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海岛上有些地方的风景非常恐怖,是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那些地方从来没有人来到过,它们静静地躺在海天一角,不为人知,就这样静静地走过了几万年,几十万年,一任海水冲刷,雷电击打,阳光暴晒,风暴鞭挞……
有一次,我刚刚爬上一块巨大的礁石,突然看到,在热带暴烈的阳光下,无数只螃蟹,一眼望不到边的螃蟹在剑林一样的石丛中,慌手慌脚地爬来爬去,无数只腿脚都在乱动,无数个身体都在移动,无数双眼睛都在转悠,那种恐怖的景象,让我差点眩晕过去。几分钟后,这些螃蟹像层层叠叠的浪涛一样,卷进了大海里,海岸边只留下了白得耀眼的岩石和绿得刺眼的草丛。我想着,这些螃蟹一定有放哨的,它们一看到有人走近,就逃进大海里。可能它们从来就没有见到过人,只要有异类走进,他们就会逃走。
我在海岸边还见到了一人多高的仙人掌,那种向外伸张的,张牙舞爪的尖刺同样让人恐惧。无数枝高大的仙人掌枝蔓丛生,有的上面开着黄色的小花,有的还长了巨大的仙人球,有的是从枯萎的枝杈上重新生根生长。春去春回,花开花落,它们几万年几十万年就是这样度过的,时间在这里凝固了,静止了,亘古而来的荒蛮让这些风景一成不变,却又令人惊悸。
我沿着海岸线一直行走着,有时候,前面是断裂的岩石,岩石下几十米处是波涛汹涌的江水,水面上还有露出来的礁石,我在断崖前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何去何从。退回去吧,也许会多走几里几十里路;跳过去吧,又非常危险。
后来,我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最后的胜利。我先将背包扔到断崖对面,再将衣服脱下来扔过去,然后退后十米,快速奔跑,赤条条地跳过去。我的身体呈现出一条抛物线,像石块一样落在了对岸,我的手指紧紧抓住对岸的岩石,拼尽全力爬了上去。我气喘吁吁地躺在岩石上,全身累得几乎虚脱,身体下面,就是刀砍斧凿一样的断崖,风声唿唿,涛声拍岸。
多年后,我总会梦见自己那天跳过断崖的情景,梦中的我没有跳过去,像只断线风筝一样掉落在了悬崖下,掉落在礁石上,无数只螃蟹争先恐后地爬上我赤裸的身体……我大喊一声醒过来,浑身都是汗水。
在这里,我还见到了一处风景,非常美丽,它比我所见到的任何一张海滨风景照片都要美丽十倍以上。海水非常蓝,蓝得像将一片蓝天融在了海水里,蓝得通明透亮,蓝得让人心碎,让人不忍目睹。海水轻轻地拍打着沙滩,像母亲拍打着即将熟睡的婴儿,轻得连声音都听不到。沙滩一望无际,沙粒很细很细,掬在手中,就会从指缝漏下去。沙滩又非常纯净,没有任何杂物,这样的风景同样没有人打扰,沙滩在这里同样沉睡了几万年几十万年,所以才会这样纯净美好。远处有一片树林,点缀在沙滩上,让这一切如同梦境。
今生,我再也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风景。此后,我所见到的风景都有人迹存在,而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肮脏的污染。人类在大自然纯美无瑕的脸上,刺砍出一道道龌龊的伤疤。世间万物本应和平相处,而造物主又是极其公平的,人类的暴行,总有一天会遭到清算。
那时候我没有相机,我无法拍摄下这些绝美的风景,这些绝美的风景只保存在我的心中,当我老了,当我坐在阳光下回首往事的时候,它依然是绝美的。
我在小城的生活随心所欲,每天都像一只自由散漫的麻雀,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这些年太辛苦了,太劳累了,我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逸和幸福。
我每天生活都很真实。我细细品味着阳光的味道、树叶的震颤、湛蓝的天空、明净的窗台、窗外飞过的一只小鸟、远处的山峰、山中红绿相间的别墅群……生活原来可以这样美好,生活的一点一滴,一点一滴的变化,都让我的心感动着。
有时候,我通宵未眠,面对着电脑屏幕,吸着香烟,漫无边际地在网上浏览,四周是漫漫无边的黑暗,我的灯光将黑暗层层推开,我就像站在舞台上一样,人生本来就是一个舞台,今晚的舞台上,有谁和我一同表演,今生的舞台上,有谁和我一同起舞……我突然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南方的小城市都很美丽,那些标志着热带风光的树木,高大端直,叶片宽阔,浓荫覆盖,总会让人浮想联翩。而当地人与北方迥然不同的语言和风俗习惯,让我有一种漂泊异国的感觉,从容而又新奇,我幻想着会在这里遭遇一场火辣辣的艳遇。
一座城市停留一个星期,该磨的菜刀磨完后,老人又骑着自行车奔往下一座城市……就这样,每年的一月到六月,老人骑着自行车,驮着磨刀工具,从广西出发,经过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山东、辽宁,他沿着海岸线走。而等到每年的七月,老人又骑着自行车向南走,依然是走一路磨一路,而快到腊八节的时候,老人也回到了家中。
老人的生意都是老主顾,所以不担心没有生意。今年刚开春,老人走进这家饭店;明年的这个时候,老人还会如期而至。老人很喜欢这种候鸟一样的生活,这20多年来,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我对大城市的生活有一种天生的排斥,然而为了工作,我又不能不生活在这里。我一直等待着,等到有一天工作累了,不想再在大城市工作了,钱也赚得差不多了,我就来到一座偏远的小城市,或者乡镇,建造一座学校,接纳那些无钱上学的孩子进来。到那时候,我想我可能会不差钱,我照顾这些孩子,给他们教授语文课程,教他们写作,教他们认识大自然和这个世界。我再聘请两位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政治老师就算了,我接触到的政治老师都是夸夸其谈不学无术的唱高调者,很让人讨厌。
课余时间,我再写自己喜欢的文字。
我的这个理想很有些不合时宜。
爱情是一个势利眼,当你贫穷孤独痛苦的时候,你需要它,而它对你退避三舍;当你生活安定充实的时候,它就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你。
那一场爱情突如其来。它像一阵风一样从我的天空掠过,把凄风苦雨撒播在我的心中,让我很多年后回想起来还感到冰冷难耐。那场爱情充满了理想与现实的战争硝烟,现实的履带将理想碾为齑粉。
那天中午,我在那条古老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转悠,突然一个女孩子走到了我的身边,她轻声问:“帅哥,到寺庙怎么走?”
我转过头去,看到身边站着一个美女。那是一个标准的南方美女,皮肤微黑,五官精致,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鼻子略扁,嘴唇也微微上翘,显得很倔强。这是一张标准的南方女孩子的脸庞和五官。和南方的所有女孩子一样,她身材小巧玲珑,像一管毛笔一样,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们吹得漫天飞舞。
南方人都把男子叫帅哥,把女子叫美女。据说有一个北方女孩刚刚来到南方,听见别人叫她美女,她异常开心。可是,等到几分钟后,人家又把她身后的一名老太太也叫美女的时候,她感到极度失落。
她所问的寺庙就在这条街道尽头的山上,我向她指点了方向后说:〃如果
愿意,我给你当导游。〃
她显然很开心,然后试探地问:“多少钱?”
我说:“免费为美女服务。”
那时候,我并没有想过会和她发生什么故事,出生在南方城市的她身材挺拔,美若天仙;而出生在北方农村的我,高大粗壮,满脸凶相。在这样漂亮的女孩面前,我只能自惭形秽。
我们一起向山顶上走去,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游人稀少,间或有对对情侣迎面走过,比肩携手,笑靥如花,让我无比羡慕。
她说她出生在临近的一座城市,在那座城市上班。她大学学的是理科,我从她说话逻辑性很强,思维很缜密就能感觉到。她话语很少,而更多的时候是我侃侃而谈,我也是第一次才发现,我在一个女孩子的面前,口才会如此好。
那座山上有一座寺庙,还有一座道观,她不明白寺庙和道观的区别在哪里。我说道教是发源于中国的宗教,至今也只有中国才有这种宗教,它的创始人是春秋时期与孔子齐名的老子;而佛教发源于印度,东汉时期传入中国,它的创始人是古印度王子释迦摩尼。道教供奉的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而佛教供奉的是如来佛祖、十八罗汉,但是它们的供奉对象中,有一个共同的人物,这就是观音菩萨。
她用羡慕的眼光望着我:“你学的是宗教系?”
我说:“我学的是中文系,中文系又名万金油系,什么都要知道一点。”
那天她很快乐,她说我是她遇到的知识最全面的人。我记得我那天好像很卖弄,我说了宗教,还说了历史、地理,又故意说到了我最擅长的文学,我将那些长长的外国人的名字一骨碌一骨碌地从口中说出,就像说自己家的邻居一样信口拈来轻松而随意。她说:“你很了不起。”我曾经为她的这句话暗自骄傲了很长时间。
如今,所谓的文学只能骗骗这些单纯的小女孩。曾经高居在圣殿之上的文学,现在沦落尘埃中,它的价格比白菜萝卜还低贱。
我们分手的时候,互换了手机号码。
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她的短信,可是我的诺基亚3210不能发送短信,只能拨打和接听电话。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慌慌张张地打过去,这一聊,又是半个小时。第二天,我的手机欠费停机了,让我心疼了大半天。
当天晚上,我买了一张IC电话卡,找到路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哌唧哌唧地又和她聊了起来。那时候已经是北方节令中的谷雨,南方开始炎热起来,本年度新生的第一批蚊子像三本五十六的零式轰炸机一样,在树丛中群起群落,它们看到了穿着短袖短裤的我,浩浩荡荡地兴高采烈地杀奔过来。我边驱赶着蚊子,边和她打电话,陶醉在一厢情愿的幸福中,我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即使蚊虫叮咬也在所不惜。
到天亮的时候,一张50元的电话卡,被我打空了。而我的全身,早就被蚊虫叮得斑斑点点,像麻疹一样。
可是我很幸福。我告诉主任说:“我有女朋友了。”我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有了女朋友。
那时候,每天夜晚打电话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
我这场爱情其实很短命,它只持续了一月时间,就被她的父母扼杀在摇篮中。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去了她所在的那座城市两次。这两次我都是一个人住在宾馆里,站在窗口,遥望着她家所在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武大郎爱上林黛玉一样的幽怨和哀伤。
在见面的这两次里,我只是和她手牵着手,走在城市郊外的山路上和大海边。黄昏的时候,她说父母在家等着她,我就急急忙忙地打的送她回家。她的手很小很柔软,像一只被我握在手心的温润的小鸟,惹人怜爱。
那时候我一直在想着她,幻想着和他在一起的情景,甚至很无耻地幻想着和她同床共枕,尽管我相信这是非常遥远的事情。她在我的心中非常美好,即使很多年后回想起来,她依然像圣女一样纯洁无暇。
我第三次去她的城市的时候,她说她夜晚要加班,我说好吧我等你下班,她说她加班要到天亮,我说我等你到天亮,她说你还是回去吧,我们两个没有结果的。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的父母嫌我没有房子车子,而房子车子是这座城市的女孩子择偶的最基本的标准。
我像被灼伤了一样痛苦。尽管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爱她,只有我把她看得比我的生命更重要。但是,在现代社会里,仅有爱情是不够的,还要有金钱。
我只能痛苦地放弃。
几天后,我再打她的电话,她已经换了号码。
我将这段爱情斩断,丢在记忆的风中。
那座城市,我再也没有去过,而且永远也不会再去。
我终于明白了,钱对于爱情来说,是多么重要。我要拼命赚钱。
霍叔是我遇到的难得的好人,他从来没有想过为难别人和伤害别人。他几乎没有任何嗜好,他唯一的爱好可能就是倾听别人说话。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在一言不发地倾听着,面容平静,一如枯井之水,不泛任何波澜。
霍叔偶尔还会唱起歌曲,声如破锣,他唱起电视剧《霍元甲》的主题曲:“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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