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是穿着便装去的;这样是为了方便;可谁知反而更不方便。他后来问了许多有关母子的事;还很详细地问了那天生产时的事。当得知她是因生孩子难产而死时;他的脸上充满了泪水。
这是他第二次为她在外人的面前伤心落泪。他提出要马上去见孩子;他一刻也不想等了。
那天他终于见到了孩子;可结果让他很失望;他的激动没有让孩子和他产生共鸣。孩子和他很生分;也很不想搭理他;让他不知所措。这种感觉就像冬天深埋在地下的种子,很久很久都没有发芽。
8
关于一康舅舅的事;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开始我都没有注意他的失踪;过去他也有几天不回家的情况。反正一康总是在我家吃饭;不用他操心。可要是出去时间一长,他还是会打声招呼的;还会给一康叮嘱几句学习的话;给我母亲留些一康的生活费;还要买回来许多肉蛋菜。每当看见他带回一大堆吃货;我们准猜他是要出差了。这一次他没有这样做就就走了;无声无息;像夜晚天空掠过的流星一样。只是一康那个叔叔突然来访;我才发现一康舅舅有日子没回来了。我当晚就问了母亲;她说一康说他舅舅出差了。我说好像一康那个叔叔说他出事了。母亲挺纳闷;脸上慢慢挂起了惆怅。她还说一康的叔叔这人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
那一晚母亲老是看窗外的雪景。她还说生一康的那个晚上雪下的也是这么大。
不久;一康舅舅就被放回家来了。他还是过去那副形象;风趣依然十足;说每句话都能抖出笑料;让人听了都要捧腹大笑。他却不肯笑;好像颇有情怀的样子。
可是这日子也没多久;他就接到医院通知让他去农村医疗队了。
医院的领导说:“你这个人应该去农村改造一下。解放前你是大少爷;又逛过巴黎的花花世界;满脑子资产阶级;到农村吃吃苦也好重新做人。”
他听后很认真地说:“我很愿意。”
就这样;一康舅舅去了农村。
他去的地方是陕甘地区;听说那里的人都得一种大脖子病;有妇女还有大肚子病;肚子撅得像怀孕;可又不是怀孕;满肚子都长着许多瘤子。一康舅舅去了;给这些妇女都做了检查;有肿瘤的都做了手术;从肚子里取出了瘤子。有的瘤长得有几十斤重;拿出来后她们的身子就轻松了很多;走起路也快了。有的还满山遍野跑着去玩;还有的背着孩子走几十里地去回娘家。她们自打得上这种病就没回过娘家了。还有男人们;很多人都得了大骨节病;个小腿短还伸不直。
有乡间笑话说;有一个男人患了这种病;不能下地干活;老婆走时就把他放在炕上。有一次地下的娃娃调皮捣蛋;他想管教但下不来炕;就说:“回来看我让你妈咋收拾你呢!”
一康舅舅在农村和当地农民都混得很熟。他们对他就像亲人一样;他渐渐也习惯这里的生活。
秋天到了;满山遍野的柿子树结满了黄橙橙的果子;还有那一片片的枣树林;红嘟嘟的果实长满枝头;山核桃树枝繁叶茂。早晨下过雨的山里开满野花;山涧小溪潺潺流水。
晚上他独自坐在河滩地上看月亮;会发现月光皎洁;天穹辽阔;大地静谧;就像仙境的世界一般。他内心的沉重感慢慢地松弛了下来;一切都会平静如初;满心欢喜。
一年以后;他从农村回到城里;就把家里的值钱的东西典当了很多;这都是父亲留下的字画古董。他买了大量的医疗器械;还有农村日常用药;邮寄到当地卫生院去。后来有农民得了大病进城,都会先去找他。他不仅自掏腰包;还给买回去的车票。
有同事说:“你变了;农村没有白去。”他就说:“没想到解放都十几年了;山区还是那么贫困;缺医少药的。”有人立即把这话报告给医院党委;书记马上找他谈话。书记说:“同情农民是对的;散布那样的言论就是给社会主义抹黑;是反革命性质。”
就这样;他坏分子帽子还没有摘掉;又戴上了反革命帽子。一康舅舅被彻底弄糊涂了。他不明白;自己错哪里了。其实按他当年的那点政治智商;他是弄不明白的。
9
那是个复杂的年代;我们这些孩子什么都不懂;我们有我们的世界。
在学校;一康除了学习好,别的都不行。他不喜欢和同学来往;也不爱说话。在我们班上谁最坏朋友就多;女同学最讨厌的;男同学却很有人缘。班上有个叫解放的同学是留级生;他在班上就是老大。他不仅年龄超群;还是孩子王;谁若投在他的门下就会受到他的保护;不会受人欺负;也不会被孤立,如果不这样挨打受气就是常事。我就为此吃过他的苦头。因为我在班上不想服从任何人的管;既不想服老师的;也不想服解放的;我崇尚的是自由;是独立自主。所以我经常就会得罪老师;有时也会得罪解放这帮家伙。
有一天在上学的路上;我看见一康被一伙人拦在校门口的皂角树的后边翻他的口袋。我走上前时,一康正在反抗;衣服也被撕破;还被两个同学架起了他的胳膊。解放就坐在高高的树上正在吹口琴。他的口琴吹得确实悠扬;也很有味道。
“放开他!你们是强盗吗?”我想劝架;掰开那几个人的手。
“我劝你少管闲事;懒得找不自在。”解放在树上放话说。
“先放手;有话可以说。他咋得罪你了?”我说。
“他没有;是你得罪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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