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抽屉中,珍而重之地拿出一副画来,是卷着的,看得出来已经有相当的时候了,她缓缓摩挲着却迟迟没有打开,有多久了,她每次将这幅画拿出来瞧瞧,却总是鼓不起勇气打开,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要承认他已经离去的事实仍然是这么难,她宁愿相信他只是出远门诊了,也不愿意承认他已经离去的事实。
“把它打开吧!”陈夫人说道。若是用自己的手,她怀疑自己永远也无法打开这幅画。
平常默默地接过了画,解了绳结,将它缓缓地打了开来。
里面是一个十分儒雅俊秀的男子和年轻时候的陈夫人,陈夫人坐在椅子上,对面是镜子,那男子则正在给她描眉,两个互视对方的眼神,虽然并没有那种如火般的浓烈,但那种脉脉若水的情意却跃然纸上,一看便是极为鳒鲽情深的夫妻,十分地相配。
这样的一个男子,竟然是商人,平常实在是有些想像不到,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若不是如此出色的男子,如何能让像陈夫人这样的人念念不忘多年呢?
“这就是你爹。没有想到吧!说实在的,当初,连我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听说大哥把我许配给了一个商人,我是极为生气的,我从小就在老太太的膝下长大,虽不是她嫡亲的女儿,却是当亲女儿一般养大的,兰妹妹有的,我也有,绝不了我一分半毫。这样的我,却被许配给了这么一个人,我心里极了,觉得老太太不疼我,要不怎么见了你爹一次便同意了呢?你爹什么时候见过我,这事直到他去世的时候也没有告诉过我,原本我们说好,等到我们成亲三十年的时候再说的,结果他就把这个秘密带进了棺材里。我第一次见到你爹的那一天,是个春天,我现在都记得,那时候的桃花开得特别的美……”
随着陈夫人的叙述,她缓缓沉浸到了回忆之中,满脸的甜蜜,似乎又回到那个时候,青春年少,那满怀不甘的少女,怒气冲冲地想去找那个男子,让他收回提亲的事。却没有想到,那一次的会面,却让她的心,从此失落在了那个男子的身上,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
即使他早早地去了,这一辈子,却也无悔了,不论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每一件事,每一个点点滴滴,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这些回忆,到了现在,有时成了一种心痛,但那也是最甜蜜的痛。只有依靠这些回忆,她才能有信心好好地扶养昱儿,好好地活下去,到了阴曹地府,也能向他有个交代了。
他们约好了,不论是谁先死了,一定不喝孟婆汤,要在忘海上河上,一直等着对方,到时候一起投胎转世,再续前缘。贤哥,你在清儿去找你之前,请千万要等着我!不论是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咱们都要做夫妻。这句誓言,许在了那漫天的桃花雨里,生生世世,绝不违背。
平常也耐心地坐在一边倾听着,她晓得,她并不需要说些什么,她只需要安静地倾听说好了。这些话,陈夫人大概憋得很久了,她不好和谁说,她要故作坚强,因为她不仅是一个死了丈夫的未亡人,还是一个母亲,作为女人,可以软弱,可作为母亲,她必须坚强起来,为了昱儿。
而如今,她所有的思念却被平常的一句话勾了出来,她不停地诉说着,眼里一片迷离,注意不到天色已晚,也没有留意到宵月、无愁已经来来回回几次了,该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但平常只是对她们摇了摇头,她就这样一直倾听着,做一个最安静的倾听者。
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陈夫人终于说完了,然而,她却已经累得动也不想动了,平常扶着她,直到了床边。她往床上一躺,就闭上了眼睡过去了,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一个人,真的好累好累!
平常给陈夫人盖好了被子,又叫了宵月起来关屋子,拒绝了宵月要送给她的好意,这才走了出去,夜色已深,园里面已经不见人了,树枝被风吹得乱晃,在月光下的影子显得有些诡异,倒让这平日里还算亲切的园子多了些阴森之气。
天气实在有些冷,平常缩了缩,搓着手,在地上跳了几跳:“好,准备,起跑!目标,芷院。”
少女的清笑声,驱散了那些阴冷,她的身影,穿梭在这个园子中,轻快的脚步,飞跃着的裙角,无不让她显得是那么地欢快,似乎没有任何阴影能永久地遮盖住她。
穿过一个小花园时,“哇呜”随着一声低吼,一个黑影窜了出来,把平常吓了一大跳。“妈呀”一声叫,却看到无灾正朝她得意地笑着,这才惊魂未定地用手拍了拍胸脯,有些嗔怪地道。
“这么晚了,跑出来干嘛?病才刚好,又想生病了?”
“裹了姑娘的毛氅子,冷不了,姑娘快进来,咱们一起回去。”说完,就将领口系着的带子解了开来,掀起来。
平常也不客气,一下子钻了进去,两人裹好了,又提起了无灾放在地上的灯,这才一起朝芷院走去。
芷院平常屋子里的灯仍亮着,无病、无忧、无愁都没有睡,还在等着。见平常回来了,无病立马将一个暖手炉递到了平常的手里,又让她吃了一杯热酒趋寒,又让无忧、无愁去厨房将一直温着的饭菜端了出来。
平常又招呼她们几个再添点,主仆五人便一边吃饭,一边叙着话,这也是好久没有的事了,几人倒均是开心不已。
第一百六十八章 背叛
这一天,天特别冷,天色也特别地暗,明明不过晌午过后,外面却暗得像是到了傍晚时候了,北风更是呼拉拉地吹个不停,那一声声的呜咽声,听着似乎有人在凄厉地哭泣,让人听了便有些心寒。
在这样的天气时,姝姿园里的众位姑娘也没有那个心思在外游玩,都早早地就回了屋子里,点起了灯,因此,姝姿园里倒是分外的安静。
平寿、平安、平康、平碧几个此时却全都聚集在了平安的院子里,就着晕黄的灯光看着信——这蜀犬吠日平安的丫头桃花去了无病的家里,把平福和平常的回信都带了来,还有平常的爹娘写给平寿的,一大堆,叫人看了就高兴。
平锦嘴角含笑,果然是常儿妹妹,就是当了陈夫人的女儿,也算得上是一个千金小姐了,这语气却仍然如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这许久不见,倒是越发啰嗦了,自己又不是个小孩子了,自晓得自己,偏写这么厚的信,嘱咐了一遍又一遍,让她凡事皆忍让些,别太争强好胜了,现在园子里只有她们几个,这力量也弱了些,小心吃了亏去。真的,她平锦是谁?会吃这亏吗?
平寿拿着信,心中也是一片温暖,义父义母到底没有忘记自己,义母更是在信里切切叮嘱,这天气冷了,让她切切注意身体才是。
平碧看着手里的信也有些开心,福儿姐姐和常儿妹妹都没有拉下她,这说明大家也多少都承认了自己了。常儿妹妹在信里更是拜托她好好照顾寿儿姐姐,虽说平寿的年纪要大些,但不论是她的性子还是她的身体都叫人有些放不下心来。
平康看了看自己的信,又看了看平锦的信,却嘟起了嘴:“常儿妹妹真是偏心,给平锦的就写那么厚一叠,给我的就少了这么多。”她不满地扬了扬手里的信。
“那是,也不瞧瞧我跟常儿妹妹是什么关系,我们可是两个人同住一个屋子的关系。”平锦一脸骄傲地斜撇了平康一眼,当下把平康气得“哇”“哇”直叫,马上就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不与平锦甘休了。
平安却拉住了她的衣领,将她又逮了回来:“别闹了,还有正事要商量呢!”
正事?平康一脸疑惑,其余人也面露不解之色,最近好像还算平静,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有啥好商量的?只有平碧似乎略有所知的样子。
看着这一伙人,平安只想叹气,如果有福儿姐姐在,就不用自己这么操心了。平安在心里怨念不已,她虽说有这等头脑在,但却生性懒散,最是不喜操心了。
即使是说这样的正题,平安的坐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把平康逮了回来后,就舒适地把头往她的肩膀上一靠,嗯,触感不错。难道当初自己就跟平康好了,实在是当时几个姑娘里也就只有平康有肉感一些,靠起来舒服。平常却是后来吃好了才肉乎乎的,先前刚来时却是个皮包骨头。
平康倒是早就习惯了平安这个样子了,乖乖地尽一个抱枕的职责,自从常儿妹妹走后,她连偶尔的替代品都找不到了,平安无比地怀念平常,好歹以前还有个备用的,不像现在,平康性子好动,有时没有抓住她就跑了,就没有舒服的靠枕了,哪像常儿妹妹生性安静,总是能找到她的人的。
“现在园子里的情形大家也看得出来,大概是已经分成了六组势力,我们这些人一伙;平琳、平琅、如眉、晓秋、烟浓一伙;笑秋、锦绣、锦书、平喜、平清一伙;翠缕、采菱、平如、盈神、可人一伙;幽兰、碧丝各自为政。
幽兰、碧丝却是不必去考虑,她们两个的性子不是那等喜欢找是非的人,而以她们两个的条件,在这园子里是稳稳当当,嬷嬷们也不会让人去动她们的。但其他人咱们却需要提防。
咱们虽然不想惹别人,但不代表别人就永远不会动咱们,上次锦书一事就是个教训,虽然这段时间她们没有动静,但咱们也不可放松了警惕。特别是最近,随着梅花擂台、梅花宴的名气越来越响,不仅是扬州,甚至远在京城、塞外的富豪也不远万里前来见识。嬷嬷们虽然现在只让我们接触这些有才之士,但也不过是要借他们的才我们的名罢了,最终,咱们的对象还是那些有财有势的人。而这一天,必然不会太远。不说以后的事,就是现在,那云公子就对咱们寿儿姐姐颇有好感。”
说到这里,平安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平寿,却见她脸上飞过一抹嫣红。“而那可人、锦书几个却似乎对云公子情有独衷,所以上回才会找寿儿姐姐的麻烦。而这样的事却不只这一件。眼下还不到咱们要正式出阁的时候,恐怕到了那时她们所采取的手段远不止此。所以,从现在开始,咱们就要警觉起来。各个院子都要加强警戒,千万不要再被谁下绊子,尤其是寿儿姐姐,切不可再对这些事得过且过了。”
听了平安的话,平寿点了点头:“我晓得了,我会注意的。”话虽如此,平安却还是不能放心,只能自己她那里走走,帮她把把关了,这人生性不同,有时候真是勉强不来,不论怎么教寿儿姐姐,她始终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没有主子的气度,看着就像是个小家碧玉似的,压不住场面,也难怪她那院子里总是出些乱七八糟的事。
平康的大丫头香娟就不知道对她了好几回了,屋子里的东西如果没有锁好总是动不动就不见了,偏平寿却总是说“何必为了解这些小东西闹得大家不得安宁”。如此一来,只会让那些小人更加猖狂,还好有个香娟丫头还算细心稳重,枉然,那里不乱套才怪。平安璀璨接过了平福的担子越久,便越是晓得福儿姐姐当初是费了多大的心思,福儿姐姐还在时,就没有听说过寿儿姐姐那里出过什么事,显然是福儿姐姐在那边花了不少的功夫,自己比起福儿姐姐还是有所不及啊。
“不过,那云公子长得也俊俏,诗文也是那些廓中顶尖的,也难怪那可人、锦书她们如此了,寿儿姐姐,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动心吗?”平康好奇地问道。
这话却让本来就脸红的平寿更是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这个死丫头,叫你胡说。”平寿跑了过来,伸出手就要揪平康的脸,平康赶紧把脸捂在了平安的怀里。
“安儿妹妹,让开,看我怎么惩罚这个死丫头。”平寿哪里肯就此甘休,今儿个放过她,她就不叫平寿好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平安在中间开解:“这康儿妹妹说得虽是顽话,但大伙儿也是该斟酌斟酌了,自己挑个中意的,总比到时候由着别人挑好。咱们原本就是这样的出身,又没有父母为我们作主,不比那寻常闺阁女儿,也得自己为自己考虑考虑才好。寿儿姐姐若是对那云公子有意,也该有些表示才是,莫不要人家冷了惊讶,到时候自己个儿后悔就晚了。”
听到平安的话,大家一时倒都细细思量了起来,这番话却是极为有理的,只是想着却不免心酸,由来已久婚姻之事,便是父母之命,媒酌之言,虽然也未必能事事如意,但爹娘历得事多,看人总比她们这些小女孩子要准些,而如今,没有爹娘作主,却要她们这些小女孩子自个儿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作主,心里却都有些惶恐,若是挑错了人,恐怕这一辈子就完了。
而同样是看信,另一边的平琳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看到里面的字字句句,她只觉得好像刀子在戳她的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发生的事?她怎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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