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山依旧还是那样严肃,他似乎就是一个永远严肃的人,一个不会笑的人,总好像正在面临着一件重大严重的事情。这样的严肃,可能源于他的职业。年岁并不大的严冬山,参加革命很早,十五岁就当了交通员,开始为革命出生入死,属于一位年轻的“老革命”。严冬山在来西安办事处负责政审工作之前,在*陕西省委的保卫部任副科长,来到这里虽然还没有正式任命,大家还是称呼他“严科长”。
严冬山看大家都坐齐了,开始话语有力地介绍会议情况。他说省委召开的这次会议,开的时间很长,省委书记郭洪涛同志也出席了,并且做了一个重要的指示,主要是针对未来几天的形势发展。据估计近期还会有几百名青年学生到达西安办事处,办事处的工作压力还会加大。现在南方的武汉办事处已经加派了人手,但西安方面由于西北局的工作繁杂,上级表示不会增加人手。严冬山说,我们的工作量非常大,上级希望我们的工作要更加细化,在关于学生证件核对、之前的社会活动,还有家庭、社会关系等各方面的问询调查上还要更加严格。有的工作人员提出疑问,不理解为什么要严查学生。严冬山皱着眉头,解释说现在有情报表明,可能会有特务混杂在学生中间,所以一定要提防国民党顽固派的破坏活动。
西安激情(8)
许坤善同意严冬山的意见,但又补充说,对待这些热情高涨、可爱可敬的抗日学生,我们一定要热忱相待,尤其是在身份核查时,要注意工作方法,不要挫伤学生的抗日热情,这也是延安组织部和城工部的意见,也是她这次来这里要亲自传达给大家的,不能因为形势紧张,就把工作做走了样儿。
接着,又有工作人员汇报工作情况,现在学生们都盼着快一点去延安,可是由于卡车太少了,每次只能走三四十人,再加上车上还要捎带一些延安急需的物资,不可能坐得太多。最近几天,每天来办事处的学生太多了,现在周围的旅舍都住满了。学生们都特别着急,天天来问什么时候能走。
许坤善叮嘱工作人员,一定要耐心细致地做好说服工作,给学生们讲清楚,要注意工作方法。严冬山好像没有听见许坤善的提醒,加重语气对大家说,学生的身份甄别工作要更细致些,千万不能大意,不怕耽误时间,每个人都要警惕起来。许坤善的脸上露出一些担忧的神情,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似乎在斟酌着如何更好地说出来。
许坤善来到办事处两天,她已经感到严冬山的工作方法做得过了头,始终在心里琢磨着该怎样才能更好地校正他的工作方法。许坤善与严冬山没有在一起工作过,但她听说过严冬山的故事,她非常清楚,严冬山的脾气,决定了她一旦搞不好协调工作,和严冬山顶起来,就会使这里的工作陷入困境中。而严冬山是眼下办事处里最有经验的具体工作人员了,这里暂时还离不开他。许坤善想,还是要婉转地纠正严冬山的工作方法。
7
第二天一早,几乎一夜没睡的彭登科精神抖擞地跑步来找苏贞,要讲一讲他来西安的前后经过。苏贞怕影响大家,就把彭登科拉到那片小树林。朝霞已经满天,小树林里如梦如幻,小鸟儿在树枝上叫个不停,唧唧喳喳,似乎在抢着和彭登科说话。已经刮完胡子的彭登科更显英俊,尤其是在面对苏贞时,他的五官像阳光下的花儿,完全幸福地绽放开来了。
彭登科激动地说:“不管怎么说,我已经一条腿迈进延安了,这次你应该相信了吧,我已经与我那个封建腐朽的家庭,还有我那个汉奸父亲彻底决裂了,而且是完完全全的决裂了。”
对于彭登科激动的表情,苏贞早就习惯了,所以她总是表现沉静,一来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二来她也在努力克制自己,假如她要是与他一起激动的话,彭登科那可不得了啦,会立刻长出翅膀,飞翔到天上去了。但她内心是为彭登科高兴的,为他终于走出压抑和郁闷而高兴,所以苏贞还是真诚地讲了祝贺的话语。彭登科希望听到苏贞对他的赞扬,那是一件比喝蜜还要甜的事情,所以听后,兴高采烈。
苏贞一低头,看见彭登科手背已经红肿,一问才知,是他为王新语提箱子时,不小心碰在墙上。苏贞发现已经发炎了,于是着急起来,让他马上去卫生处看一看。彭登科不以为然,只是碰破了点儿皮,就大惊小怪地去上药,要是以后上战场受了伤,那该怎么办,所以坚决不去。苏贞没有办法,就带着他去找倪裴。倪裴的父亲是老中医,可能是受家庭熏陶,只要出远门,倪裴书包里肯定带着草药。于是,苏贞不由分说,拉着彭登科进院去找倪裴。
倪裴查看了伤口,马上开始翻拣书包里的草药,准备给彭登科上药。这时屋外有人大声喊“苏贞、苏贞”,原来是让她快到办事处去。苏贞急忙走出屋,随后又转回身,嘱咐倪裴,好好医治。倪裴话里带话地说保证把你的彭登科治好。苏贞走后,倪裴也找好了草药,但屋里光线暗,就把彭登科拉到院子里,两个人坐在石桌旁。彭登科好奇地翻看那些草药,禁不住夸赞道,真是看不出来,小倪子还懂医呀。倪裴有些不自然地托着彭登科的手,往手背上上药,她说她爸爸一直希望她学医,从小就逼她背“药性歌”,随后就像一位老学究一样,摇着头背诵起来:
西安激情(9)
“黄芪性温,收汗固表;白术甘温,健脾强胃……”
彭登科被倪裴的可爱样子逗笑了。倪裴也笑起来,她拿起彭登科的手,细细地吹气。倪裴告诉彭登科,现在觉得火烧火燎的,五分钟后就感觉清凉了。被关爱的彭登科,一脸的享受。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和弟弟彭禄达玩耍时,弟弟摔倒后,姨娘总是细心呵护弟弟时的情景。他没有见到过母亲,听父亲讲,母亲生完他后,得了重病,在他六个月大的时候就去世了。一想到过去,彭登科就赶紧闭上眼,因为只要一想到北平的那座深宅大院,他就会觉得有一片阴云从远处漫过来,那浓重的阴影会完全把他包裹住,甚至让他喘不过气来。
倪裴见彭登科出神儿,问他在想什么。彭登科说什么都没想,随后问起倪裴为什么要去延安。倪裴是一个毫不遮掩自己观点的女孩子,有什么讲什么,她毫不迟疑地说,她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要过自由的生活,而当今中国大地,只有延安才是最自由的天地。彭登科非常赞同,他似乎觉得一下子跟倪裴拉近了距离,但他强调,除了向往自由天地,还有一条更重要,那就是打鬼子抗日。倪裴说打鬼子是我们青年人一致的目标,我们去延安就是要打鬼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彭登科跟倪裴聊得很开心,满心的高兴,觉得与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南方小姑娘聊天,心里非常轻松,没有一点儿紧张感。可是与苏贞在一起不行,他总是担心苏贞会批评他,他在苏贞面前,总想表现好一点儿,可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紧张。
彭登科告别倪裴,回到自己的住地,远远地就听见胡琴声。走进屋子,只见李满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吕理节正在拉胡琴,样子很是投入,好像已经深陷进了琴声中,脸上涂满了凄苦。吕理节见彭登科进来,自言自语地说,我们就这么等下去,啥时才能到延安呀,啥时才能上前线打日寇呀,满屯的深仇大恨咋报呀?彭登科一把夺过胡琴,不让吕理节再拉了,这么悲凉的调子,让人听了更加心慌意乱、丧失斗志。随后又问王新语哪去了。吕理节形象地告诉他,王新语满脸忧愁地出去了。
仅仅三天的时间,大家就都有些焦灼了,就连平日不声不响的王新语,好像也有点坐不住了。起先没事的时候,王新语就在一个本子上记日记,一笔一画写得认真,可是现在已经坐不住了,不知道出去干啥了。吕理节见彭登科闷头不说话,就把他拉到一边,分析起当前的形势,认为现在不是有没有大卡车的问题,而是八路军不信任我们学生。吕理节还告诉彭登科,他刚从办事处回来,见到苏贞了,苏贞马上就要走了,已经接到通知了。彭登科闻听,愣了愣,立即转身,跑了出去。在去办事处的路上,正好遇见了倪裴和王新语,原来他们刚从办事处回来,一问才知道,果然这批去延安的学生中有苏贞,但是没有倪裴和王新语,更没有他彭登科。彭登科让王新语和倪裴跟他一起去办事处,接着不由分说,拉着他们俩就往回走。王新语和倪裴懵懂地跟着。
在办事处的门口,几个人正好碰上刚走出来的严冬山。彭登科看见严冬山,似乎更加气愤,他大步迎着严冬山走上去,大声质问为何阻拦他们去延安抗日。严冬山严肃地告诉彭登科,这是一个程序问题。彭登科气坏了,愤怒地骂道,让你的程序见鬼去吧!随后,他站在大门口,冲着院子里的众多学生高喊,让这位严科长给大家解释清楚,什么叫革命程序。彭登科节奏鲜明、铿锵有力的话语极具煽动性,学生们好像点燃起来的一堆烈火,立刻就把严冬山烧了起来。彭登科发现学生中间也有苏贞,苏贞满脸惊讶之色,好像不知所措。彭登科又发现了吕理节和李满屯。彭登科信心大增,振臂一挥,高声说道:
西安激情(10)
“严科长,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你就说一说,为什么要审查我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们,审查是不是拒绝我们去延安的借口。”
期盼快点去延安的同学们受到鼓舞,也跟着喊起来,纷纷要求严科长讲明白。严冬山告诉大家,接受审查,是革命青年必须接受的一项考验。吕理节大声喊着,不相信严冬山的解释,认为审查,就是怀疑。吕理节高喊,谁要是阻挠我们去延安,我们绝不答应。
一时间,学生们情绪激昂,院子里似乎像一锅滚热的开水。
彭登科在吕理节的鼓舞下,开始慷慨激昂地讲演起来。他高声说道:“日本鬼子正在屠杀我们的同胞,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了,我们要去延安,我们要上前线,我们要打鬼子。”
院子里的学生越聚越多。已经没有严冬山说话的机会了。这时,苏贞看不下去了,她从人群中朝彭登科挤过来。倪裴着急地跟在她的身后,拽着她的袖子。苏贞挤到彭登科眼前,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彭登科说要办事处给大家一个明确的解释。苏贞告诫彭登科要听从安排,不要捣乱,快点离开这里。彭登科听苏贞说他捣乱,非常生气,一把将苏贞推到严冬山的面前,让苏贞有什么就说什么,要讲一讲他彭登科在监牢里的表现,他彭登科是如何面对面跟日本人作斗争的。
彭登科说:“你是我的恋人,你最了解我。”
苏贞气坏了:“谁是你的恋人?你瞎说!”
彭登科和苏贞就像决斗的人一样,怒目相对。站在苏贞身后的倪裴,紧拉苏贞的衣袖,让苏贞姐冷静一点。王新语突然勇敢起来,张开双臂,保护在苏贞的左右,以防众多拥挤的学生将其拥倒。此时,办事处的院子里犹如火药库,一触即发。就在这时,满脸汗水的许大姐和一个工作人员从外面挤到前面。
许坤善站到前面,语调温和地说:“大家的心情我们理解。我刚开会回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已经加派了卡车,而且不再装其他货物,这样每一批可以多走十几个人,刚才同学们提的意见,我们一定会尽快改进的。”
许大姐又讲了许多道理,而且讲话时,不时地注视着眼前的彭登科,彭登科感到许大姐的目光和话语就像婴儿的摇篮一样,他愤怒的心情很快就被“摇”得舒缓了下来。
这时,学生们的情绪也逐渐安静了下来,最后大家议论着,慢慢散去。可是吕理节不想走,拽着彭登科,继续在散去的人群中激昂地说着。彭登科也是余怒未消,但一想到许大姐的目光和话语,他低下头。吕理节问他为何不敢继续斗争了,彭登科没说话。吕理节失望地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许大姐把彭登科找到自己的办公室,与他耐心地进行谈话。许大姐语调温和,像是老师面对学生一样。许大姐和蔼地问彭登科,是不是得知苏贞将要启程去延安,他焦急,于是就找严冬山科长理论。彭登科低着头不说话。许大姐温和地继续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今天的方法不对头。彭登科固执地认为严科长是故意与他作对。
许大姐笑了笑,给彭登科倒上水,耐心地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不认识你,凭啥刁难你呀?严科长也是为了工作呀,共产党有自己的章程和准则,八路军也有自己的纪律,你想去延安,去抗日打鬼子,延安敞开怀抱欢迎你们,你们年轻,有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