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吃,只是用下巴示意彭登科把信放在他眼前的木桌子上。彭登科不放心,怕信丢了,所以没动地儿,等着小猴子吃完了,才郑重其事地把信放到他的手里。彭登科告诉小猴子,这是一封很重要的信,千万不能丢了,一定要送到延安,送到收信人的手上。彭登科说完这些,还是有些不放心,上下看着小猴子,又问小猴子认识字吗?小猴子对彭登科的啰嗦,很不高兴,头也不抬地说认识字。彭登科不相信,笑了起来,问他到底认识几个字,讲一下。小猴子不高兴了,猛地站起来,指着彭登科的鼻子,让他不要看不起人,说不准你还没有俺革命早哩!彭登科没想到小家伙如此豪气,不觉一愣,只见小猴子从怀里拽出一个布袋子,把信放进去,小心地叠好,然后再掖进怀里,对彭登科说,俺的工作要完成,可俺对你有意见。说完,转身跑出伙房。正在一旁忙碌做饭的伙夫笑眯眯地凑过来,坐在一个树墩子上,抽起旱烟。彭登科问伙夫,这个小猴子是怎么回事。伙夫告诉彭登科,你可不要小瞧了小猴子,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有三年交通员的经历了。因为他个子小,不引人注意,跑步快、上树快,经常穿越敌占区、国统区,躲过好多次凶险,机智完成任务。彭登科没想到小猴子已经十四岁了,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显然是营养不良所造成的。彭登科心里一热,觉得刚才自己还真是小瞧了小猴子,没想到人家革命年头还真的比我长呀。伙夫还告诉彭登科,小猴子是个孤儿,爹娘都被鬼子飞机扔下的炸弹炸死了,他本来还有一个哥哥,在去坐落在柳林的延安县南区合作总社送粮食的路途中,被顽固派打死了,最后没死的送粮人员,誓死保卫了粮食。伙夫告诉彭登科,小猴子特别聪明,平日里见到识文断字的人,就瞅机会学几个字,经他手送的信,没有一次丢失的。彭登科非常感慨。然后又问伙夫,知道小猴子什么时候走吗?伙夫说可能是明天一大早去延安。彭登科告谢,离开伙房。
不一样的战场(4)
晚上,彭登科又找到小猴子,送给他一支铅笔。明亮的汽灯下,非常聪明的小猴子看见彭登科充满歉意的目光,所以也不再计较,黑黑的小脸立即漾起笑容。彭登科发现,笑起来的小猴子还是很受看的,于是搂着他的肩膀走出窑洞。他俩坐在土坡上,望着不远处站岗的士兵,聊起了家常。彭登科得知小猴子有着非常远大的理想,他说将来打跑了小日本,他就要进学堂读书,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学写字,所以彭登科送给他铅笔,他太高兴了。当天晚上,彭登科找另一个轻伤员帮忙,一只手握着一把刺刀,把一个弯曲的枣树杈子削成了一个小木猴,还钻了一个眼,穿上了线绳子。
第二天早上,彭登科把小木猴送给了小猴子。小猴子爱不释手,小大人一样地说,看来彭同志不仅识文断字,手艺还巧呀。笑得彭登科浑身乱颤,都把伤口给笑疼了,他恨不得把小猴子抱起来,狠狠地亲上他几口。倪裴路过,看见彭登科和小猴子有说有笑地在一起,脸上露出非常欣慰的神情。倪裴发现,现在彭登科真的是比过去变了许多,他现在甚至能够倾听一个孩子的心声了,这在过去怎么可能呢?
彭登科把小猴子送到一个拐弯处,与小猴子挥手告别。转身的工夫,小猴子就像一阵风一样,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了。
彭登科不知道,假装成流浪儿的小猴子在转天下午就来到了延安,他把所有的信都直接送到了边区政府的秘书处,由他们代为转送。但是小猴子又从信堆里,把彭登科写给苏贞的信拿了出来。秘书处的通信员比小猴子大一岁,两个人已经很熟了,问小猴子怎么还留一封信。小猴子说要把这封信亲自送到“抗大”。没想到刚从严冬山办公室出来的王新语,正好路过秘书处,偶尔听见“抗大”两个字,就顺嘴问了一句,送给抗大的谁呀?小猴子说是姓苏的。王新语立刻停住脚步,问道,是不是苏贞。小猴子举着信,不认识“贞”字,秘书处的通信员把信拿过去,看了一眼,说没错,就是苏贞。王新语说,苏贞可能不在抗大了,听说准备去马列学院。小猴子不认识王新语。秘书处的通信员经常看见王新语来边区政府找严冬山科长,也算认识,就告诉小猴子,这位王同志和大家很熟的。王新语说,是不是写信人叫彭登科。小猴子说是呀,原来你们认识。王新语笑起来,何止认识,我们还是好朋友。于是,王新语答应负责把信转给苏贞同志,因为马列学院离这太远了。小猴子还有些犹豫,秘书处通信员告诉他,这个王同志和保安处的严科长是好朋友,你就放心吧。认真心细的小猴子特意拿出彭登科送给他的铅笔,让王新语在一张纸上,写下他自己的名字,也算他完成了好朋友彭同志的交代。王新语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一边写一边在心里说,这个彭登科呀,只要能帮上他爱情的忙,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哼,这家伙!写完后,把铅笔交给小猴子,让他放心,一定会交给收信人的。
小猴子点点头,望着王新语的背影,拿起那张纸,磕磕巴巴地念叨着“王……新,新语……王新语。”
3
郑大龙团长骑着一匹白马,后面跟随着腰间插着双枪、身背大砍刀的警卫员,风尘仆仆地来到战地医院看望伤病员。一个月里接连两次大的战斗,独立团伤亡很大,郑大龙心里惦记着这些英勇杀敌的战士们,所以借着从旅部开会回来的机会,顺道看望一下战地医院养伤的战士。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不一样的战场(5)
离医院还有几十米,郑大龙下了马,回手把马缰绳递给警卫员,大步朝里走。还没进院子里,正好看见一幕情景,他不由得站住了脚。只见一个小护士,想要在两棵大杨树之间系上一根绳子,可小护士个子矮,攥着绳头,想把绳头扔到树杈上,怎么也扔不上去,圆脸通红,后来蹲在地上,毫无办法的样子。这时,过来一个高个战士,二话不说,用一只手把一块石子系在绳子头上,又把绳子盘好,退后两步,“嗖”地抛出去,只见绳子头准确地穿过树杈,地上盘好的一堆绳子,瞬即像是蛇一样向天空飞去。随后高个战士又如法炮制,把另一头也穿过了树杈,很快就系好了,接着继续用一只手帮助护士晾晒衣服和纱布。郑大龙笑了笑,心里想,这个战士还很鬼头呀!
这时正好有战士发现了他,喊着“郑团长来了”,簇拥着郑大龙团长走进了院子里。彭登科听见战士们喊“郑团长”,扭过头,看见身材魁梧、脸膛黧黑的一位高个子军人走进了院子里,心里忽然一热,莫非这个人就是独立团郑大龙郑团长?
郑大龙团长的到来,简陋的战地医院立刻热闹起来。独立团的伤员——只要能够下地的,或是自认为自己已经达到出院条件的,把他们的郑团长包围住,纷纷要求出院,立即回到部队上。郑团长一口一个好样的,但不时地查看一下战士受伤的部位,有的点头,有的摇头,被点头的战士,满脸的高兴;被摇头的战士,一脸的沮丧。其他部队的战士,特别羡慕独立团的战士,站在旁边,不住地啧啧赞叹。郑团长站在院子中间的一个高坡处,让大家安静下来。他挥舞着大手,告诉战士们,大家的心情他理解,但是能不能出院,一定要听医生的。有个头上包着纱布的胆大的战士,站了出来,说团长当初受伤,为啥能早出院哩。他哈哈大笑:“你这个小鬼,敢跟我比,我是团长!”
这时,医生和护士们都出来了,站在旁边看着闻名遐迩的郑大龙。郑大龙见人多了,更加精神抖擞,像是朗诵一样,高声说道:
“我们八路军战士,不是圈里的绵羊,是骏马,而骏马就是要在疆场上驰骋的,就是要杀敌立功。为了理想,为了人民,让我们举起枪,挥起刀,走上战场,去聆……聆听那消灭日本鬼子的枪炮声吧。”
战士们被郑团长满嘴高昂的新词所震动,一起鼓掌欢呼,医生和护士们也都被感染,跟着鼓起掌来。那个胆大的战士问郑团长哪来的一嘴新词?郑大龙嘿嘿一笑,摆着手说,这是军事秘密。
这些日子,郑大龙只要发表讲话,总要把这几句词儿挂在嘴边,作为结束语。这几句词儿,是苏贞替纪队长给郑团长写信时,精心想出来的。郑大龙见到信后,特别喜欢这几句,硬是背了下来,只是在背“聆听”时,总是想不起来,关键是不明白这两个字代表啥意思,只知道是“听人说话”的意思,但不明白,为啥要用“聆”字,所以每次说到这里,总会打一下愣。他一直想问纪排长,这封信是谁替他写的,写得咋这样好,令人无比激动。可是没有机会了,纪排长已经牺牲了,所以郑大龙爱说这几句话,也是对英勇善战的部下纪排长的怀念。郑大龙讲完话,又去窑洞查看自己的战士。在走进彭登科窑洞时,一眼认出了这个伤员就是刚才帮助护士系绳子的小伙子。他站在彭登科的面前。彭登科已经知道,眼前这个郑大龙就是苏贞追求的那个大英雄,所以心里怦怦直跳,莫名其妙地好像要决斗一样。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和郑大龙对眼神,把头偏向一边。郑大龙觉得这个战士跟别的战士不一样,怎么见到我,竟然把头扭过去了呢?于是,郑大龙更加好奇起来。
不一样的战场(6)
“小鬼,你是哪个部队的?”郑大龙叉着腰,似乎对彭登科充满了兴趣。
“我不是小鬼,也不归你管,”彭登科头也没抬,说,“所以其他的事情,你就别问了。”
郑大龙没想到这个小鬼竟敢这样跟他说话,兴趣更加浓厚,他猜出来彭登科是抗大的学生,问他打死过几个鬼子。彭登科没想到郑大龙这样问,心里发慌,是呀,自己还没上战场就受伤退下来了,但他依旧强硬,转守为攻,他说要给郑团长提点意见。彭登科话音刚落,满屋子的伤员同时发出一个音——“啊”。士兵们瞪大眼睛,望着这个稳坐在床上、毫不慌乱的抗大学生,全都糊涂了。这个家伙怎么这样跟郑团长说话,哪个战士——只要能下地的——不是下床呀,都是立正站在郑团长面前说话,可是这小子还要给赫赫有名的郑团长提意见,是不是脑子受伤糊涂了?!
郑团长倒是很有兴趣,让彭登科把意见提出来。彭登科这才下了床,不紧不慢地说起来。原来他是纠正郑团长错误的读音。比如,骏马的“骏”,还有聆听的“聆”。郑大龙似乎有些尴尬,但他也是一个聪明人,把话题又转向自己这边。他眼睛瞪着彭登科,说,你刚才说不归我管,可是我要管的战士,不是你这样的,我的战士都是赵子龙、张飞那样的,要勇猛无比,你就会念几个字,我还不想管你呢!彭登科心里恼火,刚刚沉稳没有几天的性子又变了,他心想正是因为你郑大龙的出现,才导致了苏贞跟我渐行渐远,如今你又在这里教训我。他越想越生气,所以口气很冲地说,我彭登科非常尊敬英雄,但我更尊重懂得尊重别人的英雄。郑大龙对彭登科这句绕脖子的话,一时没有听明白,眨巴着眼睛不知该说啥。就在这时,警卫员进来,在郑团长耳边说了什么,郑大龙立即走出去,在门口还不忘回过头来,硬硬地看了彭登科一眼。
郑大龙走后,战士们都围过来,惊疑地看着彭登科。有的说彭登科你真是吃了豹子胆,咋能跟郑团长如此顶嘴。还有的战士颇觉奇怪,说今天郑团长真是好脾气,要是放在平常,早就吼了起来,那吼声能把你的耳朵给震聋了。彭登科不为所动,没事人一样挥了挥手,鼻子哼了一声,说,这件事情还没有完,你们等着看吧。一屋子战士听得糊涂,大眼瞪小眼,觉得这个学生娃的火气真大,比郑团长都要大,看那样子,就跟自己是司令一样。于是,他们转回身,互相看了看,撇着嘴巴,那神态很明显,认为彭登科是在吹牛。彭登科还没有消气,于是出了屋子,故意在院子里转悠,伺机和郑大龙继续对撞,一定要把心中的火气撒出去。
这时,郑大龙和战地医院的院长说完话,出了窑洞,一转身正好看见彭登科,彭登科也看见了他,两个人都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对手,兴奋地向对方走过去。郑大龙的警卫员,紧跟在身后,也走了过来。二人走近,还是郑大龙先开了口,问他在踅摸啥呀。彭登科倒是一本正经,说郑团长是大英雄,我非常想向大英雄学习。郑大龙当然能闻出来这个学生娃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硝烟味儿,尽管不知道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学生娃为何跟自己较劲儿,但已然猜出肯定有原因。但郑大龙是一个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