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找过高原和丁晓婷吗?”
“他们没打开过装钱的包”
这个韦学文明白,因为他在内包做了标记,在电话里给沈晶说清楚了如何查验。沈晶收到钱后回电,说标记完好。
韦学文想了想,问郭铮“我很想弄清楚,你们怎么得到这些情况的?……李锐江?”
郭铮犹豫了好一会儿,点头。
“他现在在哪?”
郭铮面无表情“昨天晚上死了,在杭州出车祸,公安没找到肇事车”
韦学文呆住了。
沈晶是韦学文的前妻。她最早是老林所在部委下属大学的法语老师,和老林都是青岛老乡,而且和林家的大女儿林菱是大学同学兼好友。这个女孩子很乖巧懂事,老林和曾仲英夫妇都很喜欢她。后来曾仲英就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得意弟子韦学文。两个人在98年底扯了证,本来准备99年春节回重庆见韦家人,然后开春就办事。结果98年的最后一天突然来了重要的绝密任务,韦学文直接从单位赶到机场飞去加拿大,和沈晶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上。
到了温哥华才发现事情已经一团糟,竟然莫名其妙发生了泄密,根本不能轻举妄动。而这个绝密任务是157很多人费了数年心血才得到的机会,甚至有当地情报员已为这事努力十年以上。曾仲英反复权衡后,不得已对韦学文宣布:为了防止整个任务暴露,组织打算立即将他无限期“冰冻”在温哥华。刚扯结婚证还不满一个月的韦学文,毅然接受了这个艰巨甚至毫无人性可言的任务,将“这100多斤交给了党和国家”。
“冰冻”期间,别说自己的亲人,就算是157的同志都不能联系。
沈晶在2001年初终于受不了这种无穷无尽的等待,向曾仲英提出希望办离婚手续。曾仲英立即同意了。为了补偿沈晶,征求她的意愿后,找人把她调到上海的某大学换个新环境,同时让老家在上海的郭铮帮沈晶多留意合适的对象。
2003年韦学文结束“冰冻”,完成任务后护送身受重伤的刘健回国。郭铮来接机,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于现实要有心理准备”
北京的妻子沈晶早已离婚,一年多前已经在上海和郭铮的中学同学李锐江结婚。
韦学文把自己关在157的宿舍房间里,默默的坐了一整夜。
03年底韦学文又被派出国,这几年就没回来过,只路过几次香港。到了07年底,偶然从郭铮的一个徒弟那里听到消息:沈晶在上海已经到了癌症晚期,丈夫是中学体育教师,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儿,两口子为治病花了不少钱,现在相当拮据,后续的医疗费都成问题。韦学文没有多想,马上决定把自己在国外的所有存款都送给他们,希望能对沈晶弥补一二。这十年间韦学文长期在国外,有过多种掩护身份和职业,所以个人存款还是有一点。08年春节,高原回国休假,韦学文把十万美元包好,让他到上海转交给沈晶。
沈晶在几个月后病情突然加重,癌变全身扩散,五月份去世了。
一个月后郭铮收到李锐江从上海打来的电话,说“想谈一谈”。郭铮没想到的是李锐江带了一包美元来北京,说“韦学文贪污了公款,他给沈晶的钱都在这儿,他给沈晶说过这里面有公款!”
郭铮惊讶不已,不止是惊讶于真有人出来举报韦学文,更重要的是她怀疑李锐江是受人指使的。因为据她所知,连沈晶本人都不知道157这个单位(这是157的纪律)。李锐江何以一来就直指韦学文那个被传言的“私吞公款”事件?虽然没有明确说,但干嘛带着一包美元来接连说了两遍“你们查查这钱”?而事后一查果然发现里面有小部分应该就是马俊波牺牲时在菲律宾遗失的那个手提箱里的(韦学文在温哥华刚收到钱就向家里汇报了这箱脏钱大约的几个号码段),这么巧?
更巧的是,李锐江一回上海就消失了。女儿乐乐在沈晶去世的五月份就被外公外婆接回了青岛。上海那边没人知道李锐江去哪了。
郭铮思想斗争了很久,但脏钱的证据确实铁板钉钉,虽然对这个证据的来路有怀疑,她还是决定立即将这件事悄悄报告上面,而且不对过去的“曾系”人马露一丝口风。这是一个纪检官员应该有的素质。
然后韦学文就被带回国隔离审查。直到昨天晚上李锐江突然在杭州出车祸死了。
郭铮今天晚上来,口风已经大不一样。韦学文也感觉出来了。郭铮也算是隐蔽战线经验丰富的老兵。李锐江在上海失踪数月后突然在杭州现身,又马上车祸死亡,公安根本找不到肇事车。这种不寻常的情况让她有种直觉:车祸多半是假的,这事绝对有问题!
韦学文沉默了一会儿,问郭铮“上面对我的意见是什么?继续审查?”
郭铮没正面回答他,只是说“157已经撤销了,几乎所有人都调离。你的两个徒弟,高原由组织保送去人大读书,丁晓婷申请回武警部队,好像到他老领导的单位去了”
“外面的人呢?”
“外面的没受影响,整体转移给其他局”
“那我现在怎么办,干等?队长什么意见?”
(“队长”是“曾家军”内部对曾仲英的称呼)
郭铮没说话,站起来,抱着手走到窗户边,对着窗外的夜色一动不动。
韦学文明白了。低头想了想,抬头“是不是就算我清白了,也不可能再回组织?”郭铮转过身来看着他“现实就是这样,很残酷……他们关心的并不是你是否真贪污了公款,只要你有重大嫌疑就行了……曾部长已经尽力保护你,她不反对你做什么事,但希望你以大局为重。有重要的活动,先汇报”
郭铮说完,顿了顿,默默的拎起包走出了房间。
韦学文突然看见沙发缝边上有个信封,应该是郭铮留下的。他捡起来拆开一看,里面有五千元人民币和一个手机卡。
某些人的意思的确是想利用这次审查完全把韦学文整到,然后撤销157,业务转给其部门。“曾家军”就算办完了。至于贪污公款,甚至更深一步的马俊波遇难的种种疑点,那是次要的事情。
韦学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轻轻推开门,从已经睡着的两位小伙子身边走出了楼道。然后下楼,从招待所的围墙翻了出去。
长期离开北京,他已经不怎么认得路,只好打了个车去火车站。第一步先得去杭州看看李锐江车祸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火车站候车厅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夜。早上5点过的时候,有个铁路公安拍他肩,让把身份证拿出来看下。韦学文这才突然意识到现在是在国内,他的所有证件都在157,现在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于是只好说自己是北京郊县的,去石家庄短途出差,所以没带证件。
两天后到了杭州,先去商场买了个廉价手机,一装上卡就收到郭铮的短信“速回电”。
打过去后才知道:他差点被通缉!
前天从系统学校招待所跑掉后,上面立即就有人怀疑是郭铮故意放走了韦学文。郭铮也不解释,因为他知道在韦学文被扳倒后,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对方实际上对此并不是特别在意,没必要赶尽杀绝。但有个具体的问题:这事总要有个了断。现在韦学文在隔离审查期间私自逃跑,这怎么结案?而且这样一来性质就有点变了。更何况韦学文不是普通人,万一在外面搞出什么过激行为,如何收场?于是就有人说,让公安那边发通缉令。
这下曾仲英再也忍不住了,往最上面打电话,直斥这是政治*,强烈要求对有功之臣要保护。
站在客观的立场上讲,曾仲英这完全是护短。因为她不敢保证韦学文是无辜的,甚至她自己也不能完全相信韦学文是被人冤枉,毕竟李锐江给郭铮的那包美元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铁证。李锐江只是个中学体育老师,沈晶也仅仅知道韦学文是“曾主任那里的外事保卫干部”,这两个人不可能凭空变出在组织内部都是绝密的“马俊波遇难事件”中失踪的美元,这太不可思议了。
所以曾仲英能做的,也仅仅止于不让组织发通缉令。其他的事情她不能再出面了,只让郭铮带话“要相信党相信组织,不要冲动,不要做不理智的事,任何重大决定和活动尽量先汇报”
郭铮还在电话里说了个坏消息:组织虽然没发通缉令,但给各地的分支机构打了招呼,还让所有分支机构给当地的公安打招呼。所以一定要小心。原则上韦学文仍然是“在逃”,绝不可大意。
韦学文下午到了处理李锐江车祸的那个交警分局,假装是李锐江的表哥,在事故大队东问西问打听了一番。结果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因为事发是半夜,又是江边郊区,交警说的仅凭现场勘查的材料,甚者连肇事车是什么样的都无法判断。
比较搞笑的是韦学文在办公室里给交警递烟,当时还有其他办事的人在,所以连递了几个交警对方都说不抽,最后就两个也来办事的群众接了烟一起开始抽。韦学文感觉很奇怪,刚才在屋外的时候明明看见这几个交警抽烟的。难道对自己有了防备?不会吧。
后来他下楼在办事大厅里转了转,观察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外面呆的太久,对国内现在的很多变化有点跟不上趟了。他对普通警察的认识,还停留在母亲当年在司法警察队时的印象,现在早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这些窗口单位,变化真挺大的。
说起重庆家里,不由想起二弟学韬。韦学文到157的第三年,学韬高考,但没发挥好,目标定得太高志愿也没填好,一路掉下来竟然只能上高中专。因为几年前韦学文已经占过一个委培名额,母亲再找关系,结果只能上西政自费,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最后只好让学韬去了泸州警校。03韦学文年从温哥华回国,回了趟重庆老家,只呆了一天。学韬当时已经调到了江北的一个派出所,正在外地查案子,也没见上面。
在157这十多年,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韦学文总共只回过三次家。他欠家里的实在太多了。这一行是个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职业。
然而这么多年下来,现在竟然差点被通缉。心酸吗?
第五节
两天后回到北京。韦学文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首先上海没必要去了,虽然沈晶在上海生活了六年,但她对157本来就不清楚,从个人品行上来讲她也不会故意诬陷前夫;真正有问题的是李锐江,现在人死了,线索全断;他们的女儿乐乐还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毫无价值。另外郭铮说过李锐江是个很老实的人(否则当初不会介绍给沈晶)。很老实的人睁眼说瞎话,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认为自己说的是真话,就是李锐江被人骗了,二种是被人挟持,不得已说瞎话。
哪种可能性大呢?
韦学文认为两种都很有可能,所以他换了个思路:不去假设李锐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目前掌握的线索无法得出有价值的东西,那就干脆跨过他,揣摩一下他背后的人,也就是促使这个老实本分的中学体育教师到北京来检举的真正推手。这推手的目的是什么呢?整倒自己?好像没那么简单。
韦学文决定不再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去找线索,那是公安的手法,况且他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这样做。他打算采取等的办法。你不是整我吗,我现在没事好好的,等你忍不住了再次动手,老子省事多了。
在火车上把全部思路理好,到了北京站,一出站,突然发现还漏了个大问题:在北京没地方去了。
从19岁时曾仲英把他带到北京开始,韦学文每年底都会把一年来剩下的工资寄回重庆,因为二弟学韬上学要钱,三妹学彤是残疾人为了以后的生活也需要准备钱;05年学韬结婚,找了个另外分局的女警,对方家里以前是分局领导,条件比韦家好的多,为了不让学韬准备婚房时落脸,韦学文把国内工资卡上攒了好些年的30多万人民币全部让人捎去了重庆;08年沈晶病重,又把国外这么些年的积蓄十万美元给了她……他现在的所有个人财产,就是从05年到目前157发的工资,但那张卡在单位宿舍,不可能回去拿;也没地方住,身上没任何证件。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去找丁晓婷。
因为丁晓婷已经回武警了,不再是组织的人,她的顾虑应该比由组织保送到人大的高原要小得多。而且她是北京本地人,社会关系也更广。
157撤销后丁晓婷最初想去某大型央企总部,因为她叔叔在那里,可以关照。但后来武警的老领导强烈要求她回去(丁晓婷当初到组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