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奏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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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奏鸣曲-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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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什么。是我喝醉了。";她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没有微笑,也没有生气。";这是你的家?";

  我点了点头。

  ";记得大学的时候,我一直没有来过你家。也许应该这么说,你从来没有带我来过你的家。";她说,";但是你去过我家的,在放假的时候。";

  ";我不知道你家搬了没有。";我说,";本来是想直接送你回家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摇摇头,从阳台返回客厅,合起玻璃滑门,冷风和渡轮的汽笛声同时被切断了。她走到沙发的另一边坐下,顺手拾起地板上的法语小说翻了两三页。

  ";现在还在看法语小说?";

  ";有时还看。";

  ";以前我也看过一点,出国以后就没再看过。";

  ";为什么?";

  ";因为没有时间吧。";

  ";这些年,你一直呆在加拿大?";

  她点了下头,身子望沙发上一靠。";马拉雪橇,枫糖浆,大火和飓风。有的地方很漂亮,有的地方非常冷。";

  ";去过欧洲没有?";

  ";你想问的其实是我有没有去过法国吧?很可惜,我没想过要去。买时装的话我宁可上纽约。";她把书合起放在我手上,";你呢?";

  ";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去过哪里。";

  ";那你的法语不是有点可惜了吗?";她说。

  ";我学法语本来就不是为了出国。";我说。

  ";这倒是的,我们学法语的目的不一样。我是为了出国,你是为了读小说。"; 她默默地拍了几下沙发。";我们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三流乐评家。";

  ";三流乐评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称呼我。

  ";这是你自己说的……三流的古典乐评论家,我觉得这比你原来的名字要顺耳些,";她缩回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转向我微微一笑,";你不这样认为?";

  ";……";

  ";三流乐评家,大概你既没有结婚,也没有女友吧?"; 她用判断多于疑问的语气问我。 

  ";基本上是的。";我说。

  
  阳光渐渐浸满了这间不大的客厅,而我们还是照原样坐在沙发上。沙发的旁边是一架落地灯,灯是关着的。前面有电视机和音响,也都没有打开。几张听过的唱片肚皮朝天地躺在音箱上,没有及时收回唱片架里。书橱在另一间房间里,里面的书多数已经看过一遍。不常擦洗的地板因为没什么人走动,所以保持得也算干净。空气里的尘埃颗粒像静止一样地漂浮在上午的阳光里。打开音响,是《黄泉的天鹅》,皮亚提哥斯演奏的圣桑作品。音乐里的每一个音符也如同尘埃一样静止着。音乐转第二遍时,我们开始靠在一起接吻。然后我们便做爱了。至于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或许因为性是人之常情的缘故,况且过去我们曾经恋爱过。

  ";大学时我们做过爱没有?";她问我。

  ";恐怕没有。至少我不记得有。";我说。

  ";那我们单独在一起时干些什么呢?";

  ";一些初步的生理了解。一边背法语单词。";

  她笑了笑,将裸露在外的身体缩回了被子里。";说说你怎么会成为三流乐评家的吧,";她说,";你怎么会做这个的呢?";

  ";因为公司倒闭了……";

  ";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开玩笑。";我说,";我真的开过公司,而且公司真的倒闭了。大学毕业以后,我在舅舅帮助下开了间公司。很小的公司,基本上只有我一个人,主要做一些掮客性质的生意……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和皮包公司差不多,也许就是的。";

  ";那倒闭是怎么一回事?";

  ";公司的资金是舅舅出的,生意也基本上是他介绍的。没有他的支持,公司很难维持下去。但是他在九九年的时候生病去世了。昨天那辆很旧的桑塔纳车就是他留给我的。";

  ";然后就倒闭了?";

  ";还没这么快。其实本来还不会倒闭的。因为我不会开车,还要考驾驶执照,在学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研究英国文学的生意人,自称莎士比亚全集读过十遍以上,爱引用莎翁十四行诗,张口闭口戏剧对白,不时冒出一句'非要他一磅肉不可'之类的话。不妨叫他莎士比亚好了。莎士比亚交游广泛。我们不久便合伙做起了生意。做生意时完全由他主导,没办法,我没怎么读过莎士比亚。";

  她笑了笑,说:";大学时你就不喜欢英语。";

  我点点头。";合伙的第一笔生意很成功。问题出在第二笔上。这一笔生意比起第一笔来说数额大了很多,买卖的下家是曾和打过交道的生意圈里的朋友,很信任我,连货款也是先付的。之后发生的事可想而知,货款就此消失。和钱一块无影无踪的便是那位满口戏剧台词的莎士比亚仁兄。不过想想也是,熟读莎士比亚戏剧的人不可能不对人性有透彻的了解。";

  ";然后呢?";

  ";黑锅自然由我来背。连咨询的律师脸上都明显带着同情我的神色,打官司必输无疑,还牵涉商业诈骗。幸好对方是熟人,没有报官,答应只要还回货款就放我一马。问题是货款的数目不小,对我来说。";

  ";你还了?";

  ";还了。我有一幢在市区的独立产权的花园式洋房,以前家里留下的。用卖房的钱还了货款,免去官司和牢狱之灾。事情了结后,我关掉了公司,用剩下的钱买了现在住的这地方作为从此以后的安身之处。";

  ";那怎么又成了古典乐评论家的?";她问。

  ";有一些关于音乐的想法我一直很想写成文章。公司倒闭以后,为打发无聊就写了一两篇。正好有杂志征稿,我便寄了过去。没想到刊登了出来,这样无聊的文章能被刊登我也觉得奇怪。可是杂志的编辑却希望我再写一些,说是文章视角独特,反响不错。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定期为一些音乐刊物写专栏和评论文章。稿费的收入不多,可是我开销也不大,可以维持生活,再说还可以经常听到免费的唱片。";我枕起双手,说,";综上所述,我就成了三流的古典乐评论家。";

  听完三流乐评家的诞生过程,她有一会没有说话。

  ";以后你就打算继续这样下去?";她轻声问我。

  我没有回答她。以后,多长时候才算是以后呢?是十分钟,十小时,还是十年呢?以后的概念对我来说是件过于遥远的事。虽然我已经将近三十岁。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读书听音乐写文章。";

  她略微仰起脸看了看我,又低头枕在我的手臂上。

  ";多长时间没有过性生活了?";

  ";有些时候了。";我说。

  ";身为三流乐评家,你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是Judy还是Monigue?";

  ";不觉得问题有点粗俗吗?";

  ";粗俗还是难以回答?";

  ";女孩儿家怎么会问这种事?";

  ";因为我已经不是女孩了。";

  我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难过。

  ";你和别的女孩睡过觉么?";她问。

  ";当然。";

  ";和谁?";

  ";未婚妻。";

  一段沉默。

  ";真奇怪,你居然和人订婚了。";她抬起眼睛看着我,";以前我觉得你是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有她的照片么?";

  ";没有。";我说。

  ";我不相信。";

  ";是没有。基本上我们没有照过照片。";

  ";那你形容一下吧,她是什么样的?";

  ";她是……";我想了很长时间,能够想起的却只是一些音乐的片段……小提琴和钢琴的演奏的乐曲依稀缭绕在胸口,压迫着心脏的部位,使我无法再继续想下去。";……她也喜欢古典乐。";

  ";难怪。";她再次一笑,不再问什么。

  
  下午我去法国领事馆询问有关签证的事情,她的目的地也在同一方向上。我开车送了她一程。一路上她都紧紧闭着嘴唇,侧着脸茫然看着市区沿路的街景。试着搭了几次话,都没有得到正常的回应。显然,她有些不愉快,在为某些事情而生气,这一点甚至不用怎么观察就可以得出结论。但我不知道她感到不愉快的内容是否和我有关。我只是暗暗希望不是自己让她感到不快。

  她的目的地很快就到了,市中心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道。我在附近的小路上把车慢慢停下。但她没有立刻下车。我们在车里默默坐了一会。街道上充斥着最新的流行乐曲,它们像方便面一样从音乐的车间里生产出来,供人们随时随地使用。杂乱的音乐从四周灌入车厢。

  ";有句话想问你。";她开口说。

  ";是什么?";我问。

  ";有了未婚妻还和别的女人上床的人,是不是特别卑鄙?";

  我默默无语。她轻轻打开车门。

  ";还有,请不要放古典乐,如果以后还能再见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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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乐章 三月 第一节 组曲 二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渐渐过去了,她一直没有消息。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我去法国领事馆申请了旅游签证,负责签证的官员称,签证材料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如果顺利的话,一周左右便可获签。该官员长得有点像大学时的法语老师。他们同是波尔多人。我依稀觉得波尔多是个好地方……葡萄酒之家、有名的";皇后";、船队出港的日子彻夜狂欢,那是个洋溢着欢乐的地方。

  我一直想着她最后说的那两句话,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做了错事。可我不是故意想隐瞒什么,也并不是想欺骗她。我只是不愿意先说起这件事。她生气似乎也并不全是因为我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情的缘故。但是不管怎么说,错都在我身上。我想向她道歉,而且不光是为了这一件事向她道歉。可是我不知道她的电话和住址。大概这是她有意没有留下的。如果以后还能见面的话……也许是以后不再见面的意思。

  由于时间过于充裕,我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地板重新打上蜡,过季的衣服拿去洗衣店清洗后收在衣橱里,甚至新买了一条蓝色床单铺在床上。清洁工作做完后,为打发时间去楼下的音像店借了几部法国老片,有《大饭店》、《佐罗》、《黑郁金香》,以及《独行杀手》。由于过于英俊的阿兰·德龙的影片一连看了三部,不由非常思念贝尔蒙多的不对称却让人感觉舒服的脸。他的电影却始终找不到,最后只发现了早期的《断了气》。不管断不断气都借了回家。

  就在我坐在新版的巴黎地图上看着熟悉得近于温馨的古老影片时,电话响了起来。我连忙提起听筒。

  不是她打来的,也不是领事馆打来的,是一个爱好古典乐的朋友打来的电话。他问我晚上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说没有太要紧的事,也没有稿件要赶,但我想呆在家里。我怕错过某个人的到来,错过一个道歉的机会。

  ";一直待在家里怎么可以?出来一起吃顿饭吧,我请客。";他说。

  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事情倒没有。只有一个故事。和你的工作有关的故事。";他说,";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我和这个爱好古典乐的朋友认识是在公司还没有倒闭的时候。不过我们真正熟悉起来是在我成为乐评人之后。这个爱好古典乐的朋友的整个家族都和法律打着交道,检察院、法院、律师事务所、公安局还有国家安全局。他也不例外。他是个职位不低的警官,然而又喜欢海顿的音乐,就是说,他是个喜欢海顿的高级警官。这曾让我感到十分困惑……我原来以为警察大多喜欢瓦格纳的音乐,又或者是贝多芬的音乐。对身为国家机器的警察来说,海顿的音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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