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士贞转过脸看着这个皮肤黑得近似非洲人的公安,贾士贞忽然想,难道这人是黑人,至少说长期从事挖煤工作,是近墨者黑的缘故吧!
“黄所长和你说话呢!”瘦子说。
噢,原来是派出所所长,贾士贞再次上下打量着这个黄所长。平心而论,他活了三十八年,从未见过如此黑皮肤的人,除非是黑种人。
“说,从哪儿来,干什么的?”侯永文脸上布满了杀气。
“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多年,中国人不仅在自己的国土上可以随意行走,只要不违法,还可以到世界各地走一走,看一看。我难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侯书记了吗?”贾士贞差点笑了起来。
侯永文敲了敲桌子,大声说:“在桃花镇这块地皮上我说了算,国有国法,乡有乡规,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快说,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倒要看看我到底触犯了你们哪条乡规?”贾士贞严肃起来了,“我什么也没干,白天吃饭付钱,晚上睡觉住旅社,和你们毫不相干,我真的不明白了,你们明明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嘛!”
“怎么说话呢?”黄所长点着贾士贞的额头说,“你还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吧!”
贾士贞说:“知道,是下臾县桃花镇派出所吧!”贾士贞目光紧逼黄所长,“总之属于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吧!”
“告诉你,你在县城里几天了,我早听说了,你跑到乡下来,我们这是第几个地方,你都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应该说我是在做社会学调查,社会学懂吗?”贾士贞说。
“什么他妈的狗屁社会调查,我怀疑你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拿介绍信来,有介绍信吗?”侯永文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地骂起来。
“我说你一个堂堂的共产党的镇党委书记,说话能不能文明一点,是不是该注意打扫卫生啊?”贾士贞调侃道。
“我这农村官,就这个水平,怎么说也是群居一方,大权在握,我手里至少也有六万多人口,你说我的官有多大?难道不比你这个盲流强吗?你倒教训起我来了,我不卫生,恐怕你这辈子也当不上我这么大的官!”
“当然,”贾士贞冷笑起来了,“我知道,你还要升官呢!你真是官运亨通呀!我哪里能和你相比,看,你现在多威风呀!”
侯永文招招手,瘦高个子递给他一个笔记本子,贾士贞一看,那是他此行带出来的一个软面抄,当然他知道那上面有他几天来记下的所见所闻。这帮家伙居然擅自拿了他的东西,他们把他从旅社抓到这里不算,还抄走他的私人物品。贾士贞的怒火一下子冲上头顶,但他立即又忍住了。他觉得这是一场多么难得的好戏!看看他们怎么演下去。
“这是什么?”侯永文把笔记本狠狠地扔在桌子上,“你居然跑到我的眼皮底下,搜集县委领导,还有不少局长、书记的黑材料,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社会学,搞社会调查!”贾士贞心里窝着一肚子的气,于是想到市委组织部的那些考察材料都是怎么来的,现在组织部考察干部的那几页考察材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现行的干部管理制度再不改革已经实在不行了。这样的人居然当上六万多人口的镇党委书记,还要提拔当副县长,如果不是他亲眼所睹,不是他亲身经历,也许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样的镇党委书记即将成为一百三十多万人口的大县的副县长。提拔一个干部,凭那几页考察材料,组织部,市委常委怎么了解一个干部呢!又有多少组织部门一年又一年,就是按照传统的由领导提名,组织部门考察,写成考察材料,经过组织部的讨论,提交市委常委研究,提名为副县长,县长,还要经过人代会的代表选举,而产生的副县长,县长呢!这些人大代表们哪里知道这样的人心里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人又在干些什么?而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的部长们又哪里知道那几页考察材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贾士贞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侯书记一旦知道他是市委组织部长,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真想亮出自己的身份,可是他还是沉住气,看看这个土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侯永文反复打量了贾士贞,说:“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你是干什么的,天天不干正经事,像个特务,能是什么好人?”
贾士贞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说:“恰恰相反,我干的对下臾人民来说是件好事,你不信,等着瞧!”
“把他带走,明天再说。”侯永文说,“你们派人看好,千万别让他跑了。”
“哎,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是犯法的!”贾士贞大声说。
“犯法?是你犯法,还是我们犯法?”黄所长跟在侯永文后面大声说。
不容分说,贾士贞被带走了。他弄不清被带到什么地方,只觉得这里一片漆黑,没有窗子,没有床,他摸着黑,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他觉得自己又累又困,于是干脆躺到稻草上。强迫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先睡一觉再说。
天已经大亮了,贾士贞睡着了,也许是昨天夜里被侯永文折腾得太晚了,他居然在稻草上睡了一觉。几乎连梦都没做。
昨天夜里,县公安局长韩士银接到侯永文的电话,说下臾突然间来了一个奇怪的人,凭韩士银多年的办案经验,他感到有一种莫名的东西让他不能轻视这个不明来历的人,决定亲自到桃花镇会会这个怪人。早饭后,刚准备驱车去桃花镇,接到县委书记乔柏明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和乔书记不知为何居然说起了桃花镇抓到一个十分奇怪的人。乔柏明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呢,让他了解情况后有必要时告诉他一声。
韩士银赶到桃花镇,先见了侯永文,然后一同来到贾士贞的那间旅社,翻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然后又让女老板拿出登记簿,登记簿上写着姓名:贾士贞。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写。再一问,女老板说,她当时没有看那个客人的身份证,侯永文把女老板狠狠地骂了一顿。两人又来派出所见见这个怪人,这时韩士银的电话又响了,他一接,是县委乔书记,说完事情后,乔书记又问,那个怪人是谁,韩士银说:“不知道,只有登记住旅社时写着贾士贞三个字。”
“什么?”乔柏明突然失声地惊叫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叫什么名字?”
“贾士贞,贾宝玉的贾,士兵的士,贞……是……贞洁的贞。”韩士银说。
“等一等,让我想一想,”乔柏明停了一会又说,“身份证呢?问一问他从哪里来的,不……不……”
“乔书记,你……你怎么了?”韩士银有些莫名其妙地大声叫
起来。
“哎呀!我说老韩哪,你们……你们……这个人呢?”乔柏明惊恐万状地叫着。
“昨天夜里被侯书记抓起来了,关在派出所。”韩士银也慌了。
“快,你们千万……不,我马上就赶过来。”
挂了电话,可把韩士银和侯永文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两人哪里也不能去,又不敢去派出所,他们似乎感觉到这个人不是一般人物,否则县委书记乔柏明为何如此慌张、害怕呢?
侯永文突然间感到自己像是干了一件不可饶恕的坏事。昨天夜里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了,好像一场大祸即将临头。但是他转念一想,也许这人是乔书记的亲戚什么的,要是那样,大不了多赔点钱,道个歉,幸好,没有对他动手,平时想找这个向乔书记讨好的机会还找不到呢。
虽然这样想,甚至在心里竭力安慰自己,可是侯永文还是多少有点不踏实。他和韩士银干脆来到公路上,站在路边任凭来往的汽车灰尘落到身上,心里有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侯永文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草纸,撕一半给韩士银,两人用草纸捂着嘴,望眼欲穿地盯着前方,等县委书记乔柏明的到来。
对于侯永文和韩士银来说,早在一年之前就马不停蹄地忙碌着,终于没有枉费一番工夫,市委组织部例行公事的考察干部工作令他们兴奋不已,他们只等市委任命文件的下达,这是他们俩最关键的时候。他们在等待那神圣的时刻,侯永文就要成为下臾县的副县长,而韩士银也将登上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记得市委组织部的两个年轻人来桃花镇考察他的那天,侯永文做了精心安排。他知道虽然考察干部的两个年轻人对他的提拔并起不到决定性作用,可是他还是谨小慎微,万万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在市委组织考察干部的年轻人面前说半个不字。他在考察之前,费尽心机把对他意见极大的镇党委副书记和那个副镇长弄到千里之外的广东去了,名义是让他们去招商引资,实际上让他们去公费旅游。那天他一刻也没离开镇党委办公室门前那个外走廊,他亲眼看着一个一个谈话的人进了谈话的屋子,又亲眼看着他们从那间屋子里出来,甚至每个人谈了多少时间,他都暗地记了下来。
考察结束后,他亲自把礼物提上车,又亲自跟着车把市委组织部的两位年轻人送到县里。
但是,不知为什么,考察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还是不见动静。前几天,突然听说市委组织部的王部长调走了。当时他的心里倒是一震,他不是怕谁来当部长,而是组织部长一换人,起码要耽误一段时间。其实,他已经充分做好当副县长的一切准备,只等领导找他谈话。副县长,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他不再是桃花镇这六万多人口的农村的小吏了,下臾县可是一百三十多万人口的大县,虽然还是一个副县长,可是这是全县那么多干部都向往、渴望,而又无法实现的愿望。每每想到这里,侯永文的心里总是心花怒放。但是,不知为什么,近来他对自己的职务总感到有些不踏实。就像此刻他的心情,站在马路边上盼望县委书记乔柏明的到来,可是又不知道他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一个小时后,乔柏明终于来了,急速行驶的奥迪轿车在他俩面前猛地停下来,驾驶员按下车门,大声说:“上车吧!”
上车后,侯永文瞥一眼乔书记,只觉得乔柏明脸色严峻,他觉得像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心里怦怦直跳,韩士银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轿车拐弯上了小路,却没有人告诉驾驶员往哪儿去。侯永文刚想说话。乔柏明才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话:“到底怎么回事?”
侯永文愣了一下,一时不知所措,不知为什么,在他眼里,县委、县政府的那些领导他都不怕,只有在乔柏明面前,侯永文就像耗子见了猫,他最怕的就是乔柏明那咄咄逼人的眼睛。现在乔柏明那双剑一般的目光正在看着他。
侯永文一时慌了神,结结巴巴地说:“我看这个人不像是什么好人……”
乔柏明问:“怎见得?”
侯永文说:“这个人在我们这里一天了,尽是问一些有关县和乡镇领导的事,我觉得奇怪,昨天夜里让人把他带到派出所,问他情况,他什么也不回答,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他房间里搜到一个笔记本,都记着些县机关一些领导和乡镇领导的问题。”
“人关在哪儿?”乔柏明问。
“派出所。”
“我给你们说,但愿世界上没那么巧的事!”乔柏明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
侯永文笑笑说:“乔书记,你别那么吓人,我错了,我认罚,你说罚多少吧?”
“你?”乔柏明瞪了他一眼,“要真的是那样,你赔得起吗?”
侯永文莫名其妙地“嘿嘿”笑着。
“我前两天在市委办公室听说,省委组织部才调来的组织部长就叫贾士贞。而且……”乔柏明突然停住了。看着回过头的侯永文,只见侯永文脸上早已吓得没有血色。
官场上也真怪,小官就怕大官。侯永文为什么一听说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叫贾士贞,就吓成这样?他是镇党委书记,他想当副县长,可这副县级干部都归市委组织部管,假如这个贾士贞真是市委组织部长,就凭他把他关起来,以及昨天夜里的态度,他还想提拔当副县长吗?在这一刹那间,侯永文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了。天哪!世界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要命的是这位贾部长上任的第三天就不见了,市委组织部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乔柏明说着吓得浑身一阵不寒而栗,“连市委常书记都在到处找他,你们说不是他,哪来了第二个贾士贞呢?”
“我的天哪……”侯永文吓得一下子倒在座位上。全身直哆嗦,过了一会儿,稍稍清醒了点,嘴里含糊地叫着:“完了,完了……”
说话间,轿车已经来到派出所的门口,车一停稳,乔柏明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