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他嫂子。他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说:“云越的哥哥有没有时间?今天最好他还是亲自过来一趟。”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两天前云琛就出差了。方纪赶去学校,一进门就对云越的班主任连声道歉。
云越的班主任姓罗,是个四十多岁的资深女教师,她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你们家的情况,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请你们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
她摇头道:“云越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他这几个月话越来越少,起先还会偶尔开口回答一两个问题,可现在常常一整天看不到他说一句话,任何人对他说话都没有回应。他现在的状况我认为他不再不适合继续留在学校,常规的教育手段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云越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我真不愿他被耽搁了。你们还是赶紧带他去看看医生吧,以后情况稍好些再回来。”
怎么可能没带他看医生?
她和云琛每周都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状况不是如预期的那样越来越好而是越来越差了。
方纪打电话和云琛商量后替云越办了休学手续。她到云越的教室找到他,拉住他的手柔声道:“云越,你哥今天要回来了,我先接你回家,然后咱们一起到机场去接他好不好?”
他眉眼低垂面无表情。
老师说:“云越,听你嫂子的话,先回去吧。”
他抬起眼睛看着方纪,那双透亮清冷的眼睛让她不由心里一凝。
云越忽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教室外走。方纪愣了愣,过了片刻,连忙把他桌上的书本收拾进书包跟了出去。
当她赶出校门时他已经站在公交站台上,这时一辆公交车正开了过来,方纪大步流星飞奔过去好容易赶上和他一起上了车。
车上还有一个位置,方纪扶着云越的肩膀说:“阿越,你去坐。”
云越抬眸看了一眼气喘吁吁拎着书包的方纪冷冷道:“要这个做什么?反正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上学。”
方纪长大嘴巴瞪着他结结巴巴道:“阿、阿……阿越,你说话了!你对我说话了!!”
已经快整整两个月了,方纪只听过云越说过短短几句话,而且都是对着云琛,她甚至一度怀疑他是哑巴!
天啦,他居然对她说话了,在他被认为得了精神病,被学校拒之门外之后!这孩子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不过他的声音真好听,清清亮亮又清清冷冷的,就像凉凉的山泉水一般。虽然说的话不大对劲……她连忙解释道:“怎么会呢?阿越,你成绩那么棒以后自然会回来上学的,不回来你们罗老师不得急死了?”
不过这句话丢过去又一点反应没有了,他哼都没哼一声。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方纪不禁怀疑刚才自己是得了幻听。
***
云琛连夜赶回,听了云越的情况忧心忡忡,心中更是自责。第二天他便托人联系了精神病院的陈院长亲自给云越诊疗。陈院长看过之后告诉云琛:云越的状况确实非常糟糕,属于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他性格大变、反应迟钝、情感麻木、社会性退缩,对以往爱好全都失去兴趣,疏远厌恶人群,自闭和抑郁的情况十分明显,并且有可能还会继续恶化,必须立刻进行系统的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
云琛愈听心中愈沉,之前的医生也曾提议过让云越服药治疗,可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都很大,而云越年纪又小,他一直不愿轻易尝试。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点点头说:“好吧,就按您说的办,我们会尽最大努力配合治疗。”
***
晚上,他把情况告诉了方纪,然后说:“老婆,和你商量个事,阿越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把他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你还是暂时不要工作了回家帮我照顾阿越好不好?”
方纪点点头:“那是当然,本来我留在公司也帮不了你什么,以前当当打字员没问题,现在让我当什么劳子HR经理真是要了我的命。以后公司就交给你,阿越和家里就交给我,这个我在行,你放心。”
云琛脸上的郁色稍霁露出一丝和暖的笑意,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头叹道:“谢谢你,老婆,幸好有你。”
方纪轻轻回抱住他,过了一会,伸手捏了下他的后背,“谢什么,笨蛋,你也说了,我是你老婆嘛。”
云琛又无声地笑了一声,手臂缓缓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方纪就爬了起来,云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拉住她:“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你睡吧,我去做早饭。”
云琛一用力把她扯回到床上,长臂一圈将她又拖回进被子里,“不用这么早,阿越又不上学,你们多睡会,我等会自己在路上吃。”
“哼,谁管你,我做给自己吃。”
他忽然把修长光洁的手指伸进去按住她的舌尖,“饿了?随你吃。”
这个臭流氓什么都玩!方纪恼火地咬了他一口。
身后闭着眼睛的云琛唇角挑起坏坏的笑容。唉,还是搂着老婆睡觉舒服!他揉揉她的额发,“好了,抓紧时间睡。附近几家早茶店都不错,等会和阿越一起出去吃,顺便也带他在外面走一走。”
方纪想想也对,行,这个家庭妇女当得爽!可是……“不要,还是我做给你们吃,我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以后你应酬多工作忙晚饭肯定不能按时回家吃,那咱们家就定个规矩,天天在一起吃早饭好不好?”
搂着她的胳膊微微一顿,过了一会,他低声道:“好。”
***
撑着吃完方纪精心准备的爱心早餐,云琛告别离开。他一边按着肚子一边叹气:没法子,老婆第一次做的爱心早餐再怎么着也得给面子。
看着他的背影方纪暗暗好笑,她想了想飞奔到房里拿了盒健胃消食片,然后又飞奔出去在家门口拦下云琛的车把药递给他。
云琛哭笑不得地接过药,然后把头探出车窗和她接吻。
清新的晨曦勾勒出这幅动人的剪影,静静落在窗边少年的眼里,静静地留在某年某月某个清晨里,静静地沉睡在时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争取明天,也许后天。
☆、少年
屋里就只剩下方纪和云越两个人。气氛变得有些拘谨。方纪真不大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冷漠内向的孩子相处。当然,拘谨的也许就只有她一个人,云越依然故我地对周遭一切毫不在意漠不关心。
方纪看着他那张永远如冰雕玉琢般毫无表情的俊秀脸蛋不禁有些后槽牙疼——这是她的老毛病,别人犯难是头疼或者淡疼,她牙疼。
她酝酿了一下,露出一个她所能露出的最为灿烂、最有感染力的笑容:“阿越,帮个忙,把那盒牛奶递给我一下。”
牛奶盒就在他手边,他眼皮都没动一下。
方纪自找台阶地笑笑,继续没事人似地收拾起桌子。
她一边洗碗一边犯愁,到底该怎么做呢?继续用“热情和关心”感染他,还是给他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让他先适应和自己共处?
对了,这种情况书上怎么说的?要有足够的爱心、耐心和恒心;要体贴、关怀、谅解以及适当的迁就;要理解他、帮助他、给他信心,潜移默化让他改变……
天,谁告诉她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到底怎么操作?!
她越琢磨越沮丧。这事其实她有经验,只不过都是失败的经验,她曾经看过不下二十本关于心理疾病方面的书,曾经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地和那个自己最亲的人相处,生怕稍有差错给他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可是……到了最后,事情还是落到最糟糕的地步。
方纪心中又是一阵黯然,算了,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
最后她决定就像对待一个普通孩子那样对待云越,或许这些被特殊对待的人最需要的不过一颗寻常心。
她回头对云越笑笑:“阿越,要不你去看会儿电视,等我洗完了碗咱们一起去看电影吧,最新上映的《星战前传》,要不要去看一看?”
依然是没有反应。
方纪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她还真是蛮想去看的,《星战前传Ⅱ》,俊秀粉嫩的海登·克里斯滕森她挺喜欢……她回过头继续洗自己的碗。
日子平安无事过去好几天,方纪和云越也处得相安无事——和一个你对他说任何话都波澜不惊的人想不相安无事也难。
不过好在方纪发现云越虽然冷漠自闭却没有暴力易怒的倾向,她开始慢慢尝试在他面前多说些话,而他虽然没回应却也没什么反感烦躁的表情。于是她的话开始逐渐增多,她想即便他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可他心里也并不喜欢这种孤独,有一个人在身边时不时说说话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只可惜方纪本身就不是很健谈的人,所以话题也逐渐开始没营养,所幸云越依然没有被她的无聊噪呱激怒的迹象。
方纪心中不由暗暗窃喜,看来自己的分析是正确的,于是得意忘形得寸进尺地想拉他出去走走,结果他直接起身、转身上楼、留个她给一个干脆无言的背影。
……
“今天和阿越处的怎么样?”云琛问。
“唉——”方纪想想后来云越整整一天没出房门的情形不由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云琛蹙眉问。
“没什么。今儿献殷勤有点过了,适得其反。”
云琛笑笑,“没关系,慢慢来。他会喜欢上你的,从小到大我比他难相处多了,连我你都搞得定,何况是那个小家伙。”
方纪瞪眼,“谁要搞定你,明明是你追的我好不好。”
瞧着她嚣张得瑟的样云琛不禁又笑了起来,“是啊是啊,是我死皮赖脸追的你,来,让我再搞定一次。”他把她压倒在床上亲吻。
方纪皱眉推他,“别闹。”
他拉过她的手绕在自己的脖子上,低声道:“放在这儿。”,然后低头从她的耳垂吻起慢慢吻到胸口。战栗的电流沿着柔软温热的嘴唇一路划过她的身体,她不由舒服得叹息。可他的唇却在了她右边的最高峰停了下来,欲落未落。
方纪睁开了眼睛,柔声问:“怎么了?”
他暗沉的目光里有情。欲也有一种近乎忧伤的东西。
方纪一怔,抚住他的肩头,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他缓缓坐起身,说:“……该给阿越吃药了,不能再拖了。”
方纪愣住,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回头对她笑笑,“没关系,我去和他说,该解决的总归是要解决。”
云琛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盒药拆开,方纪忽然胸口有种闷闷的感觉,这个药她很熟悉,在她父亲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她每天拿着这个药和其他两种药片给他吃。
“解忧乐”,多好的名字,可惜最终他还是从装着防盗网的阳台上跻身而下,永远没了忧郁。
她回过神,跟着云琛走了出去。
云越的房间里。
云琛走到弟弟面前蹲下,看着他柔声道:“阿越,把这颗药吃了。”
阿越抬起眼帘静静看着哥哥温柔里藏着伤感的眼神,最终什么都没问接过了药。
云琛的心头一松,而后却又一沉。
云越把药递到唇边。
方纪忍不住想喊“等一等”,可最终只是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
应该要相信权威的医生,而且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没有可比性。她对自己说。
他服下了药,云琛和方纪的目光都不禁微微一黯。
***
回到房,云琛把药递给方纪,说:“每天两次,一次一片。”
“嗯。”她接过药。
云琛沉默片刻,仰躺在床上,过了一会说:“方纪,把那玩意拿一颗过来我尝尝。”
方纪没搭理他。
他腾的一下就从床上翻坐起来,抓起桌上的药掰开两颗就倒进口里,然后就那么嚼碎干咽下去,苦涩的感觉布满口腔。
方纪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疯了!”
他冷声道:“这玩意十岁的孩子都能吃,难道我不能吃?!”
方纪无言。
他说:“……从一开始我就瞧出他不对劲,可是我没在意,当时的事情太多,我自己也很乱……方儿,他是我弟弟,我唯一的亲人,有什么比他更重要?”
方纪泪水一漫,心中最为柔软的一块被猛然击中,酸胀的难以言喻。
模糊中她仿佛看见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板着面孔对她说:“读个大学何必大老远跑到T市?你是想去读书还是想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