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赓坐在车里,屏住呼吸,把无名指按在太阳穴上,试图让自己的意识清晰起来。
“逆转。”他模模糊糊地嘀咕着这个词。
听上去像科幻小说。他是不是此时其实是存在另一个时空,真正的林西赓没有改变初衷,依旧按照计划进行着生活。可为什么这个时空的感受那么真实而强烈,另一个自己去了哪里?
他和刘倚月因为一场昂贵的没用的复仇搅织在一起,还为此拼得你死我活。锋利的刺刀毫不犹豫地插进对方的身体,鲜红的血融汇一处,他们扯不开离不分。
她的人回来了,心却不知丢在何处。总是惘然如失地站在阳台凝望着天空。她在想些什么?自己总是跟在她的身后,怯懦地不敢向前一步,只能看着她越发肃涩的背影。
多想像擦黑板一样,让记忆焕然一新。关于倚月,关于自己,关于两人。有什么是两人渐渐遗忘的东西。
有个东西浮现在林西赓的眼前。是什么?林西赓用力按住太阳穴,想看清那个东西。很亮,很圆。
对,月亮,那个悬在空中的月亮。并非眼下的这个月亮,而是河堤上,微风拂面时看见的那个月亮。她解开了脑后的发髻,长发随风飘逸,发梢扫过他的脸颊,震颤了他的世界。
还有什么?她的手,微凉的指尖。伦敦的街头,两人手牵手徜徉异地。她用始终如一的力道握着他的手,异样安适的感觉通过她的神经末梢直达他的心脏。像一剂强心剂注入了他死寂的内心。
可她却用一双毫无杂质又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他,平静冷酷地说他不会为了她而改变,记得当时自己的皮肤火辣辣的痛。那是她挖下的第一锹。看则取决权在自己的手中,实则线的另一端牢牢掌握在她的手中。是放是收,全都由她。
看着她在吴茵琪的一次次光临下挣扎痛苦,他知道不能再任由她深陷于泥潭而不作为。下定决心,孤注一掷解除了婚约,他要赌,赌他们俩会白头到老共度一生。偷偷买了戒指,幻想着求婚时她欣喜若狂痛哭流涕的表情。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这句谁都能脱口而出的广告词,再贴切不过了。
可璀璨的钻石没有敲开她的心,却割裂了自己的情感。那晚,他在街道上狂奔,一刹间有一头撞死的冲动。不难,只要方向盘上的双手动一下即可。剧烈的撞击之后就能够解脱了,再不用在这繁复如亚马逊丛林的世间不断开拓前行。
车停了,代驾提醒他,到了。
到家了,林西赓摇摇晃晃打开大门,今晚是容易醉的日子。特别是抬眼依旧看见的是她的背影,他更醉了。
一杯凉水下肚,凭感觉抱着了她的身体。她温驯地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无声地哭泣。为何哭?为了他的坦白?不!林西赓不敢奢望。恐怕,她只是单纯地为自己哭,或者只是为了哭泣而哭泣。但,永远不会为了他。
一早醒来之后,林西赓只留下了头痛的后遗症。至于,昨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通通被扔在他的脑后,通通被扔给一夜不眠的刘倚月。
她更加缄默不语。一天天过去,连刘倚月自己都感受到那种变化。身体的深处,意识的浅层,坏死了,像钙化的骨头不能接受强烈的触碰。
连绵几天的雨,天色阴黧不展。坏天气剧烈影响刘倚月的情绪,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流泪,说不明白心中的忧伤,找不到烦恼的理由,解释不清自己的心情。打不起精神,做不好事,用不了心。呆坐着像个废人,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在眼前流逝,对一切感到无能为力。只有无由来的坏情绪恣意蔓延,泛滥成灾。
她如同搁浅的鲸鱼,神经系统失去了功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把干涸的沙滩当做大海,一头冲了上来。无人能够帮她回到大海,鲸鱼的身躯太过庞大,而她是彻底回到十多年的那个自己。
那个儿时被父母抛舍的刘倚月,那个少年时备受嘲讽欺凌的刘倚月,那个青年时遇人不淑的刘倚月,那个再也没有酒吧老板娘庇护的刘倚月。
她环抱双臂紧紧裹紧自己的身体,口中呼出的尽是寒气。“好冷啊!”刘倚月打着抖嘀咕。“怎么会这么冷?”
“妈妈,妈妈。”囡囡在门外叫着。
“谁呀?是谁在叫妈妈?”镜子里的女人轻轻皱眉,歪着脑袋疑问。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小腹,怎么会忘记了那曾经的阵痛?
“倚月,怎么了?开门,你在里面好久了!”林西赓似乎有着不详的预感,他敲着卫生间的门。站在他脚边的女儿也学着他的动作,边敲门边喊着。“妈妈,妈妈,开门。”
刘倚月缓缓地转过身,眼睛看向门,她抬起手想去够门把手。一阵眩晕袭来,眼前黑了……
71。病
咚咚咚咚,耳朵里传来不间断的响声。像是钉钉子的声音,硬物与硬物猛烈撞击发出的声音。刘倚月奇怪,放眼四周,没有墙,更没有人。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清是自己的心脏发出的声音。心脏受到肾上腺素的刺激,将数量剧增的血液送到体内各处,发出刺耳的响声。
微微睁开眼睛,眩晕感又一次袭来,就像猛然站起时感到的那种感觉,神经的均衡被损坏。
“倚月,倚月。”林西赓发现刘倚月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他连忙支起身子喊道。“醒醒,倚月。”
眩晕感过去,刘倚月试着将眼睛睁大了一些,眼前是林西赓焦急万分的脸庞。“我怎么了?”
“你在家晕倒了。”林西赓轻声说道。
“晕倒?”刘倚月呢喃。
“嗯,晕倒。你的头在倒下的时候在梳洗台上撞了一下,疼吗?”想到冲进卫生间的一刻看见的那幕,林西赓的心脏都要停了。刘倚月歪斜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灰白。
“怪不得,不怎么疼,好晕。”刘倚月哑着嗓子回答。
“呵……”林西赓长出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
“我怎么会晕倒?出什么毛病了?”刘倚月皱着眉问。老板娘那时也是无缘无故地晕倒,一开始只以为是操劳过度血压过低的结果,等到了医院才发现是无法挽回的癌症。
“没什么,你别担心。”林西赓赶紧抓握住她的手。“你一方面是低血压,一方面是有些神经衰弱。医生说静养一段时间就会好。”
“别骗我。”刘倚月又问。
“没骗你,就是神经衰弱。看,你有做林黛玉的潜质。”林西赓微微扯开唇角,揶揄。
“呵呵……”刘倚月勉强挤出一个无力的笑。“我还想睡。”说这话的同时,她闭上了眼睛。昏昏噩噩的漩涡又将她吞噬,她随着不断旋转的圈进入了漩涡的中心,然后掉了下去。
林西赓看着沉睡的刘倚月,她发出细微的鼾声,陷入了沉思。
刘倚月远不是神经衰弱那么简单,她有忧郁症的症状。
忧郁症与癌症、艾滋病合称二十一世纪人类三大病症。忧郁症使一个正常人失去生存意志,影响工作效率,学习成绩,无法承受压力并伴有头痛胃痛肩颈痛呼吸困难等等。美国有两百万人(9。5%)受忧郁症困扰,英国有百分之二十深受其苦(包括日照缺乏导致的忧郁),台湾有上百万的忧郁症患者,中国目前有3%~5%的患者。国内的估计相对保守,因为有很多人患病后拒绝就医,他们怕被人当成神经病对待。患者中女性又比男性多。
张国荣患病的时候就说自己“中邪”,因为那无由言说的情绪如魔鬼附身,让人身不由己。他也许并不想轻生,但是,无法摆脱痛苦情绪的纠缠。
有的人,在衣服口袋里塞满石块,坚决地步入河中。
这些,是刘倚月没醒之前,在医生办公室听说的。那个同样近视的医生,边向上推着无框眼镜边不疾不徐地说。
医学上的说法:人的快乐与烦恼取决于脑中血清素的高低,血清素过度亢进会导致躁郁症,不足则引发忧郁症。
抗忧药物的作用就是以抑制血清素转送体的功能来提高脑中血清素的浓度,达到减轻忧郁的症状。
但长期服用药物可能导致头痛恶心失眠胃痛,甚至自杀倾向或者形成药瘾。又会是不断轮回的折磨与痛苦。
医生像背诵一般说了一大通,林西赓的后脊梁上不断有冷汗滑下。
“那到底该怎么办?”他尽量让自己沉下心来问道。“这药该不该吃?”
“目前,当然要用药,我们不能让她恶化下去。值得庆幸的是,病人的情况不算很糟糕,她属于反应性抑郁症 即由各种精神刺激,挫折打击所导致的抑郁症。短时间就可以控制。关键是往后,要让她自己走出病症,不能依赖药物。”医生回答。
“还有,你们有孩子了吗?”紧接着医生又追问了一句。
“有。”林西赓点头。
“还准备再要吗?”医生问。
“……”林西赓沉默了,他突然意识到医生的话意。
“用药期间,包括今后的恢复期,你们都不能考虑要孩子的问题。原因嘛……不用我多说什么了,你明白的,对吧?”
林西赓沉沉地点头,“我当然明白。”
林西赓一刻都不敢闭上眼睛地盯着病床上的妻子。苦闷成了病症,而不再是文学上所谓的美感,诗性中的浪漫。谁都愿意林黛玉只存在于《红楼梦》中,却不能接受她活跃在现实世界。可快乐偏偏越来越少,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什么是快乐的答案。
“我只要你和囡囡,只要你们俩平安健康,这就是我要的答案。”林西赓对熟睡的刘倚月说着,如此简单的快乐现在他也不能够得到。
“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我们一起看着囡囡长大,看着她找到好归宿。倚月,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林西赓守在病床前,对着刘倚月的耳朵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我爱你,我爱你。虽然我一直觉得这三个字很蠢,什么是爱?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可我知道不能没有你,失去你就像失去我自己。你说过,你是我的影子。对,你是我的影子,同样的,我也是你的影子。一个人怎么能没有了影子?”
“我自责没有早一些告诉你这些,任由你一个人沉沦下去。可还不晚,对不对?倚月,还不晚。”林西赓抓住刘倚月的手,用力的握紧,希望自己的心思通过掌心传达出去。
“我很愚蠢,我以为你会明白。可是,爱不是无师自通的事情。我以为你会想通,我不是为了与嘉盛的合作才和你结婚的。那对于我来说只是能够绑住你的一个时机。”
“倚月,原谅我在某些方面的愚钝。你曾经说过我这个人很无趣,对极了,我很无趣,很迟钝。”
“我不能没有你,答应我,要好起来,倚月,要好起来……”林西赓将脸埋在双掌合握的床铺上,记事起就再未流淌的泪水滑下他的眼眶,滴进了雪白的床单中。
刘倚月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惊异地看见吴茵琪站在她的眼前,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琪琪!你生了!”她叫了起来。
“嗯,生了。”吴茵琪笑着点头,摇摇臂膀上的儿子。“就是这个小子。”
“是个男孩?”刘倚月爬坐起来,盯着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好胖啊!”
“像个肉球。”吴茵琪抱着儿子坐下。“贺扬就叫他小肉球。”
“对不起,你看我都不知道,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这个做婶婶的都没意思一下。”刘倚月不禁又陷入了没来由的自责中。
“倚月姐,别这么说。本来就没有通知西赓哥。”吴茵琪连忙解释。
yayabay。“你怎么来的?”刘倚月朝病房门口张望,门板虚掩着,看不见外面是否还有其他人。
“贺扬和我一起来的,两个人在外面抽烟呢。”吴茵琪连忙说。
“谢谢你来看我,瞧我现在这个样子,太狼狈了。”刘倚月用手指扒拉着乱糟糟的头发。
“好点了吗?西赓哥说你撞到头了。”吴茵琪担心地问。
“没事,只是撞了一下,也没破皮,就是有个包。”刘倚月说话间摸向脑后,鼓包有些消肿了。她对吴茵琪伸出手来,说道:“给我抱抱。”
贺扬和林西赓在门外听见两个女人和孩子的声音,放心地朝走廊的一端走去。那里有个吸烟室,两人坐下下来。“谢谢你带琪琪来看她。”一坐下,林西赓便说道。
“不用谢,我也不是认识倚月一天两天了。她现在这样,我想我该负些责任。”贺扬轻轻摇头。林西赓听了贺扬的话,有些沉默。
吸烟室里,两个大男人吞云吐雾,望着白色的烟袅袅上升。
“现在想想,之前的一段日子就有征兆了,只是我太粗心没有发现。”林西赓掐掉手中的烟头,开始说道。“她话越来越少,经常失眠,早晨很早就起来了。总是丢三落四。在卫生间一待就是很长时间,我不知道她把自己关在里面做什么。要不是这次她晕过去,我还不会重视。”
“医生怎么说?”贺扬问道。
“先服药,但是心病还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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