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话虽如此,房间内也开始出现崩坏的迹象。墙壁上,镶上去做为装饰用的小石头,开始剥落了。仔细看,勉强可以看得出来是被涂成蓝色的小石头。借狗人轻轻握着这种小石头。
「老鼠。」
当老鼠转过来时,借狗人便用力丢过去。老鼠只是皱眉,稍微歪头,避开蓝色小石头。
「老鼠。」
借狗人再一次叫他,这次什么也没丢。
「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有烦恼吗?」
「烦恼?」
「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啥?」
两人相视,几乎在同时轻轻笑了出来,然后沉默。先开口的人是老鼠。
「自我出生以来,一次也没烦恼过。」
「我猜也是。」
「你应该也是吧?」
「我?我常常烦恼啊。狗的饲料、明天的伙食费,这些都是烦恼。我有狗,
虽然它们能依靠,却也是沉重的负担。我不能让它们饿死,不像你这么轻松。」
「轻松……借狗人。」
「干嘛?」
「真人狩猎快到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你的感觉,是吗?」
「对,我的感觉。我是不是应该说出来呢?」
「你要告诉谁?」
「西区的居民啊!」
借狗人眨眨眼睛,凝视着老鼠的侧脸,问:
「告诉他们有真人狩猎,叫他们逃吗?」
「对。」
「逃?逃去哪里?」
老鼠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靴子,看起来像是专心三思在深思熟虑的样子,也像是很犹豫的样子。
「如果NO。6那些好心人士,公布哪一天的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要进行真人狩猎的话,那还没问题,只要那期间逃走就好了。但是我们不知道啊。你说是这几天,那也不过是你的第六感而已。也许是五分钟后,也许是一个礼拜后也说不定啊。如果会因为这么嗳昧不明的情报就逃避的话,谁也没办法住在这里嘛。就是因为没地方可逃,就是因为除了这里之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生存,所以大家才会留在这里。」
借狗人一边说,一边觉得,这种事情这家伙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在这个地球上,兼具人们能够生存的各种条件的地方,很少。除了成立为都市国家的六个地方之外,应该没有了吧。借狗人不知道,跟其他五个都市相比,NO。6包括周边地区的环境特别丰腴。为了生存,人们聚集在此;离开这里,等于找死。人们不是因为知识、情报知道这一点,而是靠本能察觉到的。
无法逃避,无处可逃。真人狩猎几年一次,运气好的话,可以逃得过。那么,何不待在这个地方,反正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放弃与活下去的抉择。结果,大家都选择留在这里。
因为只有这里能活得下去。所以是地狱。
「这种事,不用我讲吧?」
借狗人故意大声地哼了一下。是啊!老鼠回答。
这家伙怎么了?
害怕即将发生的事吗?
胆怯?老鼠吗?
借狗人不自觉摇头。长发在背后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不可能。借狗人不喜欢老鼠,甚至觉得他是危险人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老鼠绝对不会将重要的部分暴露出来,也有很残酷薄情的一面。每次看到他熟练地使用小刀,他就很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曾经这样杀过许多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跟他有牵扯。这是真心话。话虽如此,但是他很清楚老鼠这个人不会姑息、胆怯,做事小心翼翼,绝不会怯场。
这家伙决定潜入监狱。既然决定了,就一定会去做吧。
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害怕、胆怯。
也许是发现借狗人讶异的表情,老鼠轻轻耸耸肩。
「是啊,没错,不用你讲也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紫苑没这么说吗?」
「说要叫大家逃吗?」
「是啊!」
「很像那个天真少爷会讲的话……但是,紫苑对真人狩猎的事,还不是很清楚。」
「他已经察觉到了。」
老鼠从桌上跳下来,拾起滚落在墙壁边的小石头。
「那家伙虽然天真,但并不迟钝,应该早就察觉真人狩猎是什么东西了,虽然还没有真实的感觉。」
「哦。那家伙变聪明了嘛,看来终于了解西区的现状了。」
「大概吧。」
老鼠用指尖转动着小石头。借狗人脱口而出问:
「你在坚持什么?」
美丽的深灰色眼眸蒙上一层阴影,看起来有些动摇。借狗人看过类似的游移眼神。他看过很多次,在濒临死亡的孩子们眼中。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如此痛苦,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因为痛苦、迷惑、恐惧,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是很类似。
「你在怕什么?」
这也是不小心脱口而出。
你果真害怕着什么吗?
不是监狱,也不是真人狩猎。那些也许会为老鼠带来生命危险,但是不会让他恐惧。那么,究竟是什么……
紫苑?
借狗人皱着脸,打了一个小喷嚏。
「你觉得我害怕?」
「不……」
紫苑跟老鼠之间有什么关系,有怎样的纠结,借狗人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不关他的事。只是,他觉得紫苑不可能与老鼠为敌,绝对不可能。而且,就算那个天真、不解世事的少爷变成敌人,又有什么杀伤力呢?
借狗人深呼吸。
随便啦,总之,不想再跟这些家伙纠缠了。他对着老鼠挥手。
「算了,你快滚。」
「那你得先道别啊!」
「跟你这种家伙道什么别啊,老鼠?」
老鼠双手覆盖着脸。摇摇晃晃,往墙壁靠。接着滑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他双脚弯曲,把脸埋在里面。
「老鼠,你怎么了?」
没有反应。
「老鼠,你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啦。这是哪一出戏?你可别指望我指导你
「又来了……」
「什么?」
「又来了……我又……听到有人唱歌了。」
老鼠的声音颤抖,呼吸也很紊乱,听起来像是微弱的呢喃声。
风……带走魂魄……人掠夺……心灵。
「老鼠,你在讲什么?你振作点。」
这家伙有病。
借狗人蹲下来,将手放在老鼠的肩膀上。
「你等一下,我去叫紫苑来。」
老鼠用一股大到借狗人几乎要叫出来的力道,拉住借狗人的手。
他单手压着额头,慢慢站起来。深呼吸。
「喂,老鼠?」
「我没事。」
「看起来不像没事耶……好吧,反正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也不干我的事。」
「彼此、彼此。」
老鼠放开借狗人的手,迈开脚步。扎扎实实的脚步。
「啊,对了。」
老鼠在门口回头,动了动指头,突然,指间夹着一枚银币。
「那、那该不会是……」
「你猜对了。橱柜后面居然有道暗门,你住的房子还真帅,借狗人。」
「不、不会吧,你打开了?」
「当然。这一枚银币就当紫苑今天的薪水,我收下了。还有饼干一袋。」
「你、你连饼干都拿?别太过分了!」
「没有潮湿,也没有发霉,真是高级的饼干,这下能有个享受的午茶时光了。谢啦。」
就在借狗人要扑上去时,门关上了。
埋葬了一只年老力衰的狗。
盖上泥土,将借狗人从瓦砾中找来的石头放上去,当作墓碑,然后双手合十。几只小狗坐在紫苑旁边,对着刚完成的墓摇尾巴。
背后有动静。
几乎完全听不到靠近的脚步声,因此紫苑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
「你在做什么?」
老鼠问。
「对着墓拜拜啊!」
「你在为狗祈祷?」
「它在这块土地上,平安过完一生,我觉得它很伟大。」
老鼠用靴子踢着小石头,点头表示同意。
「是啊,的确,你说得没错。能在这里寿终正寝,简直就是奇迹。在不合理的世界里,平稳地死去。嗯,的确值得尊敬。」
「一起祭拜吧?」
「不,我就不用了。好,我们回去吧,你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你从借狗人那里抢来饼干了?」
老鼠竖起指头,摇了摇,说:
「高贵的王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应该要慎选用词哦。」
「你真的抢了。」
「是你的薪水,挖坟墓的报酬啊。还有这个。」
老鼠的指尖出现一枚银色的钱币。
「一枚银币加上一袋饼干,你敲太多了吧?」
「有什么关系。我可是介绍了两枚金币的工作给那家伙,这枚银币算是仲介费。走吧,我们到市场去买肉乾回家。」
紫苑与老鼠并肩同行。本来在脚边嬉戏的小狗们,送他们到废墟外。
「借狗人呢?怎么没看见他?」
「他在哭。」
「你把他弄哭啦?」
「那家伙超爱哭。爱说大话,又那么爱哭。他很不甘心被我抢了银币跟饼干,现在哇哇大哭呢。」
「好可怜……老鼠……」
「什么?」
「我在想借狗人说不定……是……」
「他怎么了?」
「嗯……没有,没事。抱歉。」
两人爬上快要崩塌的石阶,往组合屋林立的市场走。风从正面吹来,几乎要将身体的热量连根拔起。
沙布还好吗?她冷不冷?饿不饿?
我喜欢你,紫苑,我比谁都要喜欢你。
当时,紫苑无法回应少女的心意,今后也没办法吧。他无法像沙布所希望的那样爱她,但是,他可以用别的方式爱她。
沙布,你一定要活着。
等我。求求你。
风更强了。紫苑缩着身体。
「你在想什么?」
风吹动头发。老鼠望着紫苑问。
「我在想沙布。」
「别着急……虽然我知道不可能,但是,着急也没用,这点你要记住。」
「嗯。」
「帽子戴低一点。小心『善后者』,要是被看到那就麻烦了。」
老鼠都还没说完,在组合屋前喝酒的一堆人当中,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就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别走,小兄弟们。」
没错,就是之前缠上紫苑的男人。紫苑记得那男人手臂上的蛇刺青。
「你们不就是之前那两个欠揍的小鬼吗?好呀,你们来的正是时候,今天我会好好招待你们。」
真是的。老鼠咋舌,同时若无其事地挥动右手。一颗蓝色的小石头直击男人的眉间。男人发出悲鸣,身体往后仰。紫苑拨开来往的行人,往前跑。
「这边。」
老鼠从后面追来,滑进小巷里,蹲下。「善后者」们发出怒吼声,从旁边跑过去。
「糟糕,下次遇见,可不是被揍两下就能了事的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只有我要有心理准备吗?」
「我会逃。」
「我也会逃啊!」
老鼠小心观察四周,然后轻轻地从小巷里爬出来。男人们发出怒吼声,四处找人的情形,在这里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因此,人们仍旧若无其事地走着。
「的确,你逃命的速度变快了。跟之前相比,进步种速哦,紫苑。」
「你训练出来的。啊,之前好像也讲过同样的话。」
老鼠笑了。不是苦笑,不是嘲笑,也不是冷笑。是一种耀眼夺目的笑容,紫苑都看傻了。
「伊夫!」
小巷底传来大叫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个头不高的男人,一脸兴奋地站在那里。他戴着一顶宽帽子,颜色偏黑,脖子围着一条同色系的丝巾。虽然不太适合他,不过在西区,这样的装扮很罕见,看起来满潇洒的。
「啊……经理。好久不见了。」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呀!为什么不来剧场?你不登台就没戏唱了。你是什么意思?」
「有很多因素……我想休息一阵子。」
「休息?你在说什么啊—店里的客人几乎都是来看你的耶,你想搞垮剧场啊?」
接着,经理换了一副嘴脸,脸上带着近似卑躬的笑容。
「我说伊夫啊,我们就把话说开吧。如果你有什么不满,随时可以告诉我啊。」
「不满啊……很难耶。」
「没有吗?那……」
「是太多了,如果要一样一样说,可能要讲到明天早上。」
「伊夫,算我拜托你啦。如果是薪水的问题,我一定让你满意。要是今晚没办法,那明天开始来吧。」
传来声响。这个声音,紫苑一辈子也忘不了。牢牢萦绕在耳朵深处,刻印在记忆里,重复出现在梦回中的声音。
破坏的声音,杀戮的声音,死亡的声音,绝望的声音,悲鸣、嘶吼、哭泣、脚步声,全都融合在一起,变成纠结、缠绕、扭曲、人间炼狱的声音。地狱就在紫苑的眼前现形了。
人们拚命逃窜。组合屋倒了,帐棚被撕裂了。
「是真人狩猎!」
有人呐喊着。
真人狩猎!
真人狩猎!
真人狩猎!
连呼啸的风声都静止了。
有一个老人跌倒了。还来不及扶起他,无数的人群就踏过跌倒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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