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接过布囊,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有人会抢走的样子。突然间,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娘,我有吃的了,娘爹我有吃的了,你不要把妹妹卖掉娘娘饿死了,爹我爹死了,我爹也死了”
    刚开始是无声地落泪,渐渐变成了号啕大哭,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一声声撕裂了宁静的夜色。
    因为收成不好,他们实在交不起赋税,可如果不交赋税,官老爷就要收走土地,为了保住土地,父母就只好把妹妹卖了。
    可是第二年因为闹了蝗灾,收成还是不好,交过赋税,他们是一点吃的都没有了,村里的树皮都被扒光了,饿极了甚至连土都吃。
    实在活不下去,有人说去富贵老爷手里抢吃的,他们就去抢吃的了,然后官府说他们造反,他们觉得不管了,只要能活下去,造反就造反吧可是他们还是一个个都死了,都死了
    “为什么你们有吃的为什么我们没有吃的娘说这是命是谁规定的命”
    少年满面泪痕,视线在他们脸上一个个盯过,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和我们一起造反的识字先生说是皇帝的错,因为皇帝老是要打仗,为了打胜仗就要好多钱,所以赋税一再加重,人们交不起赋税,就没了土地,变成了流民,为了镇压流民,刑罚只能越来越重,一点小罪就要株连全家。既然是皇帝的错,那为什么不许我们造皇帝的反为什么还说造反是错的”
    赵破奴连着说了几声“不要说了,住口”,都没能止住少年的话语。
    云歌其实听不大懂少年的话,只觉少年可怜,于是边听边点头:“我犯错时,娘亲都会让我罚站。如果是皇帝的错,的确应该造他的反,你们没有错。”
    赵破奴已经不敢再看赵陵的神色,唯一的感觉就是想仰天长哭,难道是他杀孽太多,老天打算选择今日惩罚他
    赵陵目视着篝火,徐徐说:“官逼才民反,不是你们的错。”
    少年说:“救命之恩不可忘。我听到大家叫她云歌,小公子,你叫什么”
    赵陵道:“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不必记住我的名字。”
    少年未再多问,紧紧抱着饼子和水囊,起身朝夜色深处走去,“你们是富贵人,我是穷人,我们的命不同。我应该谢你们救我,可也正是因为你们这样的富贵人让我娘和我爹死了,所以我不能谢你们。我叫月生,我会记住你们的救命大恩,日后必报。”
    “喂,你去哪里”云歌叫道。
    “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活下去,我还要去找妹妹。”少年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云歌,身影一瘸一拐地融入夜色中。
    围着篝火坐着的众人都沉默无语。
    半晌后,才有一个人低低地说:“现在的地方官吏大部分都如我们今日碰见的那个兵官,欺软怕硬,欺善怕恶,见钱眼开,对上谄媚,对下欺压,义正词严地说什么大汉律法,不能放人,可转眼就又因为惧怕权贵,把人放了。”
    赵破奴已经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大喊:“天晚了,都睡觉”
    赵陵起身向外走去,赵破奴想跟上去,赵陵头都未回地说:“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赵破奴为难地立在那里,云歌朝赵陵追去,向赵破奴指了指雪狼,示意他不要担心。
    赵陵走了一路,都没有理会云歌,后来索性坐到草地上,默默盯着夜色尽头发呆。
    云歌在他身后站了良久,赵陵一直一动不动。
    云歌用黛笔在自己手上画了眼睛眉毛鼻子,一只手的人有胡子,一只手的人戴着花。
    云歌把手放到赵陵眼前演起了手戏,一会儿小姑娘的声音,一会儿老头子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你骗人,不是骗自己说没有不开心就可以开心的。”
    老头子板着脸不回答,戴着花的手又问:“你为什么整天冷着脸”
    “因为我觉得这样看上去显得我比较深沉,比较与众不同。”
    “虽然我觉得你冷着脸挺好看,可是我觉得你笑一笑会更好”
    “云歌”赵陵忍无可忍地扭头,看见的却是一张比星光更璀璨的笑脸。
    两人鼻翼对鼻翼,彼此间呼吸可闻。
    云歌轻轻说:“陵哥哥,我明天就要走了。”
    云歌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语声忽然变得有些干涩。
    也许因为赵陵是第一个能听她唠叨,也能听懂她唠叨的哥哥。她虽有两个哥哥,可因为父亲四十多岁才有的她,所以二哥年龄长她太多,即使疼她,能说的话却很少。
    三哥年龄差得少一些,却绝对没这个耐心听她嘀咕,昨天晚上,要换成是三哥,早拎着她的脖领子把她丢到大漠里去了。
    赵陵愣了一瞬,才接受这个事实,是呀她只是刚认识的小姑娘,她并不是会一直随着他回长安的人,可是这样明媚的笑颜
    恍惚间,他只觉得似乎已认识她很久,也已经很习惯于她的叽叽喳喳。难道这就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云歌看赵陵盯着她发呆,她笑凑到他的眼前,朝他吹了口气,“我就要走了,不许你想别的事情,只许想我”
    云歌是天真烂漫的笑语,赵陵却是心蓦然急跳,猛地撇过了头,“云歌,你再给我讲个故事。”
    这个似乎连话都懒得多说的人居然会请她再讲个故事,云歌喜悦地大叫了一声,“躺下,躺下,你一边看星星,一边听我讲故事。我有很多好听的故事。”
    云歌未等赵陵答应,就扳着赵陵的肩让他躺下,自己躺到赵陵身侧,赵陵的身子不自禁地就移开了一些,云歌却毫无所觉地顺势挪了挪,又凑到了赵陵身旁,靠着赵陵的肩膀,“你想听什么故事”
    赵陵的身子虽然僵硬,却没有再躲开,淡淡地说:“讲讲你为什么脸皮这么厚”
    “啊嗯什么哦有吗”云歌嘴里嗯嗯啊啊了半晌,终于泄气地说:“人家脸皮哪里厚了我们家脸皮最厚的是我三哥,错了他是压根儿没有脸皮,因为他除了吃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我的脸皮是很薄的”
    云歌说着说着哈哈笑起来,笑声像银铃,在星空下荡开,听着她的笑声,赵陵恍惚地想着长安城的那座空旷寂寞又黑沉的宫殿,也许有了云歌的笑声,那座宫殿也会变得如她的笑颜,温暖明媚。也许随着她飞翔过的脚步,他也能飞翔于天地间,至少他的心可以。
    赵破奴来叫二人睡觉时,看到的就是星空下并肩而躺的二人。
    云歌靠在赵陵肩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赵陵虽然一声不吭,神情却是从没有见过的温和。
    赵破奴心中暗惊,大着胆子上前说:“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赶路,趁早休息吧”
    赵陵眼锋一扫,赵破奴只觉心中所思所想竟然无一能隐藏,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云歌,我有些渴了,你去帮我拿些水来,再拿两条毯子过来。”赵陵对云歌说,云歌笑点了下头,大步跑着去拿东西。
    赵陵依旧躺着未动,凝视着头顶的星空,“云歌的父母是谁”赵破奴心中震惊,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异样,恭敬地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天山雪驼和汗血宝马被誉为西域两宝,先皇为了得到汗血宝马,发兵数十万攻打大宛,倾大汉国力,死伤无数,才得了宝马。这世间有几个人能用得起天山雪驼还有大漠天上的王白雕,地上的王狼陪伴,云歌又说了你和她的娘亲认识,这般的人物在你认识的人中能有几个”
    “我真的不知道。对方指点我们走出大漠是一番好意,又何必追究对方来历”
    赵陵沉默了一瞬,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是想追查他们的身份,我我想留下云歌。”
    赵破奴大惊失色,一下跪到了地上,“不可万万不可云歌的父母肯定不会同意”
    “这里不是你跪的地方,你起来。”赵陵唇角微翘,似笑非笑,“你是替云歌的父母担心,还是替我担心我倒想见见他们,只要扣下云歌,她的父母即使是神龙,也要显身”
    云歌从远处一蹦一跳地过来,身侧的铃铛驮着毯子,“陵哥哥,水来了。”
    赵陵向赵破奴挥了下手,示意他退下。
    赵破奴面色沉重地起身而去,如果云歌真是她的孩子,那当年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敢再往下想,心中只暗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云歌被扣下,哪怕一死。
    赵陵用毯子把两人裹好。
    一狼、一驼卧在他们身后,两只雕卧在骆驼身上。
    草原的夜空低而空旷,繁星缀满天,再加上他们这个奇怪的组合,有一种神秘幽静的美。
    “陵哥哥,你还会来西域吗或者去塞北或者出海听说南疆苗岭很好玩,我还没去过,我们可以一起去。”
    “恐怕不会,就这一次机会还是我费尽心思才争取到的,这也许会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地方。你年纪比我小,去过的地方却远远比我多。”
 ;。。。 ; ;
第5章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4)
第6章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5)
    云歌轻叹一声,三哥说她是妖女,她倒觉得三哥行事更是古怪,底下就要出人命,三哥却一副压根儿没有看见的样子,依旧能专心欣赏蓝天白云。
    不要说以众凌寡,就是看在年纪差不多大,也该“小孩子”帮“小孩子”呀
    “几位大叔,不要打了。”云歌笑眯眯地柔声说。
    几个乞丐正打得过瘾,哪里会理会一个小姑娘
    “几位大叔,不要打了。”云歌加大了音量,乞丐依旧没有理会。
    “几位大叔,不要打了。”云歌又加大了音量,乞丐们依旧照打。
    “几位大叔,不要打了。”一声好似狼啸的声音,响彻林间,震得树上的叶子哗哗而落。
    几个乞丐被吓得立即住手,两个胆小的只觉心神刹那被夺,小腿肚子都吓得直摆。
    云歌眯着眼睛,笑着向几个乞丐行礼,笑靥如花一般娇嫩,声音却穿云裂石如狼嚎,“大叔,真是对不住,我不知道要说这么大声,大叔们才能听到,刚才说话太小声了。”
    一个年轻的乞丐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心头火起,正想喝骂云歌,一个年纪大的乞丐想起草原上流传的驱策狼群的狼女传闻,忙拦住了年轻的乞丐,赔着笑脸对云歌说:“小姑娘,我们的耳朵很好,听得到您说话。您快不要这样说话了,把狼群招来了,可了不得我们这些可怜人,夜晚都在外面露宿,怕的就是它们。”
    云歌笑着点头,很乖的样子,声音也立即变得小小的,“原来大叔们的耳朵都很好。大叔,你们不要打小哥哥了。”
    年纪大的乞丐立即答应,示意其余乞丐随他离开。
    “小妖孽小杂种”年轻的乞丐不甘心地又踢了一脚地上的男孩子,打量了一眼云歌,露出失望之色,正打算要离开,忽瞥到云歌鞋子上嵌的珍珠,眼睛一亮,吞了口唾沫,全然不顾老乞丐的眼色,印帕乘担骸靶」媚铮饪刹皇俏颐堑拇恚钦馕恍≡又中⌒值芡盗宋颐堑那�
    榆树上传来一声冷哼,“云歌,你有完没完我要走了。”
    三哥吹了声口哨,就从榆树上轻飘飘地飞出,恰落在一匹不知道从哪里悄无声息蹿出的马上。
    云歌知道三哥是说走就走的人,绝对不是吓唬她。
    座下的马又是二哥给他的汗血宝马,一旦撒开蹄子,绝对不是未长大的铃铛追得上的,急得直叫:“三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眼前这个十岁上下的少年,一身华衣,贵气逼人,坐在马上高傲得如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行动间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乞丐们虽不懂高深的功夫,但常年乞讨,一点眼力还有。就是那个年轻乞丐也明白过来,今日的便宜不好占,一个不小心只怕会把命都搭进去,再不敢吭声。年纪大的乞丐连连向云歌行了几礼后,带着其余人匆匆离去。
    云歌本想立即就走,可看到地上的男孩一身的血,心中放心不下,匆匆跳下骆驼去扶他,“小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地上的男孩子闻声睁开眼睛。
   �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