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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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人生-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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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一笑出了声:“这要是今年再买,都涨到快两万了,这不是房地产的行情好么。” 
  贾桂芳不以为然:“一点钱不攒,看你拿什么娶媳妇,岁数可也不小了——你说你这不是有房子么?你爸走得人也不见一个,那房产证上写得还是你妈的名字,将来不就是你的么?好好的房子空着不住,非跑那么大老远花那么多钱,你这是跟谁置气啊你?” 
  谢一苦笑了一下:“我这不是暂时没有要娶媳妇的打算呢么。” 
  “该打算啦,你干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们家那败家小民都会打酱油了。”贾桂芳絮絮叨叨地说,“有相中的没?” 
  谢一摇摇头。贾桂芳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嫌疑犯一样地看着谢一,明显不相信他的鬼……肢体语言。谢一无语地站起来:“干妈,真没有。没立业呢,哪敢成家?” 
  贾桂芳瞪眼:“买一万多一平米的房子还叫没立业啊?照你这么说,那败家小民就该扔了。要么干妈给你留意留意?喜欢什么样的,说说。” 
  老太太们的一大共同爱好就是给人介绍对象,说媒拉纤。此举令广大人民群众不胜其扰,危害程度不亚于黄赌毒,以谢一这时候的意见……应该予以取缔。 
  况且……此中心事不足为人道矣,谢一想,这一辈子,恐怕除了蒋泠溪,再没有人能听一听他倒出心里那些苦来,这是一个要把人逼疯了世界。 
  谢一收拾好了东西,就一直坐在那里等,一个小时以后,王树民和曾仙接着王大栓从医院回来,谢一看见停在楼下的出租车,于是站起来换鞋子穿外衣,把行李箱从卧室里拖出来,站在门口等着。 
  王树民一开门就愣住了,呆呆地盯着谢一这一身要远行一样的行头。曾仙问出了他想问的话:“谢大哥,你这是……” 
  谢一冲她笑了笑:“昨天我一个同事打电话,说公司有事催我回去,我看着干爹这身体也差不多要好了,老请假不好,今天下午的机票,这就走了……” 
  他话还没说完,王大栓“嗷”一嗓子就不干了,老头子的情绪还是控制不好,一听谢一要走,不行了,扑在他身上就开始呜呜地哭。 
  谢一手忙脚乱地接住王大栓,让这老头子一扑往后退了好几步,贾桂芳赶紧过来哄:“他爸,他爸,没事,小一还回来呢。他得上班,不上班哪来的钱啊,不上班你养着他呀?” 
  王大栓口齿不清地说:“我养着,我养着,我儿子我养着!” 
  他脑子受病,说话极不讲理,全依着性子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谢一听着他这疯言疯语,心里突然觉得暖烘烘的,他拍拍王大栓的后背,哄孩子似的哄着他:“干爹,我还回来呢,我下次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行不行?” 
  王大栓:“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还是好吃的比较有用。 
  贾桂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谢一身上扒下来:“说话就回来,你看这元宵节都过了,说话就到五一,五一小一放假肯定回来。你快放开他,一会赶不上飞机,警察找来!” 
  “警察不管赶不上飞机的!你个大傻婆娘,没见过世面。”——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鄙视的王大栓奋起,用合情合理的逻辑思维证明了他没傻这个事实。 
  贾桂芳哭笑不得:“行行,你最聪明,你最精,你比老农民都多八出戏,见过大世面,行了吧?快让小一先走,别误了时间。”她冲谢一摆摆手,又瞪了王树民一眼,“还不送送去!” 
  王树民木然地应了一声,拎起谢一的行李走在前边。身后还传来王大栓含含糊糊的一嗓子:“五一回来!”还有贾桂芳一边哄着老小孩,一边不放心地絮叨:“到了给干妈来个电话,多穿点衣服,按时吃饭!” 
  谢一回过头对他们挥挥手,真心实意地笑了——这好歹是一家人,好歹……这么多年了,除了贾桂芳,再没有人就穿衣吃饭的鸡毛蒜皮唠叨他。 
  王树民一声不吭地在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把谢一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然后坐进副驾驶的位置。谢一愣了愣:“我自己过去就……” 
  王树民阴着脸,瞟了他一眼,一眼就打断了谢一的话,然后不由分说地指指后座:“上车。” 
  两个人比着沉默一样,一路气氛诡异地到了机场。 
  王树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像王大栓,他知道自己没病,脑子清楚得很,也明白谢一已经请了那么长时间的假,于情于理该回去工作了,可是……心里就像是长了根刺一样难受。 
  看着谢一提着行李,站在门口,一副“就等着你们回来说声再见”的样子,那不冷不热的笑容和礼貌道别的清淡,让他心里就像是着了一把小火一样,烧得难受。 
  到机场,托运行李,换登机牌,王树民一言不发地跟在谢一身后,谁也不吱声——到了要过安检的时候了,谢一这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回过头来对王树民说:“那行,你早点回去吧,我这就走了。” 
  王树民直直地看着他,不吱声,看得谢一有点别扭,转开视线,说了声“再见”转身往里走。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手掌和手指上有握枪留下的坚硬的茧子,掌心温热。禁锢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腕,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死不放手一样。 
  谢一的心跳,徒然漏了一拍。 
   
   
   
  第二十六章 破茧 
   
  他攥得那么紧,好像一松手,面前这个人就会不见了一样,谢一甚至能感觉得到王树民手心冒出的细密的汗水,时间好像凝滞住了。 
  王树民看着他有一点受惊吓似的表情,那双睁得大大的桃花似的眼睛,因为干涩而有些起皮的淡色的嘴唇,突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想要把这个人抱在怀里,想要把他永远放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想要…… 
  心越跳越快,每个人都隐隐约约地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是恐惧于承认。 
  谢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王树民,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里,那眸子里的光,轻易地就灼痛了王树民的灵魂,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这个人就要走了,这个人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好像这时候真的放谢一走了,两个人就一辈子也回不到最初的时候了。 
  可最初的时候是指什么呢?是他一天到晚追在小小的谢一身后欺负人,还是稍微大一点以后,那苦熬三年才换来的亲密无间……抑或是,在阴冷潮湿的小弄堂的阁楼上,那个酒精作用下的,青涩但是让人刻骨铭心的吻? 
  王树民牙关咬得紧紧的,理智在不停地告诉他,这个是兄弟,是朋友,是发小,多过命的交情都算得……可是,不能再进一步了,真的不能再进一步了,那一步是罪大恶极,跨过去的话,他会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 
  父母,家庭,社会,流言蜚语—— 
  但控制不住收缩的手掌上的肌肉出卖了他。 
  好像就这么过了很久很久,谢一的表情从受惊吓,到期待,到平静,再到某种说不出的灰败疲惫,像是过了一生一世一样,然后他慢慢地低下头,去看王树民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轻轻地笑了一下:“怎么了?”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是一柄重锤打在王树民的心上,他下意识地便撒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谢一嘴唇上仅有的血色随着他这小小的一步褪了个干净。 
  随后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看着王树民。后者避开了他的目光,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问:“你……五一还回来吗?” 
  谢一嘴角颤动了一下,像是想要笑一笑,随后他摇摇头:“再说吧,我不一定有空能回来,到时候说不定干爹早把这茬子事给忘了。” 
  王树民张张嘴,却再不知道说什么了。谢一像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对他点点头,拉着行李箱,像安检口走过去。王树民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堵住了什么一样,那么酸,那么苦,大喊大叫也发泄不出一样,他的思绪乱成一锅粥,有一句话卡在那里,一直盘旋着不肯出口。 
  他想大叫一声:“小谢别走。”可是为什么不走呢?下面那句话是什么呢?“我不想让你走”吗? 
  这个懦夫最终只是清清嗓子,对着谢一的背影说了一句:“那个……到了来个电话……”声音好像瞬间就被淹没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谢一挥挥手,没有回头。 
  原来看着一个人的背影,是那么撕心裂肺的事情,先走的人永远不知道,现在王树民终于体会到了。 
  时间和空间会拉长思念,把它们从人的身上、魂上远远地牵过千山万水那么远,签得长长的紧紧的,然后每每有风吹草动,这边的人就会感觉到撕心裂肺的扯动的疼痛——可是不舍得把这样的思念剪断,因为它们一旦断了,天南海北,那个人和自己,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 
  谢一觉得自己在难以自拔地自毁着,挣扎也无能为力。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真到疼死了,疼得绝望了,就算放手了。 
  不回头,是因为那样的难过已经撑满了他的整个身体,僵硬得让他没有了回头的力气;不流泪,是因为那些眼泪已经冲破了组织,融入了血脉里,奔腾到了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把那样苦涩的心绪带到无处不在;不言说,是因为除了那一点点的维持在表面的骄傲,他这一辈子一无所有,所以只能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一样地紧紧地抓着这点骄傲…… 
  王树民……王树民……王树民……王树民…… 
  你比王八蛋还王八蛋。 
  王树民送走了谢一,没有回家,叫了辆出租车,打车到了郊区,找了个乱七八糟的汇聚着各种各样心怀愤怒的年轻人的小酒吧,坐在角落里,抱着一杯甜腻腻的所谓“鸡尾酒”发呆。 
  他整整坐在那里两个小时,一口酒没有碰,最后掏出电话来,翻出通讯本,打了个电话出去:“喂,大军,是我。” 
  李爱军愣了一下:“老王?” 
  还是那么又憨又愣的声音,王树民心里一下子觉得稍微好一些了,他回过神来,正经八百地问:“你替我问你那黄华哥们儿一声,问问他上回说的话还做不做数。” 
  黄华是当年李爱军和王树民还是个小兵蛋子的时候,有一次出门办事的时候,在路上碰见的。黄华这小子是个典型的二世祖,他老爸是暴发户,开煤窑出身。这倒霉孩子穿金戴银的,结果被劫匪盯上了,正好让王树民和李爱军当了体现了一回人民解放军的伟大,把他给见义勇为了。 
  王树民自己一直觉得黄华这小子不靠谱,倒是李爱军那个憨牛,一直和这二世祖交情不错。黄华他老爸一直瞅着自家这个吃货儿子不顺眼,终于有一天实在不能忍了,给了他一张银行卡,把他一脚踢出了家门,说是不做出点样子来,别回来见江东父老。 
  李爱军退伍以后,本来应该是回到地方等着政府给转业的,就被黄华拉去入了伙做了生意。这两个一个憨,一个不成器,搭在一起做生意,那要是能挣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黄华就惦记上了王树民,可惜那时候王树民同志正一心一意地像组织靠拢,正在准备考军校,没理会他们这档子事。 
  李爱军当即愣了一下:“啥?” 
  王树民叹了口气:“不成就算了,我就是一问……”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嗷”一嗓子,李爱军活像打了鸡血一样:“俺没听错吧?老王你真的假的?哎哟我的妈耶,我们这半死不活的,就缺那个新鲜,新鲜什么来着……”旁边有个人小声提醒他“血液”。李爱军夸张得叹了口气:“嗨,管他是流血还是牺牲的呢,我说老王呀……” 
  这回旁边的人不再让他再这么血淋淋地发挥下去了,一把抢过他的话筒,王树民听见那边换了个人,轻咳了两声,连呼吸都控制得小心翼翼地跟他说:“喂,王树民同志啊,我是黄董事长呀,我听说那个,你有想来鄙公司发展的愿望,嗯,非常不错,鄙公司……” 
  王树民笑了:“滚蛋!黄华你个兔崽子,装什么熊?!” 
  …… 
  王树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全身牵满了线的木偶,那些线让他想左不能往左,想右不能往右,想要那个人留下来,却放开了谢一的手——被禁锢在一个透明的房子里,一眼看上去,天涯海角都在眼中,可是稍微一移动,就会碰到那些看不见的墙壁。 
  他听见自己每一根血脉都在叫嚣着自由和愤懑,他想对自己说,王树民,你已经快三十岁了,不年轻了,不是冲动的毛头小伙子了,可是那声音太微弱,难以抑制住他心里压抑了太多年的那股子叛逆的冲动。 
  于是王树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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