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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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戈-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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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末将以为,我军不宜固守春川关,容易被倭奴两面包围,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史君毅道。

    我盯着沙盘,唯一有感而发的便是一句:“十月了,高济的十月能冻死人啊。”说着,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听说,将领们私下都传说我和大帅很像,召开军议却早有了主意。大帅的脾气我也算知道一二,听他们这么说,我只好苦笑。其实,我绝对不敢不听旁人的进言,只是我不自觉地让他们以为他们进言之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事实上,我往往事道临头才会有主见。

    倭奴并不在乎春川关的失守,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探马回报,倭奴大队人马从乌岭山口北上,直逼平图。

    我暂时留在了春川关,但没有固守的打算,只是等着北方的军报,已经有日子没有收到探马营的消息了。

    十一月初三,春川山居然下了场雪。

    我醒来时天地白茫茫的,吓了我一跳。早前刘钦还说冬衣不很充足,已经有兵士冻伤,现在不知置办得如何了。戚肩睡得太熟,我把门外的兵士都叫来了,他还没醒。我穿了衣服,让两个兵士推我去辎重营统领的宿处。

    刘钦一早就起来了,似乎和麾下的几个官长商讨着什么。我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他们,只是在帘外等着。他们没一会也就散了,陆续出来,见我等在外面,刘钦连忙行礼,推我进去。

    我在火炉旁烘了烘手,道:“兵士的冬衣可都发下去了?”

    刘钦两眼满是血丝,却笑得爽朗,道:“昨夜我和几个卫尉带人去新义把最后一批冬衣接回来的,刚让他们发下去,人手一件,不会有人落下。”

    我连声道辛苦,又关照他重伤初愈多多休息。刘钦倒是为了此事颇为得意,说起路上的趣事。原来,在离春川关还有二十几里时,有辆马车的轮轴断了,众人正束手无策之时,刚好又有一群高济义兵以为他们是倭奴,把大家团团围住。

    “大夫,幸好这次我带了一班高济兵,跟他们一说是大越王师,他们一个个都下来帮着抗冬衣,连断轴的马车都硬拖回来了。这些高济义兵,只会三个字,就是大夫的名讳。哈哈。”刘钦说得眉飞色舞。

    我也笑了,道:“那些义兵呢?莫亏待人家,也帮了我们一晚上。”刘钦又笑了:“大夫,哪里还是人家?来了春川关他们就不肯走了,我跟崔镇泰说了,编他那里。”刘钦见我有些迟疑,又道:“先生可是担心尾大不掉?”

    我的确有这疑虑,不过给刘钦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承认了,正好把多日思虑的事告他知道:“我刚入高济之时,颇有小人之心,甚至为了早日达成王命而害高济百姓之命。唉,我想过了,崔镇泰部,就当留给高济王的谢礼,待我军班师,辎重武器都留给他们。以后有些战阵也要让他们磨练磨练。”

    “大夫仁义,末将感怀颇深。只是自出汉平来,大夫总是郁郁寡欢,末将以为,大夫实在不必为了战死者伤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求不得的。”刘钦道。

    他提到的“汉平”二字已然成了我的心魔,心下惨然:“生死有命?真是天定的?真是老天要我造下这么多的杀孽?”嘴上却道:“我知道你们几个统领说我妇人之仁,只是我背着这么多条人命,实在快活不起来。”

    刘钦低头笑了笑,道:“大夫,末将和郑将军是同科的武进士,就是不敢杀人,所以军功升得慢,后来索性转了辎重营。其实大夫别看郑将军嬉皮笑脸没正经,他开始杀人之时也是如大夫一般。只是沙场之上,我若不杀人,人便要杀我,与其被人杀,不若我杀人,就是如此。”

    金绣程说的:“对仗之事,可是只有提刀对战于沙场?两军相抵,天地日夜,无时无处不是沙场!”声犹在耳,我却还是忘不了汉平……

    “大夫!探马营军报!”史君毅从外冲了进来,满脸喜色地递给我新到的军报,“倭奴军中流行瘟疫,日死百十数。”

    这我早就猜到了,只是……“倭兵为何于临津江固步不前?”我问史君毅,临津江号称江,实为河,过了临津江便可一日百里兵临平图城下。破了平图,倭兵就占了高济全境,我部也就成了被围孤军。

    “是否因为瘟疫?”

    “不对,两位将军,你们听这句:‘我军死伤不重,与高济勤王兵五万共守临津江。’两位,他说的我军又是何军?”我问道。

    史君毅略一沉思,道:“末将也觉得突兀,但并不难猜,该是李将军的援军到了。”

    “我想也是。”我低低回了句,“但是李将军到了平图之事,为何没有回报?”

    史君毅眉毛一挑,道:“莫非,我们的探马被人劫了?该不会那么巧就碰上倭奴吧。”

    我摇了摇头:“未必是倭奴,天寒地冻,路上有些什么意外很难说,而且探马营没有高济人,这里到底还是高济啊。”

    “大夫觉得高济人能靠得住吗?”史君毅问我。

    “靠不住也只有靠他们了,有道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去各营挑些聪明刻苦的,回来操练一下吧。我也觉得探马营有些吃紧。”我对史君毅道。

    史君毅点了点头,又问:“李将军那里怎么办?”我皱了皱眉,反问:“高济各个郡县勤王的怎么才五万?莫非高济王那么不得人心?”史君毅苦笑:“高济号称隐士之国,一百年前,其国君还下过不准开采金矿的圣旨,就是怕人窥测。现在能有五万就已经很不错了。最早的二十万守军在给倭奴打垮之后,这是最大的一支高济王军了。”

    “对了,史将军,麻烦你去查查,南高济的义兵共有多少,只要有十万众,我便要拿下熊庆州!”熊庆州是高济南部最易守难攻之地,群山环绕,听说四季如春,农产丰富,若是取了这里加以固守,倭奴便永远不能安睡,不像春川关,丢了便丢了那么不值钱。

 第二十五章 兵临熊庆州

    我修书一封派人交给李浑,大意便是劝其先固守平图,待我于南部立稳脚跟,南北夹击倭奴。另外,我再三关照,不可入汉平城,避免染上瘟疫。此信我一式三份,让人分三路送给李浑,想来不会再有差池。

    “大夫,不让李将军先派几万人马过来吗?”石载问我。

    “不必。若是派得多了,会散了高济人的军心。若是派得少了,一则无所作为,又怕半途为倭奴伏击,白白损伤兵力。”我道。

    “诸位将官,本官今日召开军议,乃是要定熊庆州攻略。史将军,劳烦告知诸位将军此地的细节。”我朗声道。

    “大夫,诸位同袍。此战乃是为了取熊庆州为我军根本之地,非同小可。熊庆州地势低洼,群山环绕,共有三路能入盆地,分别是东北、西北、西南。”史君毅说着,在沙盘上一一指出,“另据细作回报,熊庆州之守将乃是此番倭奴征高济副帅,名叫长古川隆二,倭奴人称其为‘踏草风狼’,与另一倭将武田治并称为‘铜墙铁壁’。”

    我见有人不以为意,清了清喉咙,道:“此番作战,敌将非同一般,众将切莫轻敌。长古川隆二占据熊庆州,军纪严明,与民无犯,大不同其他倭将。是以本官命人多方打探,其在倭国战功显赫,尤其是行军鬼祟迅猛,所以有‘踏草风狼’之称。”

    “敌军兵力如何?”成敏问道。

    “敌军固守熊庆州之兵只有五万,但是入州路险,占据了地利,五万兵已经算是多了。”史君毅道。

    “而且以我七万之众,必定要分兵入州,到时我军便无兵力之优势。众将更要小心谨慎,宁可求缓,不可急进。”我再次吩咐道。

    “末将明白。”

    “既然如此,本官明日点将,诸将回营休整。”我结束了军议。

    元平元年十二月初六,似乎是个好日子,晴空万里。

    我登台点将,命成敏、沐英杰、崔镇泰率本部人马,为左路军,归史君毅节制。郑欢、阮睦、刘钦为右路军,由我统筹。盛存恩部为游击,位于中路,呼应左右两路,略微殿后,若中途遇强敌则围而攻之。

    三军在高济南部山城金川最后补给,分道扬镳,从东北、西北攻入熊庆州。西南一路,我已经让金鑫去联络高济义兵,让他们封锁此路,以防敌兵逃脱。

    “将军保重。”我对骑在马上的史君毅拱了拱手。

    “大夫保重,呃,大夫,末将还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史君毅犹豫道。

    我道了声请讲。

    “战场之上,谁能保证万全?还请大夫记得‘生死有命’,不必整日郁郁不欢。”史君毅劝我。

    “学生当记得将军吩咐。”我笑了笑。

    “末将惶恐。”史君毅也笑了,行礼而去。

    盛存恩第一次领大军单独行进,我不得不关照他不能冒进,否则分头并进之策便成了敌人各个击破之机。

    十二月十八,我部三万人到了熙恩峡,此处便是熊庆州的门户。

    “大夫,此处若是伏有大军,我们可就惨了。”郑欢石载随我前行勘探地形,对我道。

    熙恩峡的确是一处险地,峡谷两侧灌木丛生,适合伏击。峡谷又不算窄小,足够大队人马鏖战。如此地形总会有人忍不住伏下一支奇兵。但若是我便不会设伏,用大军阻击或许更好。

    “大夫,兵法论地势:有通、掛、支、隘、险、远六者,若是以此处论,可是掛地?”石载虽是问我,却有与郑欢商榷之意。掛地者,易于进,难以返,若是敌军无备而来则大胜,有备而来则不胜。石载的意思是,我军已有防备,倭奴便是有了埋伏也不怕。

    郑欢向来不拘小节,和石载的谨慎不是同一类人,当下只是笑笑,并不多言。我接过话题,笑道:“依石将军所言,如何有备?总不能打出旗号告知敌兵:我方有备而来,敬请退兵吧?”

    石载也笑了,道:“若是标下,或许会在两旁灌木放把火,把伏兵逼出来。”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计策虽妙,可惜有些暇疵。”石载满面肃容,道:“还请大夫指教。”

    “不敢。”我微微欠了欠身,“将军请看,这泥土可是湿的?可见此处湿润,火起不大。若是烧不出伏兵,反而真将我军之有备陷入无备了。”

    “大夫所言甚是,末将以为,最好的办法便是等他几天几夜,让他们自己退去。又或派兵探路,把他们挖出来。”郑欢挥动着马鞭道。

    “呵呵,郑将军,那倭将若是尚未来得及布置伏兵,我们这一等可就真的等来了。”我笑了笑,“后者,若是派兵士去探,必定丧了这些兵士的命,即便探了出来也成了两军对垒,非上佳之策。”

    “依我所见,莫若让他自己出来,我军前后夹击。如此一来,敌军必受重创。”我轻如意,知道他们一定会问我如何让敌人自己出来,更不可思议的是敌人为何会放我军过去。不过我决定卖个关子,以此战来彻底挽回粮草被劫的面子。

    回去的路上,戚肩问我:“先生,前些日子听史将军讲兵法,也听了将军说的‘六地’,只是到了地头上,我怎么分不出来呢?像刚才,我就以为熙恩峡是险地。”

    我想了想,道:“这个,别的将军如何判断我不知道,我是靠想的。”“想的?”戚肩一脸迷茫地看着我。我笑了笑,道:“就是根据地形想象一支大军,算是我军。然后再想象一支大军为敌军,让他们在心里打一仗,思索破绽,然后填补它,直到自己想不出破绽。”

    戚肩想了很久,才又问我:“先生,那若是我想不出破绽,敌人却想到了呢?”我笑道:“这便是胜败之数了,被人抓住了破绽便只有输了。”戚肩马上又问:“那若是没有破绽可寻呢?”

    “不可能,凡是计策必有破绽,或者说,计策本身便是一个破绽。”我坚定地将师父告诉我的话转给戚肩。从他脸上我就知道他更不明白了,道:“比如今次,长古川隆二若是不设计,那我的安排便是庸人自扰,徒寻烦恼。但他既然设计了,我便可以将计就计,让他自食恶果。推而广之,你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戚肩想了想才道。

    我看出他还没有彻底明白,其实当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现在似乎开了窍,过去想不明白的事情豁然洞开。“戚肩啊,兵法有三十六计之谓,我看只有两计。”我故意说得大声,让旁边的两位将军也听到,“其一,将计就计。其二,走为上。”

    “走为上?那也算是计策?”戚肩不解。

    “此计因为不是计,所以破无所破,是为上上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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