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讫,庞涓弯腰鞠躬,由于弯得过低,头几乎就要触到地面。鞠完这个大躬,庞涓一句话不说,扭转身子,大踏步远去。
望着庞涓渐去渐远的身影,玉蝉儿竟是怔在那儿,心中扑通乱跳一阵,方才定下心神,喃喃说道:“庞公子,你也保重!”
翌日凌晨,远处的雄鸡刚刚啼完第一轮,庞涓就背起包袱,拉开房门。
然而,在他打开房门时,庞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门外的草地上,赫然站着孙宾、苏秦、张仪、玉蝉儿和童子。不远处,鬼谷子站在一块巨石上,似一尊沐浴在晨曦里的雕像。
孙宾悄然无声地走前几步,从庞涓手中接过包袱,挎在背上。
庞涓本是血性汉子,看到此情此景,禁不住流下泪来。他拿起衣袖抹一把泪水,径直走向鬼谷子,跪下叩道:“弟子不孝,不能服侍先生了。弟子此番下山,若有得意,必来鬼谷探望先生!”
鬼谷子微微一笑:“去吧!”
庞涓拜过三拜,起身走向苏秦,揖礼道:“苏兄,庞涓先行一步了!”
苏秦还礼道:“在下恭候庞兄佳音!”
庞涓道:“谢苏兄金言!”转向张仪,也是一揖,“张兄,鬼谷三年,庞涓有所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张仪跨前一步,一把抓过庞涓的大手,狠劲儿一捏,哈哈笑道:“庞兄这一走,张仪在这谷中,也就无趣了!”
听到这句调侃,众人皆笑起来。
庞涓收住笑,转向童子,盯住他看有一时,慢慢跪下:“大师兄在上,请受庞涓一拜!”
庞涓正欲拜下,童子急跑过来,一把拉起他道:“庞师弟,你这大礼,大师兄承受不起!”
庞涓起身,揽过童子,将他拉到胸前,将手摸向他的头顶,比画一下道:“大师兄,只此三年,你就蹿到师弟的下巴上了!”
童子笑道:“再过三年,你我谁高谁低,可就难说了!”
庞涓亦笑一声:“好,三年之后,师弟一定再来谷中,与大师兄一比高低!”
“师兄在此恭候了!”
。。
争函谷秦公再谋魏 占草花庞涓首出山(16)
庞涓转过头去,将目光凝聚在玉蝉儿身上。好一会儿,庞涓竟是一语未发,直将目光全部射进她的身上,看得玉蝉儿心中发毛,正自不知所措,庞涓却是毅然转身,快步走去。
孙宾背了包袱,快步跟在身后。
二人别过鬼谷,径投宿胥口方向走去。眼看就要走到宿胥口,庞涓停住脚步,拦住孙宾道:“孙兄,你我终有一别,不必再送了!”
孙宾想了一会儿,迟疑道:“贤弟,万一遇到难处,可去卫国找楚丘守丞栗将军。只要你说是在下的朋友,他一定帮忙!”
庞涓笑道:“卫国疲弱,不是用武之地。再说,庞涓纵使不才,也不会向人乞食!”
孙宾脸上一阵发烫,不无尴尬地说:“贤弟是大才,在下多虑了!”
庞涓也觉失言,赶忙揖礼:“孙兄盛情,在下心领。孙兄与涓义结金兰,亲如手足。此行在下若是晋身有门,有所施展,必在魏王面前举荐孙兄,你我二人共扶魏室,同立功业,敢问孙兄意下如何?”
孙宾还一揖道:“贤弟厚情,孙宾感激涕零!魏是大国,在下才疏学浅,不敢有此奢望!”
“此言差矣。你我师出同门,在下若有驰骋之地,孙兄必有用武之所!”
“纵使如此,在下也怕难以从命!”
“哦,此是为何?”
“贤弟生长于魏,魏是贤弟根本。在下若到魏国,却是无本之木,随水浮萍!”
“听孙兄之言,难道欲回卫国?”
“先祖本是齐人,将来若有机缘,在下或会前往齐国!”
庞涓连连摇头:“孙兄此言差矣!凤凰当栖高枝,蛟龙当入深渊。方今天下,士子早为列国共有,何分国籍故土?齐背海而踞,欲进不能,欲退无路,形如死地。魏国地处中原,为天下中枢,正是你我腾挪之所。若有孙兄与涓并驾齐驱,天下何人能敌?”
孙宾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应道:“在下既愚且拙,只怕帮不上忙不说,还会拖累贤弟!”
“孙兄说出此话,便是外人!这事咱们说定了,只要庞涓得意,必然进山相请孙兄!”
“贤弟厚情,孙宾先领了!”
庞涓泪出,朝孙宾深揖一礼:“孙兄,保重!”
孙宾将包袱取下,扣在庞涓背上,回揖一礼道:“贤弟,一路顺风!”
庞涓且走且远,孙宾在后面紧追几步,停一下,又追几步,站在一个高处,目送庞涓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
这日晚间,四子宿舍前面的草坪上,孙宾、苏秦、张仪百无聊赖地仰躺着,遥望着东山上迟迟升起的月亮。
三人谁也没有说话,草地上死一般的静寂。
张仪憋不住了,翻身坐起来,大声叫道:“我说两位,你们说句话行不?不就是少了一个庞涓吗?”
谁也没有理他。
张仪急了,将苏秦硬扳起来:“你给我起来!”
苏秦被他强拉起来,两眼大睁地望着他:“说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不是这样沤着!”
苏秦扑哧一笑:“没有庞兄,看你急的!”
“说真的,那小子在这儿,我这拳头总是痒痒的。他这一走,真还别扭!你说,就他肚里那点货色,这就急匆匆地下山,能行吗?”
“这个得问孙兄。”
张仪转向孙宾:“孙兄,庞涓牛气冲冲地一路下山,不会被人家再赶回来吧!”
孙宾亦坐起来:“庞师弟机敏善断,又有悟力,此番下山,定会有所作为!”
张仪问道:“孙兄,你说真的,他能比你强?”
“从他近日所谈可以看出,孙宾此生,只怕难以及上了。”
张仪哈哈笑道:“是啊是啊,庞兄得了宝贝,孙兄却是两手空空,自然难以及上!”
恰在此时,玉蝉儿从鬼谷草堂那边走过来,听闻此言,以为张仪已经知悉先生赠送庞涓《吴起兵法》的事了,心中一凛,顺口问道:“张公子,庞公子得了什么宝贝?”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争函谷秦公再谋魏 占草花庞涓首出山(17)
张仪自知失言,急忙掩饰道:“看他那神秘兮兮的样子,就跟得了个宝贝似的!师姐请坐!”
玉蝉儿走到近前,盘坐下来,笑道:“听你那么说,蝉儿真还信了呢。三位公子!”
张仪应道:“师姐有何吩咐,直说就是!”
“先生让蝉儿传话,说是夜闻鼠声,甚恶之,要你们轮流守值,为先生驱鼠!”
三人面面相觑,有顷,齐声道:“弟子领命!”
张仪眼睛一眨巴,急问:“师姐,谁先轮值?”
“先生吩咐过了,首夜是苏公子,次夜是张公子,再次夜是孙公子,就从今夜开始。时辰不早了,苏公子,请!”
玉蝉儿说完,自己先站起来,作势欲走。
苏秦见状,亦站起身子,对孙宾、张仪揖道:“孙兄,贤弟,在下守值去了!”
苏秦跟着玉蝉儿走进洞中,见鬼谷子一动不动地端坐于地,正欲入定。
玉蝉儿禀道:“先生,苏公子来了!”
苏秦趋前叩道:“弟子叩见先生!”
鬼谷子眼睛半睁,缓缓说道:“不知何处蹿来一只硕鼠,扰乱老朽心志,使老朽无法入定。你可守于此处,硕鼠若来,为老朽驱之!”
“弟子遵命!”
“几上是些竹简,若是困倦,你可读之!”
苏秦叩道:“弟子叩谢先生!”
鬼谷子眼睛闭合,渐渐入定。苏秦眼角一瞄,看到一条棍棒,悄声走过去,拿在手中,守在离鬼谷子几步远的地方,眼耳并用。
苏秦一丝不敢懈怠,一直守到后半夜,并无半点异音,那只硕鼠更是不见踪影。苏秦陡然觉得困倦,打声哈欠,猛然想起先生所嘱,赶忙走到几边,果见几案上摆着一捆竹简,打眼一看,竟是姜太公的《阴符本经》。
看到有此宝书,苏秦困意顿失,正欲展卷阅读,又恐惊动先生。犹豫片刻,见先生已经完全入定,且先生事先也有嘱托,于是小心翼翼地展开竹简,就着灯光阅读起来。
不知不觉中,雄鸡已经啼晓。鬼谷子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
苏秦叩道:“弟子依先生嘱托,守值一夜,不曾见那硕鼠!”
鬼谷子笑道:“许是有你在,硕鼠不敢来了。你守值一宵,定也困倦了!”
“弟子依先生所嘱,得读宝典,并不觉得困倦!”
鬼谷子点了点头:“嗯,不困就好!回去歇息吧。有张就应有弛,觉是一定要睡的!”
苏秦叩道:“谢先生关切!弟子告退!”
苏秦走出草堂,正欲拐向溪边洗脸,忽听树林后面传出一个声音:“苏兄——”
苏秦打个愣怔,扭头一看,却是张仪,笑问:“贤弟,你躲那儿干什么?”
“等苏兄你啊!”
苏秦一怔:“等我?”
“在下甚想知道,苏兄是否逮到了硕鼠?”
苏秦摇了摇头。
张仪点头道:“嗯,这个在下已有所料。这么说来,苏兄守值了整整一夜?”
苏秦点了点头。
“没有迷糊过一眼?”
“嗯。”
张仪不相信地望着他:“就这些了?”
“还有,在下读到一本宝书!”
张仪两眼放光:“在下等的就是苏兄这一句话!不瞒苏兄,昨晚听师姐一说,在下就已猜出,先生是要放货了。敢问苏兄读的是何宝书?”
“姜太公的《阴符本经》!”
“嗯,果是宝书。在下也曾听闻此书,只是无缘拜读。苏兄,你该好好歇息一阵,劳动一夜,身体要紧哪!”
“谢贤弟关心!”苏秦言讫,顾自下溪去了。
望着苏秦的背影,张仪点了点头,自语道:“看来,是我张仪多虑了。苏兄仍是苏兄,不奸不滑,断不似庞涓那厮!”
这日晚间,该张仪轮值。几案上依然摆着那本《阴符本经》。张仪大喜,通读一宵,丝毫不觉困倦。
争函谷秦公再谋魏 占草花庞涓首出山(18)
第三日晚间,该孙宾轮值时,几上却是空空荡荡。鬼谷子双目紧闭,寂然入定。孙宾守在一侧,手执棍棒,两眼圆睁,两耳竖起,一夜守候硕鼠。直到天亮,并无鼠踪。
第四夜,又是苏秦轮值,几上摆的仍是《阴符本经》,所不同的是,此《阴符》不同于彼《阴符》,上面写满了鬼谷子的详细注解。苏秦大喜,又是一个通宵奋战。
第五夜,张仪轮值时,几上所摆仍是昨夜苏秦所读的带注《阴符》。张仪早已从苏秦口中探听明白,因而并不惊奇,细读一个通宵。
第六夜,再次轮到孙宾轮值时,几上又是空空荡荡。孙宾仍如前一次轮值一样,手执棍棒,一直守到天亮。
孙宾轮值两夜,夜夜空值一宿,玉蝉儿看不过去了。这日凌晨,孙宾走后,玉蝉儿与童子、鬼谷子一道,走到草堂后面的山间草坪上,开始习练鬼谷子自创的吐纳功法。练有一个时辰,三人收势,玉蝉儿说道:“蝉儿有一事不明,欲请教先生!”
鬼谷子望着玉蝉儿,微笑道:“不是不明,是不平吧!”
玉蝉儿笑道:“先生已经知道了。”
鬼谷子呵呵笑道:“先说这《吴起兵法》。此书重在技战,庞涓多有机巧之心,正可习之。孙宾为人厚实,如何习得?再说这《阴符本经》。此书重在修心养志,苏秦也好,张仪也罢,自进鬼谷,心神游移未定。心若不定,志必不坚。习口舌之学,心志不稳,当是大忌。此书二人习之,正是修本补缺。孙宾生性谨慎,心定志坚,若是再读《阴符》,非但无助于他,反倒误他大事!”
玉婵儿不无叹服:“传闻孔子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蝉儿今日知之。可先生也总不能让孙公子夜夜守鼠吧!”
鬼谷子又是呵呵一笑:“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孙宾自有孙宾的造化,但待机缘而已!”
如此又值一轮,再次轮到孙宾。这夜,孙宾仍然手执木棒,一丝不苟地守候在鬼谷子身边。如此守值一夜,眼见天明,孙宾并无丝毫倦色。鬼谷子仍旧一如既往,端坐于地,身心完全入定。
鸡叫头遍时,孙宾陡然听到异响,定睛细看,果见一只硕大的老鼠在一个石缝里探头探脑。见无动静,老鼠嗖嗖几下爬上鬼谷子几前的一个桌子,钻进一只抽屉。不一刻,抽屉中传出硕鼠牙齿咬木的咯吱声。孙宾轻手轻脚地移到桌边,猛地拉开抽屉。
老鼠受惊蹿出,孙宾眼疾手快,一棒打去,正中鼠腰。老鼠惨叫一声,扑地死去。
听到这异常的声响,鬼谷子陡然睁开眼睛。看到鬼谷子醒来,孙宾赶忙叩拜于地:“先生,此鼠果来骚扰,被弟子打死了!弟子不意惊扰先生,乞请先生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