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投降宣言,许欢本想逗她几句,一回身,鼻间钻进一股淡香,眼睛微眯,无意识地向她靠近几分,确定香味是她脸上散发出来。“你擦了什么,好香。”
两人的距离可以用厘米计算,许欢眼神纠缠得明显,葛萱却不知回闪。四目相接中,她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
从那时起,葛萱再也没嫌擦面霜麻烦。
至于擦的是什么面霜,终于有一天她彻底忘记,但是以气味来挑选化妆品的毛病,就那么养成了。
许欢,严重相信那是爱(十)
许欢那一句话,葛萱听进耳中,心脏猛缩,久久才舒张。甚至过后想起来,心还会慌乱促跳,突突突突,柴油机的声音。或者许欢是心猿意马的,或者其实就单单是一个疑问,葛萱不确定。她不确定许欢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接近她,逗弄她。她只能确定自己的欢喜。
每次看见他的欢喜;偶尔发傻的举止,为惹他注意;无比喜爱他对自己的亲昵。
葛萱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就这样很好,她还不太懂得如何发展。
许欢颇受学生欢迎,因为年纪相仿,他也是刚毕业没多久,了解学生的心理,日子久了,跟大家自然就变得随意起来,校园里和学生碰上,彼此打招呼说话越来越放肆。说起来,男同学还是要比女同学宽厚,如果是特别受男生欢迎的漂亮女老师,往往容易让女同学产生危机感,无法得到同等对待。但许欢也漂亮,男同学并不会因此排斥。葛萱她们班的微机课是周一,刚好这个周日是校长家娶儿媳,据说许欢去给做男宾相,课上有同学问他:“当伴郎好玩吗?”
许欢表情沮丧,“甭提这事儿,后来又不用我了,说我比他儿子高。”
而且长相也把新郎比下去了。葛萱只是这么在心里想,旁边蒋璐已经大声说出来:“老师你肯定也比他儿子帅。”
立马得到其他同学响应,“是啊,看咱校长的尊容就猜得出了。”
许欢坐在讲台的电脑前,打个手势,压下大家的声音,收回手漫不经心点着鼠标,另只手托着腮帮子,当真有点苦恼。
葛萱啧啧两声,“您扮什么忧郁呢?”
“啊?”许欢抬头看她一眼,“女宾相可好看了。”
惹得全班同学起哄,“是咱们学校老师吗?”
“谁呀谁呀?”
“是不教初一英语的娃娃老师?”
“不能吧?娃娃老师就长得小,岁数比咱欢哥大不老少呢?”
“肯定不是她,她都结婚了,不能当宾相。”
“那是谁啊,欢哥?”
许欢还是那个姿势,冷眼看着自己的学生,“你们能不能惦记惦记中考的事儿?”说着一拍脑门,“对了,期中考试之后,初三的微机课就停了。”
不意外爆起一片哀嚎抗议声。
许欢说:“别不懂事儿。你们比初一二的脑袋快,计算机入门早学得差不多了,再往深里学,也不是剩这个几个月能掌握得了的,搁这也是浪费时间。高中都有微机室,全考上了接着学多好。”
某些男同学叫苦不迭,“哥啊,考不上呐?”他们这一伙是完全不学习,成天傻淘傻淘,除了微机课都不来学校的主儿,考高中根本没戏。
“那就报个中专。”许欢说着站起来,敲敲显示器壳子,“专门学这东西。”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眼放希望之光,“有这样学校吗?”
“有。不过我告诉你们,文化课不行也学不明白这个。”他一只手肘撑在电脑上,歪着头,挺无奈地看着这群捣蛋孩子,“你起码得学学数学和英语啊。你看人小葛英语好,命令符都比你们记得快。”
这例子让他们很有意见,“小葛她记什么都快。”
许欢冷哼,“记人就差点儿。”
被谈论的葛萱无语接茬儿。许欢明显话里有话,好像她以前就见过他,并且把他忘了一样。记忆里狂翻了一圈,葛萱最终确认,这不可能。
初三的微机课就那么停了,相比课程本身而言,大家对见不到任课老师更失望。许欢居然私自给学生开权限,许诺说:“期中考试进步显著的,课余时间可以来上机哦。”
校领导本来对许欢有点意见,觉得他对学生的态度有损教师威严,但他压得住堂, 学生又肯听他的话。由他来宣布初三微机课停上,大家再没那么大抵触情绪,这样一来,校方也挑不出毛病,就不好再说什么,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和学生打成一片。
葛萱则是绝望了,因为上次月考,她不幸考了学年第一名,彻底失去了进步空间。
几日后的一天许欢下班,路上遇到葛萱放学回家,难得见她没跟别人结伴走,在她身边停车,“上来,我带你。”
葛萱看了他就郁闷,“不坐。”丢下一脸错愕的许欢,背着书包慢吞吞走在前面,知道他一定会追上来。
许欢当然会追,他莫名其妙啊,盯着小姑娘后脑勺荡来荡去的发辫,愣了一拍,催了点油,摩托车挨过去,“怎么了小葛?”
葛萱又不能气他鼓励学生进步的方式,又无言以对,憋得更加委屈,绕到摩托车后座,跨了上去,心想,好歹也能这样见到他,算了吧不惋惜了。
许欢的眼睛随着她转,呆呆地说不出心情。
葛萱看他拧身歪脖的姿势,催促道:“你不送我回家吗?”
他乍然回神,载着她出发,路上还是忍不住问究竟,“怎么打蔫呢,跟同学闹矛盾啦?”
葛萱说:“是啊,很矛盾。”
“你人缘不是很好吗?”
“是啊,很好。”
许欢差点扶不住车把,捏了闸把车停下。
葛萱在惯力作用下撞痛了鼻子,闷哼一声。
他转过身子,伸手帮她揉揉,小心地说:“我看你不对劲。出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葛萱诚实回答:“我不想跟你说。”眼一瞟看到前边胡同拐出来的人影,连忙从车上跳下来,“不用你送了,我跟我老妹走。葛棠——等我一会儿!”
许欢认出妹妹,“那好吧,明儿见。”转个方向要走,想起她朝自己借的辅导书,又停下来,喊她:“小葛?”等她回头了才说,“我给你借着书了,想着明天上我那儿取去。”
葛萱应了,目送摩托车开走,扭头对上葛棠好奇审视的目光,赧笑,“朝我叫小葛,那你叫什么?”
葛棠说:“我不介意,我可以叫小棠。”
“呵呵,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去同学家写作业。”
“哦。”
“那是你们老师家邻居?”
“现在也是我们老师,教微机。”
“你们微机课不是停了吗,还管他借什么书?”
“往年的中考题集。有一回我微机课写练习册,让他逮着了,答应帮我借考题。”
“……中学老师都这么好吗?”
葛萱哼一声,“可好了,成天跟你除了分数没别的嗑儿唠。”
葛棠好笑,“妈呀人老师收学费是为了陪你唠嗑啊?”
“不是,我们学校老师……”葛萱不会说人坏话,起了个头,想半天,挥挥手,“反正你将来也得分到这个中学,自己感受去吧。”
她并不讨厌老师,但有些老师将学生成绩与自己业绩挂钩,赤 裸裸地警告:你们谁拉咱班平均分,趁早别参加考试了。葛萱不可能降低班级平均分,但听到这种话,心里也不舒服,更何况那些学习不好的学生?
脑中有根弦陡然一颤,葛萱停下来,“哎?葛棠,你就快上初中了吧?”
葛棠点头,“我上初中是一定的,你这反应速度,能能考上高中,就两说了。”
葛萱问完话,并没听回答。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虽然毕业,但小棠紧接着就升初中了——去看妹妹,然后顺便探望母校老师,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啊。
傍晚的天色一下子亮了,葛萱抬头,回家方向的天际红光一片,“看,火烧云!”
葛棠望过去,“只有火烧,哪来的云?”
晴空万里,彤红一个夕阳沉在天际,映得周遭建筑轮廓清晰,边缘明亮。路旁刚萌芽的树木,两个女孩子晃动的发辫,都被染成早熟的金色,怪异又美妙。而脚下浅灰的水泥路,在这光芒下瞬间繁华,像绚烂心事。
葛萱目光坚定,“OK了,中考,E HERE!”
许欢,严重相信那是爱(十一)
中考在葛萱的呼唤中汹汹而至。各考点门外都围满了学生家长,互不相识的也因有这共同话题,搭起话来。有的一家祖孙三代都出动,只差举横幅助阵:孩子,你不是一个人!
各管区派出所调了民警出来,坐在学校门卫室里镇场,以防人多生事。考场内外气氛都很紧张。葛棠的学校也是考点,学生放假,她正好和妈妈来给葛萱陪考。校门外抢了块树荫底下纳凉,不时说几嘴笑话,聊得正开心,却遇到不待见的人。车笛自身后响起,玻璃窗落下,蒋璐的母亲隋艳金在车里喊:“二姐!”
母女俩相视一眼,袁虹拍拍女儿的发顶,带她到那辆抢眼的大红轿车前。葛棠乖乖叫人:“小姨。”
“哎。二姐,你们招待所现在没事儿吗?”
“嗯,这不头一天考试么,我过来看看。明天省公司来检查的,就得在厂子看着了。”
“省公司来什么人啊?我听老蒋说,你们厂子现在都不生产了。”
“要改股份制么,谁知道了,折腾呗。”
“上车来坐会儿吧,我开了冷风。”
袁虹婉拒,“不了,跟外头站会儿,今儿不太热。”
隋艳金用手在脸侧扇风,“我是不行,稍微热一点儿,这心就跳得可慌了。再加上里面那个不争气的犊子,一想她考那两分我就上火。”
“璐璐还行吧,考普高应该没问题。”
“行什么呀她,考不上!我心里明镜的,都让她爸给惯完了。像你家葛萱那么认学,我得少操多少心?这我就等拿钱给她自费念重点了,葛萱也是,二姐,说啥也得让她上重点,那普高教学质量根本不行,上不上都一个味儿。”
袁虹笑道:“嗯,她正常发挥的话,过重点线是没问题。”
隋艳金自讨了个尴尬,望着四周转移话题,“现在考高中的越来越多了,我记得头两年都用不着小学设考点。”
“是啊,她们这么大的孩子多。”
“再说现在也就是条件好了,但凡有点正事儿的,咋也给孩子供个高中下来。哪像咱小时候,念完初中就都回家一待,农村的下地,镇里的找个班一上,过两年婚一结,再生个孩子,这辈子就那么地了。”
袁虹说:“孩子不就是盼头吗?”
“你这俩是盼头了,我们家这个咋整啊,一天都愁死我了。你说当初,我还走后门托学校给她和葛萱安排坐一桌,就想着葛萱能带带她,结果还是这个德行,我算认了。”
话里怪罪的意味很重,袁虹也没说什么。小棠扯扯她,“妈,我想上厕所。”
隋艳金忙说:“行,你快领她去吧,别自己再走丢了。我跟这儿等着,葛萱要出来我告诉她一声。还挺巧的,和璐璐分一个考点儿了。”
实际上这表姐妹俩不仅一个考点,还在同一考场,座位离得也不远,蒋璐在葛萱隔壁组往后两排的位置。从进考场,蒋璐就对她千拜托万叮嘱,把卷纸斜下来给自己看。葛萱胆小,只一想要在虎视眈眈的监考老师眼皮底下作弊,大脑就开始出现雪花点。更要命的是,坐在蒋璐后桌的,竟然是江齐楚。他看见葛萱,两眼晶亮。葛萱头旋疼。
开考才半个多小时,蒋璐就在后面不时咳嗽,葛萱有心不理,可那咳声越来越刻意,只差咳出她名字来。趁监考不注意,葛萱警告地回头一瞥,蒋璐期待地回视,神色焦急;江齐楚在后一排坐着,居然也正抬头注视自己。葛萱叹口气,真不明白,语文有什么好抄的?烦躁地转回身子,没几分钟,蒋璐又开始咳嗽。
一个监考老师无声无息下了讲台,直朝着她们这两组之间走来。每个考生都紧张起来,目光尾随老师的步伐。
考场里是这样的,不作弊的也会怕监考,这就像生活中很多人不犯法也怕警察一样。可能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都具有作案能力,也都有意志力薄弱的时候,而这二者产生交集的概率,却没人说得准。
葛萱本来就心虚,老师这一动,更吓得她涂答题卡都手抖。
老师经过她身边,又经过蒋璐,最终在江齐楚桌边站下。翻开他的试卷,拿出下边的演算纸看了看,再看看江齐楚,眼神狐疑,草纸放回去,人却没离开,就在后边的位置站定了。葛萱为江齐楚捏了一把汗,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给老师盯上,幸好似乎不会被赶出考场。更庆幸的是,因为老师就站在附近,蒋璐也不敢再妄动。葛萱终于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