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滋味在心头”。
“对即是错,错即是对。”赤焰尊者悠悠地回答。
“什么?”关文明明已经听清,但觉得赤焰尊者说的那八个字里有着无穷无尽的深意,便忍不住抬头,凝视赤焰尊者黯淡无光的眼神,下意识地问了那一句。
“什么?赤焰尊者反问。
关文又问:“尊者,为什么那光斑是不动的?光斑不动,是否证明外面的rì头也是不动的?”
赤焰尊者摇头:“我不知道,你问我,我只是明镜,所问即所见,所见即所得,那答案就在你心中。”
关文回头看看那扇虫蛀空洞斑斑驳驳的老式木门,竟没有勇气走过去拉开看看外面的情景。
rì头不动的原因,只能是因为时间已经凝固不动。
藏传佛教的至高修行者能够达到“天心通、天眼通、天耳通”等等匪夷所思的“非人”境界,再高一层,则是控制呼吸、控制饮食、控制生死、控制时间的“不可知”之境界。前三种,印度瑜伽术修行者也能做到,譬如不吃不喝埋在地底几十天,非但不会死,反而jīng神奕奕,与平常人一样。
“控制时间”的境界,只存在于传说中,世上从未有人亲眼见过。
关文苦笑:“原来尊者才是雪域高原的绝顶智者。”
他无法说出再多溢美之辞,对于领悟了“不可知”境界的人而言,别人是赞美还是诟病已经无足轻重了。
“我不是。”赤焰尊者摇头,“我刚刚说过了,我是一盏灯,点燃自己,照亮别人。”
他把衣领拉低,亮出左肩,肩头上竟然有着一块巴掌大的火焰状赤红胎记。
“能够控制时间是修行者的至高境界,但很多人只知道这是一种技能,但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种技能到底应该用在什么地方?”赤焰尊者幽幽叹息,把衣领弄好,深沉地望着关文,“就像古代有勇士毕生修行屠龙之技,最终却发现,那种惊世骇俗的技艺根本无处施展——关文,她不出现,‘控制时间’之技也是无处施展。再举个例子,如果没有黑夜,燃灯又有何用?”
关文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心头顿时大亮。
赤焰尊者那些话的意思,通俗来讲,就是将所有相关联的人组织在一切,各尽所能,同舟共济,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共同去完成一件事。这种组合,就像一个完美运作的足球队,有守门员、后卫、中场、前锋等等各种位置上的队员,每个人都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不贪功,不计较,不越俎代庖,不争名逐利,最终合力赢得比赛。
“尊者,我明白了。”关文双掌合十,随即纠正自己的话,“我明白自己应该明白的东西了,只知耕耘,不问收获,就是目前我们应该做的。”
赤焰尊者并未因关文的顿悟而欣喜,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思索:“关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真的明白了吗?或者说,每个人都看到自己明白了的东西,却看不到不明白的东西……”
关文接下去:“尊者的意思是,那么每个人又怎么知道哪些是自己明白的,哪些是自己不明白的?哪些是自以为明白实际不明白的东西?怎样做,才能让别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些哲学家激辩了几千年的理论,仿佛环环相扣的桎梏,把人的思想深锁其中。所以,孔夫子才有“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的高论,提倡要跳出理论怪圈,从实践中寻找答案。
赤焰尊者弹指一笑:“我说过,我是灯,只知照亮别人。”
光斑依旧停在原地,关文看看腕表,表已经停了。
在“控制时间”的理论中是如此阐述的,身在其中的人并未失去生命中的任何一秒钟,而是开启了“多维世界”模式,在不到万分之一微秒的时差内,获得一段可以短到一秒钟也可以长到一万年的经历。
“她还要维持多久那种状态?”关文问,随即省觉,时间在这个环境是无意义的。无论顾倾城去到多远、去了多久,最终一定会回到现实中来,没有任何时间上的损失。
“重要的,不是时间长短,而是她有没有顿悟。你看,你到现在一直握着那些头发,它们对你有意义吗?它们本来是顾倾城的烦恼丝,现在却成了你的累赘与执念,是不是?”
赤焰尊者轻轻吹了口气,关文手中的头发立刻蓬勃燃烧,瞬间化为灰烬。
“可是,这是她的……最后一点纪念物……”看着灰烬飘然落地,关文不禁黯然神伤。
“剪刀给你。”赤焰尊者一挥手,那古式剪刀便落在关文手上。
“给我这个有什么用?”关文不禁苦笑。他失去了顾倾城的断发,正在纠结于等她恢复正常时如何解释,心底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你为什么问我?那一剪,明明是你在红尘俗世中为她剪下,难道你忘了吗?”赤焰尊者反问。
“是我?是我……”
一瞬间,关文觉得赤焰尊者正在急速后退,而地面上那光斑却无极限扩大,仿佛太阳穿透厚重的乌云普照大地一般,不再是光斑,而是照彻天地山河的自然之光。
遥遥天际,传来不知何人、何地、何时、何世如黄钟大吕般的轰然吟诵声——“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那是中国宋代柴陵郁禅师的著名偈子,此时出现,完美契合了关文的心声。他觉得那光斑就是一条通向未知时空的隧道,而赤焰尊者肩头的火焰胎记,则真的有照彻古今、洞察秋毫的作用。
于是,他的心境与视野被无穷放大,飞越千山万水,横跨历史长河。
第八十二章 大唐公主遗物
关文忽然觉得,自己脚下已经稳稳地站定了。
那剪子仍在手中,他的面前,跪着一个拖着长辫的少女。
四周,香火缭绕,群僧跪拜,诵经声汇集成一道声音的洪流,惊散了四周红墙碧瓦、树荫深处的宿鸟。远处,一轮又圆又大的橘黄sè夕阳正悬垂于西山峰顶,黄昏暮sè正伺机围拢过来。
他的另一只手中,托着少女足足有三尺长的乌黑发辫。
“这一剪下去,你的一生一世都不同了,你会后悔吗?”他问。
“不悔。”少女仰面向上,眼珠晶亮亮的,如同两颗浸润在冰水里的黑葡萄。在她眼中,关文看到的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独有的纯洁无暇,而是历经波澜、淡定沉着的无畏。他曾见过那么多少女,却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眼神。
“一生一世,不过是一睁眼一闭眼的瞬间,生死成败,没什么大不了。只要灵魂不死,几度轮回后,我还是要回到这里来,为正义而战。正如佛家教导,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已经准备好了,不必再问。”她微笑着,睿智如一朵刚刚绽放的白荷,孤傲灵秀,卓然不群于众荷之间。
在她身后,几千几万人跪伏于地,男女老幼、将军僧侣都有,但没有一个人的勇气能超过她。
“现在,你还有回头的机会。”他说。正因为这一剪子下去能改变她的一生,他才斟酌复斟酌,沉吟复沉吟,不肯轻易落剪。
众生平等,他不能因自己高高在上、掌握轮回大权而罔顾别人的未来。这少女本来应该有更好的前途,着锦绣,住高楼,在皇宫内院中快乐无忧地长大,然后嫁入王公贵族之家。她还会生好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儿女绕膝,欢声笑语,而她的夫君则高居庙堂之上,声名显赫,青史留名。
那样的人生,才是一个女孩子最应该把握的幸福。人类分为男女,xìng别不同,各自担负的使命就不相同。自远古时期起,男人外出狩猎觅食,女人在家养育后代,已经成了亘古不变、泾渭分明的定论。
让一个女孩子去担负除魔的千斤重担,难道整个都城的血xìng男儿们都死绝了吗?
“除魔卫道,就是我生存的意义。除此之外,别无他念。”少女回答,“我知道,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还是不能,也不忍。”他凝视她的脸。
在他摆脱六道轮回困厄成佛之前,仿佛已经在轮回的某个地点与她相遇过。因着这一点“似曾相识”的缘分,他越发不愿落剪。
虽然已经成佛,但他仍然有着小小的私心。如果前世他与她不得成全,如风中飘蓬、雨中落花一般无法自主,那么这一刻,他有能力爱护她、保全她,使她脱离暗昧苦海与修罗沙场。所以,他要劝退她,让她在自己的羽翼遮蔽下,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误入歧途。
“你不该因自己的私心而搅乱这世界的次序,其实我们都知道,所谓真正的缘分,就是在对的时刻遇到对的人。除此之外,都只会错上加错,一错再错。”
少女终于说出了他期待中的话,这就印证了他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完全正确的,也就证明,她的躯壳之下,隐藏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
“我做或者不做,才能知道选择的是对还是错。或者说,我必须改变这世界,才能改变缘分的聚合。”他心中流动着无限的悲凉,因为现实已经证明,他们正在错过。他已经登临神佛境界,生死辟易,跳出轮回,成就不死之身,而她则是年方十五,明眸皓齿,纯洁如泉眼深处的一个小小气。
“不要试图改变什么,让一切发生,因为那是你的能力永远达不到的境界。”她焦急起来,“缘分未到的时候,要么,女孩遇到了无法终生依靠的男人,要么,遇到那对的男人,却终生不能得以成全。别试图为我做什么,你会毁灭了自己,你会毁了自己,想想那被佛祖困在光环里苦熬的岁月……”
他愕然问:“什么?”
“查:金翅大鹏鸟,窃灵珠子于西方琉璃樽之上,罪犯天条,判罚于西方不灭光环内煎熬千rì。查:卷帘将军监护不严,渎职之罪,贬谪下界,永不翻身……还记得吗?不要做错,真的不能再错……”少女叫起来。
关文忽然明白,他所知的轮回故事仅仅是亿万分之一,他不知的、世人不知的、连天上地下三千神佛都不知的,还有无穷无尽无数无限个。
这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唐绝所说的话,只要获得罗刹魔女的力量,就能瞬间复制一切,包括地球、星球、太阳系甚至宇宙洪荒。那样广大的世界,才能包容下所有的轮回。要想真正改变他与她的命运,就要握有一切的一切。否则,挂一漏万,终会功亏一篑。
“我知道了,这就是除魔的最终意义——改变一切,从最原始、最根源的地方开始,改变一切,那才是最正确的。《道德经》上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yù以观其妙;常有,yù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关文大声背诵《道德经》上的原文,尤其是“天地之始、万物之母”那两句,给他以“醍醐灌顶”之感。
“好极了,你真的明白了!”少女喜极而泣。
蓦地,四周乌云大作,沉雷频响,一场暴风雨就要倾盆而下。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唯有真正的觉悟,才能……才能拨乱反正,改变所有的错,才能……在对的时刻遇到对的人,才能生生世世了无遗憾,把所有悲凉的故事结局逆转,给予每一个迷失其中的角sè安上最温暖的归宿……”少女站起来,握着关文的手。
关文低头,很明显地感到,那手上传来的温暖是属于顾倾城。
狂风席卷着乌云,吹得他们脚下的高台摇摇yù坠。地面上飞沙走石,四外三人合抱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卷上半空。跪拜着的人四散奔逃,香烛经幡,弃置一地。
“昨夜,我记起了独自对抗时光煎熬的世界。那是一个错误的时刻,那一百年,你甚至都没出现过,独留我一个人在寒夜里——‘万里赴戎,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她说。
那是北朝长篇叙事民歌《木兰辞》里脍炙人口的词句,从她的口中吟诵出来,竟然在铿锵语调之外,另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愁暗恨。
“那就是我在漫漫长夜里翻阅自己的轮回故事写下的句子——‘归来见天子,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