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是要稳住长安的局势,再召江南的魏征和并州的李靖等人回京商议处理善后的办法,皇后同意了他的意见。房玄龄认为,马邑虽然城破,但并未传来皇帝的凶讯,或许已经突围了也未可知,说着说着,他明显呈现出病态来,几次差点晕眩。长孙皇后看着着急,叮嘱他道:“玄龄,瞧你这身子骨,你可要挺住呀!”房玄龄哽咽着说:“娘娘,要挺住的是您呀,您听听这风声,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这时候,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响起一声炸雷,真的下起了大雨。
就在这样的大雨中,长安城的南北八条东西十四条大街上到处出现了军队,一队一队的骑兵步兵们在冒雨紧急行军,来到皇宫和东宫外布防。到了天黑的时候,李承乾和顶盔贯甲的侯君集在大队甲士的簇拥下来到了绮云宫向皇后禀报,十六卫军全部集结完毕,四门都由忠于东宫的人接管了。
长孙皇后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像被水狠狠漂过一样。侯君集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还有什么事要办吗?”长孙皇后用十分虚弱的声音说道:“没有了,忙了一天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李承乾和侯君集行个礼退下,风雨声愈发响了起来,和远远近近的马蹄声、兵器磕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深宫里挂着的帷幕在风中乱舞着,长孙皇后望着晦暗的窗外,脸上充满了焦虑和悲戚,她向着无边的夜色哭喊道:“皇上,你快回来呀,这么重的一副担子,臣妾一个女人怎么扛得起来呀!”
。。
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1)
夜幕降临,宫里的宦官、宫女们正忙着点灯,长孙皇后坐在椅子上,一脸戚容,宦官景明走了进来,一指宫门外小声道:“娘娘,他来了。”
“嗯,让他进来吧。”长孙皇后说道,同时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这个“他”就是中书侍郎岑文本,在安排完长安城里的戒备事宜之后,长孙皇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召见此人。她明白岑文本是士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和蜀王李恪的交情非同一般,而稳住他们二人就稳住了长安的一半局面。
岑文本走进来,行了个大礼。中书侍郎的身份让他能接触到帝国的许多最高机密,皇帝出巡的事儿他一清二楚,马邑城破,他也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皇后此时召见,一定有非同寻常之事,所以,他的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
长孙皇后让他站起来,又叫景明给他搬来一条团凳坐下,然后对他说道:“文本呀,皇上真该听你的劝呀!我早就跟他说了,岑大人是个明白人,又最是忠心耿耿,遇事一定要多听听你的主张,可他这个人呀,就是这么固执。”岑文本悲伤地道:“皇上他也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呀。”
长孙皇后一脸诚恳地说:“文本,朝中乍逢大变,太子年轻,我终究是个妇道,外面又有强敌窥伺,这往后的局面就全都仰仗你们几位重臣主持。我已经跟监国说了,从今儿起让他在东宫给房大人、侯君集和你各辟出一间书房,皇上回来之前,你们就到东宫办事,大小国事,监国均须和各位大人商量着来。”
房玄龄、侯君集是唐朝的开国功臣,皇后拿岑文本与他们相提并论,分明含着笼络的意思,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安能听不出来,当即做出一脸感动扑通跪倒高声谢道:“娘娘,您如此厚待臣,臣就算肝脑涂地又如何报答得了呀!”长孙皇后连忙让景明扶起他来,嘴里说道:“文本,快起来。你能站出来,我就放心了。唉,这几年皇上看起来忧的是外患,实际上最担心的还是内乱呀!你也知道,我大唐立国未久,朝中的大臣出身各不相同,有前隋的,有并州的,还有瓦岗寨下来的,就是这并州的还分秦王府的、旧东宫的好几派,私底下常有互相不对付的地方,皇上在还好,他不在朝中,这人心难免就乱起来,想什么的都有。这不,前一阵子你审查泄密那件事儿,就有人到我面前嘀咕,说你有私心,杖毙了两个宦官是掩人耳目,为的是保住什么什么人,我当时就把他骂回去了。”岑文本一惊,看了长孙皇后一眼。长孙皇后接着说道:“我说,岑大人做得对!如果真要深究下去,弄得满城风雨,引起一场震荡不说,只怕还会让胡寇听到动静,把皇上推到更加危险的境地,杖毙两名宦官来化解这么大一个乱子,这才是稳定大局的高明之举呢!”
岑文本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小算盘压根没有逃过皇后的法眼,他的额上不由渗出汗来,躬着腰忙不迭地说:“这,这件事,臣一直想向娘娘禀报,只不过因为最近事情太忙还没有顾得上,娘娘能这么想,臣心里总算是踏实了。”长孙皇后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明白,刚才那几句话已经敲打在点子上了,便说道:“皇上被围的时候,这朝中乱云飞渡,居然有人敢站出来攻击你。眼下皇上下落不明的消息再一传开,只怕心里头拨弄小算盘的人就更多了,没准有谁该跳出来攻击太子和我了,你可要勤敲打着点这些人哟。”岑文本慌忙应道:“臣一定唯娘娘马首是瞻,竭尽所能稳住朝局。”一边说着,他一边在心中暗自叹了声,好厉害的女人呀!
皇后在用柔软的身段竭力控制朝局的时候,侯君集却在用另一种方式销蚀着她这一番苦心经营的成果。身为左卫大将军的他掌握着京城的全部人马,他从十六卫军中抽调了一万人从城东到城西绕了一圈,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当完成了这项任务的将军们向他复命时,他又下令让这些人马再从城西走到城东,并要求他们在走过蜀王府的时候动静要大一些。
将军们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来,有人不解地问:“大帅,这样走来走去的,岂不是让士卒们徒增疲乏?”侯君集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这里谁说了算,是本帅还是你?你要怕累,把将印留下回去抱老婆,本帅不拦着,自有人愿意吃这份皇粮!”大家都知道侯君集的脾气,没人再敢吱声,那一万士卒就又从营中拉了出去。站在大帐门口,看着士兵一队一队走过,侯君集心里暗自得意:“哼哼,你们这一万人的腿乏了,有的人心才会慌了呀!”
侯君集想要吓唬住的人,自然就是李恪,上次设下圈套却没能一棍子把他打死,现在,新的机会又来了,他要用这样的手段令李恪心慌意乱,然后落错子,以给东宫寻求一个彻底除去后患的机会。
院外人喧马闹,李恪站起身,朝外看了一眼,接着转身坐立不安地在屋中踱起步来。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安黑虎闪身进来,李恪忙问:“打听清楚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安黑虎应道:“我一天都没有找到岑大人,他一直在弘文殿当值,现在城里到处是兵马,看上去让人觉得十分奇怪。”
一种不祥的感觉在李恪心头升起,他想,难道是父皇遭了不幸?如果那样,形势就不妙了,上次那件“死人告活人”的事情后,李恪用程蕴良要挟海棠,甚至占有了她,为的是在李承乾身边埋下一颗钉子,这颗钉子管用的前提是父皇在,如果父皇不在了,权力便将转到东宫手中,海棠就不会再惧怕那个复活了的死人,他李恪定将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里,一种巨大的恐惧感袭来,像一座山峰一样几乎把他压倒。恰巧这时王府前面的大街上传来阵阵人马的嘶喊声,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都没有静下来,他更加心乱如麻,想到了马上逃离长安,去荆州程知节的军中,鼓动他起事,大不了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打定主意后,他让安黑虎备马,准备偷偷离开王府去约赋闲在家的死党程怀亮一同南下。
。。
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2)
大街上的禁卫军还在没完没了地过着,蜀王府后门轻轻地被打开,安黑虎探头向外望了一眼,换了便装的李恪闪身走出大门,安黑虎牵着两匹马走了出来。李恪正要上马,一辆马车飞快地驰来,到他面前停下。一个家人撩起帘子,岑文本走了下来。李恪脸色一变,喊了一声:“先生,是你!”岑文本看了他一眼,急切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往外跑,快回府去!”
进到王府里,到书房坐定,岑文本告诉李恪这几天弘文殿的公务太多,他实在分不开身来,但心里又放心不下,便抽空出来了一趟。他追问李恪要往哪里去,李恪支吾了半天才说,外面的兵马走个没完没了,他判断一定是马邑城破了,侯君集这么风风火火地调兵遣将显然是要对付他,所以,他想出去拉上程怀亮到程知节的荆州军中去躲一躲。李恪只是说躲,没敢把想策动程知节举兵这一节说出来。
马邑城破是重要的国家机密,岑文本当然不敢证实,他只是点拨李恪道:“殿下呀,你到底是年轻,这种时候你一个皇子往大将的军中跑,人家会怎么想你?毕竟你是皇子又是亲王,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他们是不敢真的对你动手的。退一步说,侯君集这个人是个身经百战的宿将,要想收拾什么人,必然会迅雷不及掩耳地施展手段,怎会弄得这么满城风雨?他让部下在你府前大张旗鼓,就是要令你心慌意乱,如果你沉不住气,落错了子,才真是给人家白白送去一个机会呢!”
李恪一怔,继而恍然大悟道:“哎呀,如果不是先生及时赶来,我还真差点上了侯君集的当。那我下面该怎么办?”岑文本轻摇了一下折扇,从口中徐徐吐出八个字来:“远离是非,静观其变。”他叮嘱李恪,千万要把这八个字记在心上,李恪答应下来,他才舒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地离开王府,赶回弘文殿去。
岑文本离开后,李恪召来了权万纪,把岑文本的话告诉了他,又问权万纪有没有听到到马邑方面的新消息。权万纪摇摇头说,这样的事情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不过他分析道:殿下您既然当面向岑大人说出了马邑城破的猜想,而岑大人虽然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足以说明这种猜想可能与事实不远,再加上城中出现的种种异常现象,看来八成是出了大事。
权万纪认为岑文本静观其变的主张有些太过被动,他觉得眼下倒是一个好机会,可以抓住这件事,在朝中掀起一股反对东宫的风潮来,就算扳不倒对方,也可以削弱太子一党的势力。权万纪说道:“马邑要真是破了,东宫就该承担施救不力的责任,即便退上一步,一时还算不了他的账,也该让掌兵的房玄龄、侯君集等太子一党倒下一两个来。更重要的是可以通过这个动作,在朝中凝聚起一股反对东宫的势力来,蜀王可以借机成为这股力量的领袖。”
权万纪的策略点燃了李恪心头不安分的野火,他问还可以把谁拉进这个阵营来。权万纪举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魏王李泰。这让李恪颇感意外,他诧异地对权万纪说道:“老四?他可是长孙一脉,和东边是一母同胞呀。”权万纪微微冷笑一声道:“哼,建成元吉不也和皇上是一母同胞吗?殿下难道没有瞧见皇上被围的消息传来后,魏王和他的那帮心腹们闹得有多欢?要是太子是个明白人,他就应该知道这个嫡出的胞弟比殿下更能威胁到他东宫里的那把椅子。”
李恪却对李泰的实力表示怀疑,他认为李泰毕竟只是一个读书人,又能有什么本钱去威胁东宫?权万纪应道:“殿下可不要小看了这位魏王,臣留意他不止一天了,这两年他仿秦王府旧制,以办文学馆为名,广结天下文士,很多人经这条捷径入仕,飞黄腾达。凭着这个法子,他不显山不露水地已经凝聚起一股很大的势力。如果能说动他揪住东宫不出兵救皇上这件事儿闹一闹,侯君集他们就该转过头去对付这位魏王爷了,谁还会再管殿下这茬?”
李恪听得入了神,眼前浮现出自己这位四弟胖胖的面孔来,联想起这家伙平日的作为,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他接受了权万纪的大部分主张,但做出了一点修正:自己不挑这个头,奉李泰为盟主,请他来挑头。李恪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尽管没有遵循岑文本留给他的“远离是非,静观其变”八个字,但毕竟还保持了一分清醒,给自己留下了一截退路,以免一下子赔个精光。
魏王府书房里两支红烛已快燃到尽头,案上摆着一篇快写完的文章,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人嘶马叫的声音。睡在一旁椅子上的房遗爱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睛,发现身上披着一件锦袍,他是房玄龄的次子,一向和李泰交情不错,也算得上是魏王府的常客。
房遗爱踱出书房,推开门来到院中,一个王府侍女正从一旁走过,房遗爱拦住她问道:“这是谁的锦袍?”侍女回答说:“昨夜公子与殿下把酒谈诗文,说着说着睡着了,殿下就解下自己的锦袍给公子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