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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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的爱情-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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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没有再说话,床头夜光的闹钟还微微可以看见,十点半不到,广州的夜生活甚至都还没有开始,他们却休身养性地躺下了,明天五六点起床的时候,又应该去哪里打一趟八段锦呢。人离乡贱,是因为你要学习去适应那部够熟悉和友好的环境,而本来,环境是为你而设定的。
连谭卫文也不例外,但他的适应力似乎也是第一流的,无论在什么床上,都我不变应万变地睡得了。
但周致寒怎么做得到。
她的脑子里像一个涡轮,正在高速旋转,千头万绪,百味杂陈,林林总总搅拌在一起,搅出一锅糨糊。
九点到九点一刻,她穿着高跟鞋,一路狂奔到花园酒店,进了电梯才觉得自己喘,胸膛一起一伏,忙乱得像被那些徘徊在环市东路上的黑人恶意搭讪过。 
电梯上上下下,她一直没有按自己的楼层,在里面站着,站到觉得自己可以了为止,理好头发,再一步步走出去。那一瞬间,眼泪就没来由的,冲到了眼角。
无论怎么离别惯了,原来离别都还是离别。
和沈庆平坐在停车场,一直坐到九点过五分,中间两个小时,听他说完那一个收购案的来龙去脉。
说得周致寒脸如土色。
什么样的人要处心积虑,试图入主沈氏? 沈庆平未必有头绪,那个名字却已经到了周致寒的舌头尖。
数年之前,她为了在极短时间内筹集 一千一百万的公关费用救回沈庆平的生意,三天之内见了十一家在华南地区有名有号的放高利贷者,如果不是怕节外生枝,她甚至通过关系联系了澳门的地下钱庄救急。
但放高利贷也是求财,消息更灵通,谁会冒险去投资一艘明明快要沉到底的船?连最后防身的基金和债券都一口气抛掉,还差六百万。有钱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数字是什么意思,需要的时候一个零就让你翻不了身。
是顾子维主动要给她。
条件是她要离开沈庆平。跟他走或者不跟他走,都没有所谓。只要,离开沈庆平。话,是这样说出来的,彼时,表情各自都诚恳。
那六百万,是他全部现金身家的大半,放在香港股市,准备作为移民的投资金。
他学金融出身,不按牌理出牌的,在中国大陆的市场上,束缚多如牛毛,自认空间太小,飞龙应当在天,为了移民,筹划已久,到那一步,已经拿到了第三国居留权,也拿到了全部通关文件。
 
 
 
 
这一刻釜底抽薪,前功尽弃。
他说他甘心情愿。
前半生荒唐透顶,三教九流的女人他都爱,一直爱,风月场上,滚得风生水起,为了夜总会的一个姑娘,会单刀赴会,和人狠狠打上一架,半点不像拿到博士学位的斯文人,可是大家要分开的时候,也不过挥一挥衣袖,小红小翠麦姬微微安,万花丛中寻一色,腰细唇红,谁都好,有何关系。
唯一周致寒,他占有欲强烈,强烈到把人生其他战斗都先一一靠后,眼下急务,是抢她到手。
沈庆平生意出问题的时候,两个人正绸缪。他正一天天缠致寒,跟他到香港去。
致寒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听完只是笑。顾子维当那笑容是默许,私下里,做了不少准备,把本来在香港的小公寓放盘准备卖了,换一个大的,两个人住,周致寒是喜欢宽敞的,又要放许多书和茶案。
他生日快到;致寒定了去美国的机票,要陪他去洛杉矶看海,游迪斯尼。两个人都有不够快乐的童年,想趁彼此亲近时补偿回来。
就那个时候晴天一个霹雳,人世无常的本色就是不容你做什么计划,那么称心如意。
然后一切就都变了。
周致寒的心本来在往姓顾那一头,缓缓游弋,总有一天抵岸,功德圆满。
忽然被惊醒了似的,撒腿飞奔回去,一路绝尘不见影。
直到顾子维找上门来。他自动自发,自觉自愿,找上门去,要帮她。
她要的钱,他给,去救她的另一个男人。
荒谬糊涂疯狂忘形。
可是说周致寒当时没有对顾子维的痴情动心,是假的。
虽然到最后,她过桥抽板,之后背负的,有多少侥幸,就有后怕,有多少辜负,就有多少欠疚。
无论谁偶尔提到一个姓顾的人,她都要忐忑。
直到这一刻。
有一些藏在温情脉脉下的金铁交鸣,忽然呼之欲出。
“这六百万,字面上就写,以你持有的沈氏集团股份作为抵押。”
 “小寒,只要你跟我走,六百万我拱手奉送,他年易地,我和沈庆平都不少这一点钱,但是你说的,此时此地,我拿出这笔钱,为的是什么?你不答应现在结婚,就换个方式给我承诺。”
 当时她想,咿,为什么每个男人都问我要承诺。那段时间跟了顾子维去香港,有时候看他晚上在家里看电视,俨然岁月静好的模样,都忍不住还这样想。
惯例,这是女人的分内。
怎么她从来不问,而后台词被抢。
要到多少时日之后,才觉察出那一点无可救药的自大,会带来判断上不应有的误差。
女人,终究是女人。

百分之十一的股份,抵押给债主,那一纸备忘还在顾子维手里,随时拿出来,随时都有效力。法律不会问她有没有再和沈庆平在一起,这口头上的契约两人再当一回事,真金白银较量起来,毫无意义。

谭卫文似乎真的已经睡得很熟了,周致寒端端正正躺着,只觉得心乱如麻,在这么柔软的床上,肩膀却隐隐发麻,是心里太紧张的缘故吗?
轻轻翻一翻身,谭卫文的手还是搭在她身上,微微转过头,就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点光,可以看到他安详的面目,眼角带皱褶,成熟得又从容又坦荡。他真正衰老之后,仍然会是一个很干净的人。
凝视着,致寒抬起手,轻柔得没有声音的,在谭卫文的额头上,抚摸过去,此时突如其来,忧伤像沙漠上灼热的阳光,在离开堡垒的瞬间就刺中毫无防备的眼睛,致寒忽然流下泪来。
她哭得很厉害,尽量抑制声音,但胸膛间的喘息怎么也压不下,哽咽得犹如断气的前奏,眼前是谭卫文,她看了两年的脸,两年里,他出差和她一起,到近郊一两天也和她一起,他每天晚上都睡在她身边,朝夕相对,共度过的时间,足够使两个人从萍水相逢,到相依为命。
她偶尔都以为,忘记就是一个时间对你做手术的过程,没有麻药,每一个动作,都令你疼到灵魂出窍,然后,该缝合的,该摘除的,一一完成,你长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说,康复了,重生了,自后要饮食节制,起居有常,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可惜,每个人都有他感情上的癌细胞。
从第一眼,在包房门口看到,到现在,她整个脑子里,都是沈庆平。
尘封了两年的想念,从利苑包厢开启那一瞬间成功决堤,从隐秘的水库里咆哮而出。
在正当两两相望时,仍然相思。
于是脑海里每一个空隙,都填满他的样貌,他的声音,在她下车时,一把抓过来他的手,他黑色上衣皱皱的样子,他望向她的时候,眼神里瞎子都感受得清清楚楚的爱恋。
许多细节,想起便要痛哭。
像现在这样。
她把手放下来,眼泪流到枕头上,浸润脸颊,很湿。
致寒摒住呼吸,小心地把谭卫文的手放在一边,侧身想要下床。
这时候,男人抓住她的手,温柔地说:“怎么了。”
她一惊,急忙躺好,脸朝到一边,低低说:“没什么,想去洗手间。”
谭卫文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一拉,说:“不要去。”
他抱得致寒很紧,把她的脸埋进自己怀里,他的身体很温热,腰腹间有中年男人标准配置的赘肉,不会让女人觉得性感,但冷天抱住,是一个好理由说人生有这样小小不然的愉快与幸福。
手绕在致寒脖子下面,致寒的手臂抱住自己身体,一半是迁就,一半是回避。
只听他忽然开口,缓缓说:“我家里,一直都是大家族。”
“家教很严,做错了事,经常被打到手肿,罚站,不准吃饭,到悔改为止。”
这个时候来诉说革命家史,不可谓不突兀,他没有对致寒解释为什么的意思,只是用他平常的音调,不紧不慢往下说,在黑暗的房间里,质感分明。
“我出来做事,我老头子一直盯着我,到他过世,还有叔叔伯伯,世交的前辈,我一生人,对人对己,都很有规矩。”
这不是自夸,他很有规矩,教出来的孩子,看乔樵,也是一样。
致寒枕在他怀里,静静的,忽然谭卫文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她要闪避已来不及,半干的眼泪沾到他手指,男人却似浑然不觉。
“跟你,是我这一辈子,唯一没有按规矩来做的一件事。”
他低下头来亲吻致寒,不算很常见的那样亲法,像第一次在上海的酒店房间,笨拙,专注而霸道,一直亲,到致寒喘不过气来才移开。
他没有要再亲热,只是抱着她,拍她的脊背,很温柔:“睡吧,睡吧。”
他说:“无论有什么事,我在这里,你乖乖的睡觉就好了。”

无论有什么事。
到底有什么事。
谭卫文到底知道她什么,知道多少。她一无所知。

在沈阳,来广州之前,那场几乎就要吸髓见血的交谈,几乎已经触到周致寒藏骷髅的那个衣柜门。
她几乎抵挡不住,要全盘崩溃,全盘招供,而后倒在地上,任余下来的事自由自在发生。
这一切几乎都功德圆满,实至名归的几乎了,到最后关头,她将嘴唇封上一道拉链,突然起身,走到外面去,深呼吸那冷空气。
他在书房里呆着,没出来,没再问,第二天对她说,其实我们可以去广州登记,带上我们的户口就好。
有时候她觉得,如果说她和沈庆平之间,几乎一切都可以互知,唯独感情上彼此总有阴影笼罩,那么她和谭卫文之间,感情是唯一心照的东西。
他知道她不爱他,她知道他爱她。虽然,都没有理由可言。
两个人对此沉默以对,过着平静生活,等待也许有什么东西来打破。
在停车场,她说出顾子维和她签的那个备忘,无需渲染,可能会有的最坏结果已经摆在台面。
她的确借了钱,她也的确有股份,人不追,官不问,一旦真的闹上公堂,沈庆平这边,几乎没有半点胜算。
但是,本来是有很简单的解决办法的。
沈庆平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样诧异:“小寒?你怎么会还不出六百万?就算你没有,你问我,我难道会不给。”
致寒苦笑,闭上眼睛。她的手一直在沈庆平手心里握着,可以触摸到男人的指甲,很短,很平整,干干净净的修剪过。和从前一样。
肉体有时候也很强悍,总是固执地保持着自己的存在,就算不得不衰老,每个过程都还算是在英勇地挣扎。
是,六百万不算什么。
生意无端端回了魂,之后要给六百万而已,简直占了天大一个便宜。他本来对周致寒,无论如何都只会感激。
但为什么,致寒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整个人都要变成冷冻柜里那只死硬的鸭子。一丝丝肌理都绷起来,不能动弹。
为什么觉得冷,觉得愤怒,觉得受辱。
不是因为顾子维,是因为自己。
是什么让你相信,你真的颠倒众生,这样赤裸裸的陷阱在面前,却后知后觉如此。
她要还的,不是六百万 。
是六千万。
她要以十倍归还那一笔借款。这是写在借款备忘上的数字。她按了指印,签了名字,一切手续齐全。
是顾子维说,只要你跟我走,成行那一日,备忘录原本,你拿去焚化成灰,我会在一边大笑,笑沈庆平做输了他此生最重要的一笔生意。
是她没有舍得,图穷匕见时候,连假装离开沈庆平这姿态都不舍得做出来。
周致寒一生相信自己能力,可以从花岗岩中开出路来,相信顾子维爱她,而爱是持久忍耐,加以恩赐,不做为自己谋利益的事。相信在她拒绝顾子维的求婚之后,还可以将备忘当做一个玩笑,以为自己手里还掌握着对男人生杀予夺的权柄。
直到两年前,在珠海重遇。现实血淋淋冷冰冰的说………
没有舍,怎么会有得。
就算一时到手,怎么会没有报应。

从花园酒店开车到胡蔚的公寓,正常情况下,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吃一顿饭不够。
死一次却又绰绰有余了。
沈庆平把车泊好,拨电话给许臻:“你在哪里。”
不出所料,已经在家里了,正守着胡蔚,等沈庆平回来。
他进到胡蔚的卧室,许臻还直挺挺站在门口,房间里一片狼藉,可以打得烂的东西,全部粉身碎骨,等着善后的安葬。
壁纸上摔了许多糊里糊涂的东西,大略看一看,是胡蔚的护肤品,原来她的梳妆台本来面目是这样子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小。
胡蔚坐在墙角,衣服没换,抱着她的枕头,一动不动,一双大眼睛炽热如火,瞪着前面地毯上的某一个点,如果放一个放大镜在那里,瞬间后便聚焦燃烧起来也未可知。
沈庆平挥挥手让许臻出去,关上门。
坐到床上,他先深深,深深呼了一口气。
而后说:“蔚蔚。”
胡蔚唇边浮一丝冷笑,不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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