……也无悔无怨。
周子亚抱紧卫云,声音喑哑道:“情依,你放心,有朝一日,我会带你离开。”
卫云闻言愣了愣神,随即拼命摇了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周子亚眉心紧锁,疼惜的伸手拭去卫云脸上的泪水,轻声斥责道:“看你!明明心里有千万种委屈,却强装作一副自在的表情,谁叫你压抑感情到了这种地步的?!”
卫云双手捂着嘴,抽泣的声音却止不住的从身体内传来,压抑了四个月的情绪瞬间在心中轰炸开来,在周子亚疼惜的目光中,眼泪如洪水般肆意流淌开来。
周子亚略一哽咽,颤声嘱咐:“情依……答应我,好好活下去,等我接你出宫。”
卫云泪眼蒙蒙的看着周子亚,他的眼神如此笃信,他……不会抛下自己不管;长相厮守于己于他,总有千磨万难,十年了,自己都等了,再等十年,又有何妨呢?
卫云嘴角浮上了一丝欣慰笑意,轻轻推了推周子亚:“快走吧,叫人看见就不好了。”
周子亚眼中仍带着几丝担忧,沉声嘱咐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卫云温柔一笑:“你也一样。”
周子亚笑了笑,伸手将一根玉簪插在卫云的发髻上,转身离去。
卫云心里一暖,伸手拿下那根玉簪:西北特有的蓝田玉质地,白润温透,雕成了一片红叶的样子,不由得鼻头一酸:红叶传情,既得他心意如此,夫复何求呢?
卫云擦干眼角泪珠,凉风拂面而来,酒已经醒了多半。
在清风温凉中伫立了片刻,卫云平静了一下情绪,准备回席间去。
月影朦胧,笼罩着御花园中千奇百怪的婆娑树影和嶙峋怪石,卫云在回去的路上,隐隐的看到一座假山的山石中间,荡悠悠的藏着一抹白色素花长裙。
惜倾正坐在假山的山石中间,两脚荡悠悠地搭在假山的岩壁上,一手撑着岩壁,一手抓着一个酒坛仰头猛灌,酒滴顺着下颚流了下来。她的神态微醺,衣衫也有些凌乱。
卫云看到惜倾,心中有些吃惊,她素来沉稳谨慎,怎会如此失态?
惜倾弯下身看到卫云,不禁温和的咧嘴一笑,向卫云招了招手道:“上来喝酒!”
卫云心中一动,捏着裙摆爬上假山,在惜倾身旁盘腿坐下,歪头问惜倾道:“要我陪你喝酒,那么我喝多少你就喝多少?”
惜倾歪着脑袋看着卫云,半晌,微微一笑道:“也好!”
说罢,胳膊一伸,把一坛酒晃到了卫云面前。
卫云莞尔一笑,自她手中拿过酒坛,扬头就往下灌。
惜倾略带惊诧的看着卫云如此豪气的喝酒,不禁摇了摇脑袋告饶道:“早知你酒量这么好,就不该跟你拼酒的。真是服了你!”
卫云抹了一把嘴,把酒坛推给惜倾道:“该你了!”
惜倾笑着推了推酒坛道:“我可不喝了!”
卫云努了努嘴,收了酒坛,挑了挑眉道:“怎么?你不在御前侍奉,跑到这儿来了?”
惜倾略带戏谑的看着卫云道:“皇上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卫云闻言一愣,有些愕然的张嘴看着惜倾。
惜倾笑了笑,从卫云手中接过酒坛道:“我看你烦闷得很,若跟着你,倒反让你越加烦乱,不如让你自己清静清静,我也好偷个懒,躲在这儿逍遥一阵。”
卫云心中一紧,笑着打趣道:“如此看来,我倒解救了你了。”
惜倾轻叹一声,幽幽地道:“你既然已经到了皇上身边,何苦再这样为难自己呢?该放下的迟早都得放下。你若想通了,皇上不会亏待你的。”
卫云心中一凛,低头从惜倾手里接过酒坛,猛灌了一口。
沉寂了片刻,卫云问惜倾道:“你看到我了?”
惜倾轻笑一声:“你以为我跟在皇上身旁这么长时间什么没见过?皇上身旁像你这样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妃嫔不计其数,我虽不用去看,都能想得到你们见面的场景。”
惜倾说着,自然从卫云手中接过酒坛,猛灌了一口。
卫云目色一黯,低下头,看着留了两寸的水葱指甲,幽幽问道:“惜倾,你可曾有那样的一段经历,深深的爱着一个人,却始终不能和他长相厮守?”
惜倾沉吟片刻,对卫云的问题避而不答,却缓缓回忆道:“我自幼家贫,与父母兄弟险些饿死在街头,幸得皇上出手相救,才捡得了一条性命;我自此跟在皇上身旁,对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一晃眼到了现在,竟也有将近十年了。”
卫云一怔,也不知惜倾为何会说那些话。
惜倾伸了个懒腰,向着卫云莞尔一笑道:“时间不早了,皇上皇后那里还需要我侍奉呢。”
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