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翩然而来,情娘柔声相劝:“你先回凤凰台去住一段时间,待少爷气消一些,我再去凤凰台接你回来。”
卫云垂眸点了点头道:“多谢情管家。”
情娘看着卫云,目光有些疼惜,拍了拍卫云的肩膀以示安慰。
卫云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心中不禁一柔:有许多事情,情娘恐怕也一直在自己和周衍中间左右为难,于是微微叹息了一声,与情娘寒暄嘱咐了几句,福礼告辞。
出了周府,陈武站在周家的马车旁,见到卫云忙作揖劝道:“委屈云姑娘暂时回凤凰台住一段时间,等周将军气消了,陈武再让将军亲自去凤凰台接姑娘回来。”
卫云低头垂眸,向陈武福礼道谢,上了马车。
陈武清朗的声音在车厢外传来:“云姑娘,我们上路了?”
卫云轻“嗯”一声,答道:“上路吧。”
陈武得令,挥着长鞭吆喝了一声;只听到一声嘶鸣,伴着马蹄声颠簸启程。
卫云悄然打开车帘,见周府深沉低调的宅门渐渐离去,终于忍不住的黯然心想:此番出府回到凤凰台,要想再回到周府去,只怕,就不再那么容易了罢。
自他回京到自己去了周家,只有短短两日,一切如梦一场;最终,一场梦结束,也只用了三日的时间,自己终究要回到凤凰台去,面对老鸨的责骂,主顾的纠缠,旁人的指指点点与流言蜚语——毕竟,自己在周家待了整整三日,才回的凤凰台。
果然,才到了凤凰台,主堂中就围满了指指点点的主顾:“哟!云姑娘回来了?!”“听说被周子亚赎身了,没什么意思就退回来了”“不会吧……?”
卫云跟在陈武身后,目不斜视的从主堂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径直穿过,向着脸色青黑盯着自己看的老鸨走去,心中暗自思索该如何回答老鸨自己三日来的行踪。
然而,陈武却一步抢在了卫云面前:“几日前云姑娘被强匪所持,恰被周将军所救;念着姑娘惊吓有余,在府上修养了几日,现在特意给妈妈送回来。”
老鸨闻言,脸色更加阴沉,斜倚着身后的一根立柱懒声揶揄:“陈副官倒真稀奇。周将军既然‘救’了云儿,却不把她留在府上,又‘送’回到凤凰台来了?”
陈武面色一沉:“妈妈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老鸨眉毛一挑道:“陈副官可知道,红牌姑娘最值钱的是什么?”
老鸨说着瞪了卫云一眼,抱着手臂懒声自答:“其实烟柳巷的规矩,与普通人家嫁娶姑娘没有什么分别。红牌姑娘若非待价而沽,也便不可能变成红牌姑娘。”
老鸨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卫云一眼,便继续道:“陈副官可知道,咱家养一个姑娘得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琴棋书诗词歌赋,我可把云儿当成亲生闺女在养。好不容易培养的有些出息了,正等着清清白白的卖身,谁知出了这种事情?咱家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不做那赔钱的买卖。凤凰台小本经营,可容不下你们如此来来回回的折腾。”
陈武脸色阴郁,却忍住不发作道:“卫云姑娘车马劳顿,妈妈不如先让她回房休息;至于妈妈想要的东西,陈武与妈妈到雅间单独说话,不会亏待了妈妈。”
老鸨眼中亮光一闪,摇曳着腰肢懒声道:“也罢。”
陈武点了点头,随着老鸨去了一个雅间。
卫云低着头,又在主堂中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日,老鸨找来了一个有经验的嬷嬷替卫云验身。
阳光穿透了浅粉色的纱帐,在床榻中投下一片暧昧的光晕,将验身的嬷嬷与半裸着身体的卫云紧紧包裹在帐中,隐隐约约和帐幔外焦急等待的老鸨隔开。
卫云低头看着守宫砂落在胳膊上逐渐蔓开,半晌后黯然褪去了颜色,只留下一片白皙的玉臂,心中怔愣了片刻,守宫砂,你都在跟我作对么?
验身的嬷嬷出了帐幔,冲老鸨摇了摇头:“卫云姑娘已经不是雏儿了。”
老鸨闻言一惊,彻底暴怒,随即找了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儿要让卫云侍奉房事。
卫云拼死不肯,老鸨就将卫云在房中幽禁了起来。
一时间,凤凰台的红牌姑娘卫云与被废的征西将军周子亚私奔后失去贞洁,后又被周家嫌弃重新回到凤凰台的事情,立刻在整个烟柳巷流传开来。
“哟!你说事情给闹的!”
几个凤凰台的姑娘聚在卫云的房门外,叽叽喳喳议论着卫云与周子亚的事情。
一个鸭蛋脸的姑娘惊道:“从凤凰台出去的姑娘,从没见哪个被退回来的呢。偏偏咱们前几日正夸卫云有福气能脱离苦海呢。”
一个细眉细眼的姑娘冷哼一声:“我看周子亚那厮几日的新鲜劲一去,也觉得卫云不过如此,苦于不能摆脱,索性来了个金蝉脱壳,不然怎么会找个副官来了事?”
另一个略胖的姑娘压低声音道:“我可听说周家为了不给赎身银,是有一个晚上强行把卫云给偷出去的;而且王铭来梳拢那日,周子亚已经和她那个……”
“砰!”
卫云紧闭着的房门忽然打开。
珠儿脸色阴沉的出门,声音愤懑高喝:“闭上你们的狗嘴!自己不干不净的,没的说别个!再让我听到你们说我家小姐一句,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紧接着门外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一个声音尖叫着反驳道:“怎的啦!一个被退回来的二手货,还不让咱们姐妹说话啦?!你个贱蹄子也想步主子的后尘?”
说话间听到珠儿怒喝:“你再说一句试试?!”
几个姑娘不服气的围上来问:“自己做得,别人说不得?”
“啊呀!”
忽然听得一声惊呼,几个碧绿罗红的香衫姑娘立刻歪歪斜斜的躺倒在地,酥肩半裸皱着眉头,狰狞可怖的尖声叫着;珠儿落在那一堆姑娘当中,挥着拳头在那一堆红肥绿瘦当中滚打,不时愤愤的传来一声声喝斥:“再胡说!打烂你的狗嘴!”
第30章 信手弹江南
“珠儿!”
卫云终于也推门出来,站在一旁厉声喝道,“别再打了!!”
“该死的!”
“让你抓我的脯子!”
几只雪白的胳膊在空中挥舞挣扎着,红缎香绡将珠儿撕扯在正中间,七嘴八舌的谩骂声将珠儿的打骂声湮没在脂粉堆中。
卫云站在一旁,焦急看着珠儿与那几个姑娘撕扯的难解难分,急得跳脚,眼见着珠儿寡不敌众,不由得上前拉架:“别打了!别打了!!”
跟着一个趔趄被卷到了那一堆脂粉香酥的肉团中。
眼前三五条胳膊来回晃动,身后一坨温热在背上蠕动着,姹紫嫣红的裙带在脸颊上胡乱扫来扫去,偶尔一缕青丝盖住眼睛,只听到一阵乱叫。
一片混乱之中,听到一声愤怒的厉喝:“都反了么!”
一瞬间,卫云只觉得身上顿时轻松了不少,那几个闹事的姑娘纷纷禁言。
卫云理了理衣衫,站了起来,看到老鸨阴沉着一张脸忍着怒气,不由得低下头去。
老鸨气呼呼的甩着衣袖上前,一下下戳着卫云的额头厉声质问道:“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长本事了,啊?!王铭多好的主顾你看不上,非得跟周家纠缠不清,倒贴着混到周家倒也罢了,才四日而已,就让人家退了回来?!你简直把老娘的脸都丢尽了!”
卫云心中早已强忍着怒气,再让老鸨几句话说到痛点,不由得垂泪反驳道:“妈妈现在净扯出些没用的干什么。若嫌我丢脸,妈妈把我赶出去得了!”
老鸨一听立刻气得发抖,指着卫云哆哆嗦嗦地蹦出几个字道:“好!好!长脾气了!”
说罢猛地撞开卫云,厉喝了周围看热闹的姑娘几句,甩开步子拂袖而去。
卫云气闷难耐,猛地将珠儿从地上拉了起来,转身回了厢房。
合上门的瞬间,听到外面酸溜溜的一句:“妈妈栽培她,可真看瞎了眼!”
卫云闭上眼睛,兀自静了静心,把珠儿拉到床边,拿出一个小木匣子,在齐整装着的几个小白瓶中取了一个,小心翼翼的拔了塞子,将伤药涂在珠儿脸上。
珠儿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的青紫抽动了一下。
卫云心中一酸,不由得抹泪轻斥:“你个鬼丫头!没事儿动什么手!让她们说两句能怎么样?烟柳巷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情没经历,还怕这个?!”
珠儿泪珠已经滚下,呜咽着说道:“小姐……我就不想她们那样说你……”
卫云鼻头一热,颤声道:“都过去了。”
珠儿眼眶一湿,垂泪道:“只怕外面风言风语的,姐姐的苦日子才要开始呢!”
卫云心中愤懑,别开脸垂泪答道:“随他们怎么想。若真的因为我去了周家几日,就觉得可以随意**我的话……我就让他们看看,卫云到底是不是好惹的。”
珠儿眸中一忧,犹豫提醒道:“只怕果真如此……姐姐在凤凰台的地位就不如前了。”
卫云心中一动,却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一个龟奴探头来禀告:“卫云姑娘,有位公子在楼下的雅间等你。”
卫云和珠儿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想着自卫云在周府待了四日被送回凤凰台后,各种风言风语层出不穷,身价也一降再降,不想竟还有主顾来找自己。
珠儿试探问道:“会不会是燕北王?”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半晌答道:“那……打扮得精神些再下去吧,免得让他担心。”
珠儿眸色一动,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
在房中犹豫踌躇,卫云最终仍旧穿了那件水绿色的薄衫长裙,脸上略施了一些粉黛,绾了一个松松的髻子,从房中的暗梯下到楼下的雅间。
一抹紫衣华贵,正背对着卫云立在雅间正中,金蚕丝绣着的紫色丁香在紫衣华服上深深浅浅的盛开,张扬而不浮躁,却让卫云心中蓦然一紧。
一个多月前相见,他给了自己那个羊脂玉佩后不告而别,自此惹出了一堆麻烦;一个月后他又来找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南宫裔,你心里,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此时,南宫裔正背对着卫云而立,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缓缓回头来看,见卫云一脸警惕的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她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卫云心里有些恼,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南宫裔紧紧打量着卫云,片刻后沉声作揖道:“在下南……难得再见到姑娘。早前有事不告而别,不能听闻姑娘弹唱着实可惜,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姑娘一曲?”
他……打算一直都不告诉自己他的身份了?
卫云平静垂眸,向他福道:“那请官爷稍等,奴家去取琴来。”
南宫裔双眸一动,嘴角却抹上了一丝弧度:“我既没有告诉你,你又怎知我是官爷?”
卫云微微一愣,不曾想自己随口称呼的一句话,却被他抓住了把柄,难道……自己知道他的身份的事情,他已经知道或者有所察觉?想来,自己的确疏忽了。
卫云低头沉吟片刻,心思一动,随即指了指南宫裔的衣服道:“金蚕丝和锦料,一般的平头百姓可用不了,何况你能来凤凰台这种地方……出身自然不凡了。”
南宫裔眉毛一扬:“哦?那你还看出了什么?”
卫云皱了皱眉,心中略恼,暗想你既跟我套话,那我索性也说个明白,因此扬脸指着南宫裔的锦袍和绣靴继续道:“你衣服上的针法是苏绣鲜有的针法,说明你来自江南;鞋底略带尘土,说明你车马劳顿,才到长临,没顾上休息就来到了凤凰台。”
卫云说着微微一顿,扬了扬嘴角道:“官爷你这么急着来见卫云?”
南宫裔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但随即凤眼一挑,嘴角又抹上了一层更浓的笑意,抱着手臂刻意刁难道:“姑娘既然看出了在下的心意,是不是更应该为在下多弹几首曲子了?姑娘上回自创的小曲不错,此刻能否应情应景,即兴弹唱一曲?”
南宫裔说罢,只听见雅间门口的珠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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