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过来没多久就没上班了,这是结婚时萧家提出的条件之一。不上就不上吧,原本那个公务员也是沾他们家的光去的,即便自己与世无争,但单位上那些看你的眼光和你一转身就指指点点的手也能让你憋闷死。回了家倒落得个轻闲自在。只不过,这样便和那两个阿姨抬头不见低头见了。说实话,这个对苏挽云而言,不比在单位轻松。
她一直都喜欢宁静的家。在她的想像中,家,应该就只有相爱的两个人,当然,以后还会多一个爱的结晶。其他的,她实在不习惯。彼时,她倚着高诚的肩坐在学校的“情人湖”边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以后啊,我负责做饭,你就负责洗碗。你知道的,我从小最烦的就是做那个的,油腻腻滑叽叽的……
以后啊,我负责洗衣服,你就负责晾衣服收衣服。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伸长了手臂去够那个晾衣杆了……
以后啊,我负责收拾屋子擦抹家俱,你就负责拖地。你知道的,我劲小,最拿不动那个拖布了……
这些个理想的场景她设计了很多年,甚至连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妥妥当当的,唯一没考虑到的,便是自己其实不用做这些事。
可是,她并不习惯。所以,开初从单位上回来的时候,她都是躲在卧室里,除了吃饭的时候,尽量不从房间里出来。当然,这份不习惯她并没有跟萧慕天提及。这是他的家,而沾了他无数光的她,又还有什么资格对人家的安排挑三拣四呢?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一个月,也不知是萧慕天看出了什么还是他也不习惯两个阿姨侍候的生活,他找了个理由,让两个阿姨去了他哥的公司。这个事,他事先并没有告诉她,只在阿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知会了她一声。那一刻,她是开心的。这个男人懂她。她也是感激他的,她记不得自己当时对他笑了没有,但是,她在那一晚主动从客房搬到了主卧,并且和他成了真正的夫妻。
那是她的第一次!
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像过的第一次,美好的值得回忆的爱的纪念的第一次,和自己最爱的那个人,达到灵与肉的完美结合……
当然,那个叫想像,或者说幻想。撕心裂肺的痛刹那间就摧毁了她关于美好的所有想法,而让她那样痛的那个男人,也不是高诚——那个她一直以为会在结婚的当晚与她完美结合的男人!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他是她的恩人,救了她的父母,救了她的家庭,甚至有那么一点了解她的丈夫!所以,那一夜,当她终于把自己像个感恩礼品一样送出去后,躺在他怀中的她看着他带着笑的好好看的眼睛也曾有那么一瞬间的娇羞。那一刻,她是下了决心要和他好好过日子的。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也许,也许她和他就真的,好好地生活在一起,甚至,已经有了……孩子……
直到把早餐都摆上桌了,苏挽云的脑子里还回荡着刚才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她也一直恍惚着。
自己很久没有想过那些旧事了。真不知从昨晚到现在是咋了。苏挽云在餐桌边坐下来,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往常,还在她摆早饭的时候,萧慕天就坐在餐桌边上了。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她把一样一样的东西摆上桌。即使周末也不例外。可是今天,明明她已经晚了快半小时才做早饭,现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位置还一直空着。
心下忍不住地就焦灼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挽云对萧慕天也多了那么一份关注。不似床单落红那夜,看他美目挺鼻刀削侧脸时的关注,如果说那夜曾有动心的话,也很快就在随后的次次“意外”中磨灭殆尽了。后来再看他,无非是惦着不能让他把自己彻底看透了去的想法暗中提防着,那目光自然就冷了。不过,现在心中的那份焦灼却是真的,如同上次他感冒咳嗽时揪着心的感觉一样。
有念及此,她的目光穿过走道,落在那扇紧紧关着的门上。只犹豫了片刻,她咬了咬牙,站起身,向那间房走去。
轻轻叩了叩门,侧耳,室内没有任何动静。转了转把手,门竟然是从里面锁上的。心中的焦灼在扩大。加大力度再敲了敲,还加上了轻呼。
“萧慕天,萧慕天……”
从认识至今,苏挽云一直是连名带姓地叫他。一开始,萧慕天会笑着问她,难道不能称呼其他的?她不说不应,只是转了头,下次依然。多次以后,他也不再刻意提及,笑容依旧,可似乎少了那么一点发自内心。
室内依然没有动静。苏挽云已经不是敲门,而是砸了。她的心跳得飞快,快而慌乱。这样的慌乱似乎逃离自己很久了。曾经,为交不上妈妈的住院费这样慌乱,为爸爸的“突发事件”慌乱,为自己和高诚的未来慌乱……而那些,似乎全部都终结在嫁给萧慕天的那一天。真的,苏挽云迅速回忆了近一年来的点点滴滴,有冷漠有不甘有无奈有嗟叹,单单没有的,就是这慌乱。
苏挽云略停了下手,深呼吸了两下。这是以前每逢她的心跳得不规则时,她惯用的方法,可是,现在,连这个方法似乎也不管用了,心就快跳出胸腔了。顾不上再多想,她向后退了两步,向着那扇门一脚踹去。
☆、萧家(1)
此时,天已经大亮,室内一片清明。
只一眼,苏挽云就看清了室内的情况。
轮椅翻倒在躺椅边,那个人倒在另一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双腿呈奇怪的姿势扭曲在地上。
“萧慕天,萧慕天……”苏挽云叫着冲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捏住他的肩用力地摇了摇。
“你……回来了?”萧慕天只半睁了眼,清浅的笑已挂上嘴角。
苏挽云皱眉看了看窗外明亮的天,低声问了句:“你就在这儿呆了一夜?”
萧慕天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他试着移动了下自己,发现浑身在无力之外竟然僵硬得厉害。除了本就没有知觉的腿,甚至连手似乎也没了感觉。
“扶我下吧,挽云。”迅速垂头看了下那两只奇怪的腿,萧慕天脸上的笑加深了些。
苏挽云也不多说,站起来先走到一边,把翻倒的轮椅扶起来,推到萧慕天面前,按下手闸。然后伸手到他腋下,半拖半抱地把他弄到了轮椅上。
刚嫁给他那会,身高1米60,体重不足90斤的她是完成不了这样的工作的。萧慕天虽是自幼残疾,但良好的身高遗传基因让他也长到了将近1米80,虽说并不胖,但超过她近20公分的身高,让她起初面对瘫倒在地的他除了迷茫惶恐,什么也做不了。那时,这些事是阿姨们做的。她只是呆呆地站在一边,淡漠地看着他被她们半拖半抱地往上弄,心中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后来,阿姨走了,刚好遇上他不小心摔倒在地。她只能试着向阿姨那样去拖他,可是试了几次也没有成功,反倒害得他撞青了膝盖。婆婆又刚好在那时进了屋。脸色自不必说,凌厉的言辞足以杀死不知多少个苏挽云了。
苏挽云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可自小在家父疼母爱,几时受过这样的气。从那天开始,她便搬来一些沙包,白天待萧慕天上班之后,一个人在家反复练习。当又一次那个人不慎摔倒在地后,她竟第一次独立地抱起了他。
那时,他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是什么呢?惊喜、爱怜,还是感激。自己当时应该是笑了的,很浅,却发自内心。一半为终于赌顺了那口气;另一半,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吧?!自己终于能够帮他,不再会面对他的突然摔倒束手无策……
“挽云,我自己来吧……”男人脸突然有些红,有些无力的手迅速扳下手闸,转动轮椅向卫生间而去。
“我帮你吧……”这四个字憋在心中终是没有出口。她当然知道一晚上下来,他有多难受;她当然也知道,以他现在的状态一个人进去处理那些事会有多困难……
可是,看着他慢慢摇着轮椅从自己面前经过,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是看着他的侧脸,苍白的瘦削的带着点若隐若无笑意的……
“麻烦……”在转开卫生间门的那一刻,他突然转头回来,脸上是那抹熟悉的淡笑:“帮我拿下那件深蓝衬衣。”
苏挽云应了声,拿着衬衣从衣帽间出来时,才发现萧慕天依然坐在卫生间门口。头脑中那些如何把衬衣给他递进卫生间的紧张感刹那间消散。不过,把衬衣递到他手上时,她没有敢看他。她怕看了,自己在他面前便真的如透明人一般了。
他似乎总是这样了解她的所思所想,可是,她却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同当初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娶她;当她以为是为了爱时,他却又让她清醒地回到现实……
“今天是星期六,挽云,你也去准备准备吧。”不知过了多久,萧慕天已收拾好自己从卫生间中出来了。
说实话,梳洗整理好后的萧慕天其实算得上一个真正的美男。他的五官像西方人那样深刻,尤其是眼睛,深邃得让人不由自主地陷落。
“挽云……”
“什么?”苏挽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匆望了眼萧慕天,微微有些脸红。
“时间不早了,我说你也快去收拾收拾,我们该准备出门了。”萧慕天的脸上带着他既定的不咸不淡的笑,语调也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苏挽云垂了眸,低低应了声,转身向卧室方向走去。
今天是星期六,是既定的去萧家的日子。虽然嫁给萧慕天近一年了,可这一天还是让苏挽云特别紧张。尤其是文丹去英国留学之后,这一天更是难熬了。
虽然打心眼里不安,苏挽云还是很快换好了一条深蓝长袖的裙子走了出来。这条裙子还是她刚嫁给萧慕天时,夏文丹特意送给她的。说是她哥最喜欢深蓝的衣服,她有这么一条裙子,将来和她哥出席宴会什么的,才配得上。这条裙子样式简单没有过多修饰,实在是她喜欢的类型,所以她当然也就笑纳了。直到过了很久,她才偶然知道这条CHANEL的裙子足以抵得上她那远在K镇上的父母两年多的全部收入。自此,除了陪同萧慕天出席正式宴会,就是回萧家的某些时候,她才会穿上这条裙子。因为在后者的那个场合,似乎只有这条裙子能稍微给她以安全感,让她在面对萧家老老小小各样的目光时,多那么可怜的一点点自信。
实际上,也是这条裙子让她明白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的。他们其实真的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娶她。小时候,她最喜欢的童话便是灰姑娘的童话故事。这个故事在伴随她的成长的同时,也让她不断地生出一丝丝梦幻的想法。可是,当那一天,夏文丹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她哥哥可以帮她,但条件是她得嫁给他的时候,她没有一点当上真正灰姑娘的感觉。虽然“王子”是瘸的,但苏挽云相信,等着当他的灰姑娘的人起码可以从B大的东门排到西门。所以,当她第一次跟着他见到他的家人时,虽然他把她保护得很好,但是那些鄙夷的轻蔑的不屑的不以为然的目光还是不断地投射在她身上。
她始终是灰姑娘,过了12点就会打回原形的灰姑娘。
☆、萧家(2)
不过半小时,车便稳稳地停在萧家门口。苏挽云熟练地扶着萧慕天在轮椅上坐好,便推着他由专门的一条道进了萧家的门。
这条道是他们结婚后,萧家专门在车库中单独重新修建的。原本他们每次回家都是直接驶到大门口,自有萧家的人来扶萧慕天。可是,几次过后,苏挽云发现在这个过程中,那个人始终闭着眼,满脸的萧瑟和落寞。她便瞅个机会,很委婉地给他的母亲提出以后还是由车库进出,由她负责他的上下车,只是单独留条道方便轮椅上下便可以了。他的母亲对她的提议从来没给过好脸色,但那一次却很爽快地答应了。毕竟,那个提议涉及的,是她最钟爱又最愧疚的大儿子。
“大哥嫂子回来了!”刚进门,萧慕风和他的妻子李晓冬便走了过来。
苏挽云很自然地放开了轮椅,由着他弟弟弟媳推着他向客厅走。
虽然嫁过来快一年了,但每次看到萧慕风那张脸,苏挽云总会平白地生出许多感慨。他们原本是孪生兄弟,萧慕天不过先落地10分钟,便成了哥哥。可是上天似乎特别偏爱的,是弟弟。出生后,萧慕风的身子一直比萧慕天强壮,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强壮,让他很幸运地躲过了当年原本可能同时发生在他们兄弟二人身上的劫难。然后,参军,转业,自办企业,就着他父母的势力加上自身的聪颖,干得风生水起,不过10多年,已成为当地最成功的商人。再然后,娶了从小一个大院一起长大的李司令员的女儿李晓冬,真正是金童玉女琴瑟相合。
除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