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自然的就像喝水吃饭。
灰衣男人并没有多做滞留,将罗德的证件收在风衣里,就如同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的隐藏进了小巷的深处……
那一天,黑发的少年也没有任何愧疚,将尸体的份证收在牛仔裤口袋里,悄无声息的隐藏进了无边的夜色……
从什么时候起,到底是什么时候起,杀人,变得像喝水吃饭一样的呢?
李笑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仿佛全部的力量都用来支撑自己站着,不要发抖的站着。
他不想去追杀那灰衣男人,他甚至不想去弄清那人的身份样貌,他不在乎他是谁。
现实中的行凶者与记忆中的自己如此重合,肮脏的血液相通,肮脏的肌骨相连,融化成一个叫做杀手的符号,一个叫做杀人者的肮脏符号!
沉甸甸的压在心脏上,阻断了所有呼吸……
罗德说过,杀人是罪,而罪是很沉的。
李笑白凝视着罗德的尸体,他觉得是自己杀了他。
……
……
西西里是个适合彷徨的地方。
李笑白游走在这座城市,没有目标,也不知该做什么。
自己是悲伤的吗?
是的吧。
可是就算罗德死了,肚子还是会饿。
他买了很多煎饼,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一口一口慢慢的吃。
罗德的尸体在凌晨的时候被发现,警车和各色人员喧闹的围住逼仄的巷子。这种事大概在这座混乱的城市很常见,很快黑色的运尸袋子被抬上了车,黄色的警戒带拉起来,人们也就随着呜咿乱叫的警车渐渐散去了……
没人知道倒在那里的人曾经是个神乎其技的大盗,也没人在乎他是什么。
罗德的职业本来就注定了他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是不知名的。
李笑白坐在远处冷眼看着,吃着他的煎饼。
吸引他的是罗德这个纯粹的本身,他不在乎那个僵硬的躯壳。
可是生者和死者的联系,除了那个肉体,还有什么呢?记忆吗?
记忆吗?
记得在日本的时候,看到九井皇的样子,罗德就曾经说过,他不要像他那样——被深爱的人的死覆盖了整个人生。生存在回忆里,无视眼前的现实,无视身边的人,活得有如行尸走肉。他说再重要的死人也不该占据活人的生命。
所以如果你死了,我会忘记你。罗德说,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如果我死了,你也把我忘光吧。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你倒是来教教我,该怎么忘记?
坐在开回罗德家乡的空旷列车里,李笑白有充足的时间来回忆。
一个人的旅程,除了回忆,还能干什么呢?
他想到很多从前被自己随手杀死的无辜者。
夺取身份的陈文华,火车上聒噪的艺术生,日本海关的员工,还有更早的时候更多的人……大多数面目模糊。毕竟他杀死他们的时候,只把他们当成道具。
可是现在,罗德也成了其中的一个。
罗德是特别的,对李笑白来说。
然而那些人当中,又有几个不是其他人心中特别的一个呢?
罗德说过,那个海关员工可能是某个孩子的母亲,可能是某个丈夫的妻子,可能是某个老人的孩子,可能是某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那个自己对之一无所知就随便夺走身份推到火车底下的陈文华,大概也一样吧?
其实就连那个聒噪的艺术生,说不定也是充满着才华,本该享有未来的不是么?毕竟如罗德所说,最开始吸引他的是李笑白背的那块画板,而不是那个背着画板冒名顶替的杀手啊……
那么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这双手,究竟都做了什么呢?
……
……
李笑白站在拉玛奶奶的门前,不知该怎么进去。
他不知道该对屋子里摇椅上的老人说什么。
踌躇良久,还是呆呆的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夜已经深了。
明明是夏夜,空气却凉丝丝的。
李笑白想到跟罗德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他在阁楼的窗前吹着夜风,当时的风温柔的要命。
现在呢?他仰头看看阁楼的屋顶,那扇窗户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口的风铃偶尔微微晃动,发出让人发冷的叮呤声……
“……咩”孱弱的小羊叫声从黑暗的另一头传来。
李笑白抬头,默默的看着那细脚伶仃的柔软生物犹豫着慢慢靠过来。
李笑白想到两人当初捉到它时的样子,想到罗德苦恼的看着它说“Honey要不我们别捆它了,你抱着吧”的神气……
是啊,罗德从来都是善良的家伙。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宰了塞在后备箱里……是么?
是啊,自己从来都是那种人……
“来。”李笑白朝着那小羊招了招手,他觉得有点冷,他需要些温暖的东西,比如一只暖和的羊。
小羊并不动,它还记得他的刀子。
“过来……好么?”李笑白的声音有点发抖,这样的话他很少说第二次。
小羊警惕的盯着他,甚至后退了一点。
李笑白看它一会儿,自嘲的笑了一下,终于放弃的别开眼睛,自己抱住自己,安静的坐在门槛上不动了……
小羊来回踱换着脚步,绕着杀手先生,远远的观望。
脖子上的铃铛,孤单作响……
夜色越来越靠近黎明。
天亮的时候,拉玛奶奶像每个早晨一样拉开大门。
却意外的看到靠在门口的李笑白,抱着柔软的小羊,睡得正熟。
少年略显憔悴消瘦的脸庞靠在绵羊温暖的小毛卷上,发丝凌乱,嘴唇微微抿起,睫毛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晨雾……
To be continued……
第二十七章
全身而退和自投罗网的区别在于敌人对你有没有兴趣……
……
黑手党的英文“Mafia”源自阿拉伯语,意思是“避难地”。黑手党最早起源于意大利西西里岛和法国科西嘉岛。在当地,成为黑手党的成员是一种光荣,会被称为“mafioso”,意思就是“man of honour”。*1
黑手党家族引继传统的少数精锐主义,所以即使是大的家族,真正的家族成员也只有百人左右。但每个家族往往拥有数倍以上的合伙人(Associate)和军团(Regime),军团中包含普通士兵和执行暗杀任务的杀手。*2
暗杀执法人员,处理政界高官,可谓黑手党安身立命的代表手法之一。
因此,黑手党的杀手有着精密且严格的等级制度。他们的分级就是看他们胸前的星星。星星的材料有金、银、铜、铁四种金属,等级依次降低,金星代表最高级,铁星代表最低级,普通的杀手只会穿上一件带有黑手党标记的衣服,没有任何一颗星星。
据说,在黑手党的最高层还有一种杀手,是组织里面最具有实力的,他们的星星是天然水晶制成。*3
“那只是一种说法吧?”卷毛的贝尼托咬着烟屁股大咧咧的靠在椅子上,布满一面墙的监视屏们在他身后闪烁着明暗交织的电子光……“谁也没见过不是吗,带着水晶胸章的杀手?绝对是胡扯!”
“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吧?我是说这种说法……”连鬓胡子的科西莫扶扶帽子,他那顶警卫员的帽子总是歪在他有点油腻腻的脑壳上,似乎永远也扶不正……
“嗤!”贝尼托不以为然,“我们加入这么多年了,天天盯着监视屏,见过的人不计其数!别说那几个家族的重要人物了,连修斯少爷有几件衬衫都能背出来!你有见过哪个杀手胸前的星星是水晶的吗?”
科西莫却不那么肯定,“屏幕是有色差的……我觉得多梅尼克家那个红发的法比奥有点像不是么?上次我看他的徽章好像是透明的……”
“银的,银的!”贝尼托不耐烦的摆摆手,“绝对是银的,他哪算得上顶级?他连少爷身边的蓝眼蒂诺都打不过!蒂诺才金星而已……”
频繁扶着帽子跟贝尼托争论的科西莫忽然停顿了一下!怔怔的指着监视屏说:“咦……?水,水晶胸章!”
“靠!不会吧?在哪儿!?”翘着脚的贝尼托连忙扭头看监视屏!扭得太快差点失去平衡!
在他晃动的视线中,出现在监视屏上的是一队穿着沉闷黑西装人物,为首的是资料上的日本阪神组年轻继承人。
看来这是前来参加雷奥家族主办的四年一次黑帮集会的日本黑手党代表了。不过……“哪有戴水晶胸章的人?”
“那个啊!”科西莫伸出缺了一个半指头的手,焦急的指着领头人身后的男子,“那个金发的!”
话音刚落,仿佛感应到二人的注视一般,那个金发男子微微抬起头来,冷冷的瞥过监视镜头……
只一眼,却让人血液发寒……
那一身黑衣的男子有着矫健的身段,随意系在脑后的金发,性感的蜜色肌肤,以及一张俊美的脸孔……然而最惹眼的,还是一双金色的眸子!
那不是普通意义上透亮的金棕色,而是一种因眼神中冰锋般的冷冽而带上金属质感的冰冷金色……
很美,也很吓人。
泛着幽幽蓝光的监视屏前的两人,不约而同的保持着死寂,直到那队人马徐徐的经过大厅,消失在电梯间……
“哗……想不到日本的黑道居然有这种人物!”科西莫长出一口气,“大概真的是顶级杀手吧?那杀气……看到了吗?他胸前的徽章是水晶的吧?”
“没注意……”贝尼托僵硬的摇摇头,“光看脸了……”
……
……
电梯间里,阪神组年轻的组长微微叹了一口气,拿下西服口袋上别着的墨镜,递给身后的金发男子。
“戴上,你也不怕被认出来!不是说见过修斯·雷奥吗?小心一点……”
“没事,当初你不是也没认出我么?”后者低低的回应了一句,没有接组长的墨镜,而是掏出一副自己的特质镜片戴上,特种玻璃在电梯顶灯照射下泛着柔和的幽光……
“哼……答应帮你的人是皇,我可不会那么尽力。这里是雷奥家的地盘,你不要给我惹麻烦就好。”个子矮矮的组长大人抱怨着,“你说只是来看那幅画,那就乖乖的看。想偷想抢都等我走了再说,如果当着我的面下手,得罪了意大利黑手党我绝对不保你!”
金发男子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连个反应也没有,入定般站在组长身后不做声。
叮的一声电梯到站,金属门缓缓打开,后面是金碧辉煌暗潮汹涌的黑帮聚会大厅。
门口的侍者操着意大利腔的英文,恭敬的收缴了所有人员的武器,然后以凡尔赛宫顶级管家一般的优雅姿势,托着放了伯莱塔、沙漠之鹰、蝰蛇左轮、乌兹冲锋枪等等各色军火的银托盘,兀自走下去……
去了配枪的黑道晚宴,跟上流社会的聚会也没什么不同。
何况意大利人本来就是推崇华丽典雅的民族,古罗马贵族的血带着天生的崇美精神流淌到现代,大厅里从家具到红酒都是一派散发着艺术气息的奢侈品……
阪神组长有着自己的社交任务和帮派责任,去跟利益团伙扎堆才是他的主要活动内容。
而金发男子,则隐在众人身后,不动声色的朝着大厅正面迎宾墙上庞大的画卷靠过去……
《格尔尼卡》,这幅只有黑白两色的艺术品,偏偏放在怎样金碧辉煌的场所也不会被比下去。
李笑白站在画旁,瞥了一眼宴会大厅里世界各地的黑帮龙头们,又仰头扫视了一遍线条冷冽的《格尔尼卡》,不禁嘲讽的勾起嘴角。
画里画外,一片群魔乱舞……
是的,在李笑白看来,那些交错的线条只算群魔乱舞而已,谈不上什么艺术或者美感。他歪头看了一会儿,依旧不是很能体会大师的神韵。
李笑白一向是不明白罗德为何对毕加索的画如此执着的,听了拉玛奶奶回忆的往事,也只觉得与其说是罗德爱那些画,不如说是他除了牢牢抓住那些画以外没有别的办法……毕竟,罗德其实算是……不被承认的人吧?
拉玛说,最开始的开始,陪着毕加索走完生命旅程的正妻雅克利娜不为外人所知的儿子罗德里格,爱上的并不是罗德里安的母亲玛利亚,而是玛莉亚的双胞胎哥哥费尔南多。
当然,也许那并不是恋爱,毕竟男人的友谊很多时候是模糊的。
所以罗德里格才能轻易放弃这份感情转而与费尔南多容貌相似的双胞胎妹妹玛利亚结婚吧?
既然父亲是毕加索不被承认的私生子,小小的罗德里安没有资格冠上毕加索的姓氏。而拉玛·维德迈尔一家遵循吉普赛一族的习俗,由女儿传递家族的姓名,所以身为男孩子的罗德里安也没有资格冠上维德迈尔的姓氏。
罗德里安之所以如此执着于收集毕加索的真迹,大概只是,一个没有姓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