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听明白没有?”
“那么请您告诉我们,该去哪个部门找?”伊斯克拉仍不罢休,继续追问,虽然莲娜已经冲着门口不停地对她使眼色,“您没有权利拒绝回答公民的查询。”
“你们也算是公民!”
“是的,我们是苏联公民,除了没有选举权一项之外,享有一切公民权。”伊斯克拉庄重地声明,一面用目光给两个已经泄气的女友鼓气,“我们恳请您帮助一位年老的功勋演员。”
“好一个犟丫头!”值班民警气冲冲地嚷道,“去,去城管处吧,说不定他们知道情况。你就饶了我吧。什么孩子啦,狗啦,老太婆啦——你们这些人真能把人折腾疯。”
“谢谢。”伊斯克拉有礼貌地说,“不过您不会发疯,您就是想疯也疯不了。”
她们走出民警局之后,济娜高兴得大笑起来。她说:“你把他损得够战!”
“我真难为情。”伊斯克拉叹了口气说,“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真是难为情。他可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这就是说,我是个气量太窄的小气鬼。”
在民警局城管处的橡木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年青的民警。就凭这一点,所有问题一下子都解决了。怪不得伊斯克拉坚信应该大胆依靠年青人。
“科利佐夫街十七号。无主野狗都抓到那个地方去。”
“我们找的这只不是无主野狗。””此哪说。
“不是无主野狗,他们会还给你们的。”
她们赶忙向科利代夫街十七号跑去,但那个地方已经关门了。
穿着一件破烂长皮袄的看门人头发蓬乱,脸色阴沉,根本不愿和她们讲话。他说:“关门上锁了。”
“可我们没有那条狗不成。您明白吗,没有了那条狗我们就没法过呀。”莲娜央告他说,“那是一位年老的功勋演员的狗,她是个很有功劳的老太太……”
“关门上锁了。”
“您听我说,”伊斯克拉坚决地说,“我们要去告你的。”
“关门上锁了。”看门人还是毫无表情地这样嘟嗓。
“给多少钱才能开锁呢?”济娜忽然大声问道。
看门人头一回露出感兴趣的眼神笑了起来,用一只弯弯曲曲的手指头指点着济娜说:“你这个丫头真机灵。”
“不许给贿赂。”伊斯克拉咬着牙小声说,“贿赂有损人格。”
“三个卢布!”看门人来劲儿地大声说起来,“求我萨夫卡办事的时候,大家全都来了;要他们给钱,他们就没影儿啦。”
三个姑娘不知所措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因为她们身上都没有钱。
看门人又嘟嚷了:“告诉你们,就是疖子,不给钱也不肯白长出来的。”
“阿尔乔姆家离这儿不远。”伊斯克拉想起来了。“济娜,你去跑一趟!说明是借的。明天咱们在班上捐钱来还!”最后一句话她是扯着嗓门向济娜后背喊的,因为济娜拔腿就跑,快得只看得见两个一闪一闪的膝盖。
“里面的狗有人喂吗?”莲娜问道。
“干吗要喂?”看门人觉得奇怪,反问道,“狗吃狗嘛。”
“太可怕了。”这个未来的女演员伤心地叹了口气。“真是吃人生番的做法。”
济娜气喘吁吁,使劲地敲门。来开门的不是阿尔乔姆,而是他的妈妈。妈妈说:“阿尔乔姆不在家,上若尔卡家做功课去了。”
“不在家?”济娜不知如何是好地反问道。
“进来吧,孩子。”阿尔乔姆的妈妈留神地看着她说,“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出了可怕的事。”
济娜匆匆忙忙,却又十分详细地讲了情况。妈妈没有做声,拿出三个卢布递给济娜,但又把她留住。
“米龙,你来一下。”
阿尔乔姆的爸爸走进厨房来,他身材高大,表情严肃,济娜不知为什么有点胆怯了。他眉头深锁,非常尊重地握了握济娜的手。
“济娜,你把狗的事再说一遍。”
济娜比较简要地把狗和看门入的事又讲了一遍。
“他身上的皮大衣破破烂烂。大概连狗也不喜欢他。”
爸爸从济娜手中把钱取回还给妈妈,嘴上说:“这样做,等你长大了,你会乱花钱的。乱花钱虽说不是个大罪过,但当你丈夫的那个人日子就不好过了。我亲自去跑一趟,免得那个酒鬼欺负这几个小姑娘。”
临别的时候,妈妈对济娜说:“济娜,常来玩啊。你和阿尔乔姆交朋友,我和他爸爸都很高兴。”
在路上,阿尔乔姆的爸爸说:“阿尔乔姆是个好小伙子。你知道他为什么好吗?他的好处就在于从来不欺负女人。我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有幸福的生活,但我知道他将来的妻子一定很幸福。在这个问题上,谈到雅科夫和马特维我就不敢打这个保票,但谈到阿尔乔姆,我就是在上帝面前也要反复这样讲。”
济娜因为不是要和阿尔乔姆去看电影而感到羞愧,但她又自我安慰,心里想: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听说你欺负小姑娘,萨夫卡,是不是这样?”阿尔乔姆的爸爸老远就用威严的声音喊道,“你象彼得留拉①(乌克兰民族士义反革命头口,乌克兰社会民主工党领袖。)似的向她们勒索赎金,是吗?”
“这是谁呀?”看门人一面要看清来人,一面用巴结的口气说,“关门上锁了……哎哟……老天爷,这是米龙·阿勃拉梅奇啊!你好呀,米龙·阿勃拉梅奇,在下向你问好了。”
“打开门把狗还给这三个姑娘。快!快!别再对我讲你那套鬼话了,我认识你十五年,十五年来你一天也没有变好过。孩子们,快擦干眼泪,去把狗领回来。”
看门人没有二话便把门打开了,三个姑娘在一片吠声和嗥叫声中找到了曼契克,对阿尔乔姆的爸爸和看门人谢了又谢,然后便分头走了:莲娜牵着曼契克去功勋演员家,伊斯克拉和济娜则各自回家去了。三个姑娘都还不知道,这是她们童年时代的最后一天,从今以后,她们将要为别的事情哭泣。她们还不知道成年人的生活已经在叩门,更不知道在她们想象中有如过节一样的成人生活里,痛苦比欢乐要多得多。
不过,暂时还有足够的欢乐,而且如果不带偏见地评判,那么这个世界本身是由欢乐构成的——最低限度对济娜来讲就是如此。
她在救狗方面起了主要作用,因而有点把伊斯克拉比了下去。乐事还不仅此一桩,另外还有一件,即只有爸爸一人在家,她毫无困难便从爸爸嘴里套出一个情况:爸爸突然被叫回厂,半夜一点钟以后才能到家。违反家规的道路已畅通无阻,济娜可以去赴生平第一次约会了。她真想向全世界大声宣布这件事,却没敢这样做,只好把憋得她很难受的秘密告诉她认得的小猫。这小猫在约会方面很有经验,弓起背“喵呜”叫了一声,支起尾巴指着房顶,济娜却肯定它是指着天空,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
她提早到达约定地点,但尤拉已经站在岗位上了。一看见他,济娜立即躲到告示牌后,还多站了五分钟,先把胜利的滋味享受个够。那位新涌现的追求者没有离开原地,只是挤命把脑袋转来转去。
“我来了!”济娜若无其事地说。
他们进了观众休息厅,十年级的班长在休息厅里请她吃冰淇淋、喝果汁。她一点也不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喝完了自己的那一半。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甜水,而是正式的赠礼,她应该象个真正的女人似的,品尝和享用的是对方的关怀和体贴,而不是送上来的甜食。然而济娜在享受之余,也没有忘记四下张望,生怕遇见熟人。不过周围一个熟人也没有。铃声响了,他们赶紧入场。
片子想必很有意思,但济娜几乎一点也没有记住。她老老实实地盯着银幕,但总是感觉到身旁坐着的既不是妈妈,也不是伊斯克拉,甚至不是班上的男同学,而是一个对她比对电影更感兴趣的小伙千。小伙子对她感兴趣,这事使她十分激动:她用眼角去捕捉身旁小伙子的目光,听着他的喁喁细语,只是露着微笑,并不回答,因为她不懂对方小声讲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两次当片子演到最动人的地方时,小伙子把她的手抓住,她两次都把手挣脱,当然不是马上挣脱,而且第二次挣脱得比第一次挣脱得更迟。一切都如此神秘,这样美好,她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济娜觉得幸福极了。
他们顺着马克思大街走回家去。大街两旁长着栗树,变硬的树叶在他们头顶上沙沙作响。全世界和全市都似乎早已入睡,唯有她这个姑娘的鞋后跟敲着路面,富有年青人的气息,非常响亮,打破睡意矇眬的寂静。
尤拉讲着什么,济娜笑着,但立即又彻底忘掉自己笑什么。
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尤拉后来讲的话,可这句话还不算是主要的,只是最重要的话所必须的开场白而已:“咱们坐一会儿好吗?你不急着回家吧?”
老实说,济娜这时已经在计算着时间,不过根据她的计算,还有一点富余时间。
“坐就坐,可不在这个地方坐。”
“那到哪儿去坐?”
济娜知道该到哪儿去坐:维卡住的那座房子前面有个矮树丛,里面有张长椅,坐在那里,要是出了什么情况(不妙的情况),她就可以高声大叫,维卡或是维卡的爸爸就会应声走出来。济娜真是一个机灵狡猾得很的人。
他们找到了那张长椅。济挪一直等着尤拉说出她最想听的话,也就是想听到他说他爱她,说她很美,所以早就倾慕她;还想听到他说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好。但是尤拉没有说这些话,却是抓住她的手捏起来。他的手心汗涔涔的,叫济娜觉得很不舒服,但她还是忍耐着。同时,她还忍耐着被松紧带勒得太紧的两条大腿上那火辣辣的疼痛。她一直想要把勒进肉里的松紧带挪动挪动,但是当着男孩子又不便这样做。她忍耐着,因为她在等待,等待马上就要……
有辆黑色的大汽车驶到这座房子的门前。济娜和尤拉赶忙分开,但立即又想到人家是看不见他们两个的。从汽车里走出四个民警。三个立即走进房子,一个留在外面。尤拉又慢慢地凑过来,再开始轻轻地捏她的手。但是济娜不知为什么觉得不安起来,马上把手抽走。
“你怎么了?怎么了?”十年级生委屈地嘟嚷着问。
“等一会儿。’书娜生气地小声说。
不知这是她自己的幻觉,还是她真的听见了维卡的一声叫喊?她努力侧耳倾听,但是松紧带把大腿勒得疼痛难忍,还有这个讨厌的糊涂蛋在耳边咝咝地喷气。济娜从他身边挪开一点,可是他跟着又凑过来,椅子到头了,她已无地可挪啦。
“你挪开点儿!”济娜小声地对他发狠说,“你象头河马一样喷气,把我搅得什么也听不见。”
“让他们见鬼去吧!”尤拉说着又抓住她的手。
“你老实坐着!”济娜把手抽回来。
济娜又似乎听见在隔音挡亮的厚窗帘后面有人尖叫了一声。她集中注意,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哦,要是这会儿在身边的不是尤拉,而是伊斯克拉,那就好了!
“天啊,”济娜忽然喃喃说道,“怎么那么久?”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当时她绝没有想到会发生那种事(当然,抢劫或者可能强奸维卡她是想到了的),但是她的本能所起的作用象魔鬼一样准确无误,因为小济娜是个真正的女入。
入口的大门敞开了,柳别列茨基出现在门口。他没有戴帽子,只是胡乱披着一件大衣,也不是迈着平日那种敏捷和有弹性的步子,却是弯着腰,拖着两条腿,蹒蹒跚跚。他身后跟着一个民警,第二个民警过了一小会儿也出来了,紧接着,维卡穿着没有系上钮扣的晨衣奔跑出来。
“爸爸!爸爸!……”
这条两旁种着栗树,正在沉睡的大街都能听见她的喊声。在这喊声中有一种成年人的恐惧,把济娜完全吓呆了。
“找见证人来吧!”押着柳别列茨基的那个民警边走边说,“别忘了!”
“爸爸!”维卡向前扑去,但是第二个民警把她拉住。“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放开我!”
“维卡,给姑姑发个电报!”柳别列茨基没有回头,“你最好还是去姑姑那儿!把这儿的东西全都扔掉,去她那儿!”
“爸爸!”维卡一面痛哭,一面要挣脱抓住她的那双大手,“爸爸!”
“我没有罪,好女儿!”柳别列茨基喊道。民警把他往汽车里塞,但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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