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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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汉朝-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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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士大夫与中官们的搏斗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而是拉锯式地展开了,可怜的孝桓皇帝只能充当最蹩脚的裁判。
  次年,因策动倒梁事件而封侯的五位宦官之中,新丰侯单超病死,并享受了国葬。余下的四位是:武原侯徐璜、东武阳侯具瑗、上蔡侯左悺、汝阳侯唐衡。京师吏民皆知他们的势力,有民谣唱道:“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两堕。”隐喻他们势能回天,骄贵无匹,恶如卧虎,随心所欲。更值得担忧的是,他们的那些不具备管理帝国能力的亲党们,竟担任着大量的地方要职,中央的士大夫们不断地处理由这些人引发的恶性事件。
  延熹六年(163),司空周景和太尉杨秉以整饬吏治,罢斥贪官为借口,上书天子。得到许可之后,一连免职和追究了五十多名中央台省和地方刺史、郡长级的官吏,其中主要是中官的亲党。一时,天下肃然。
  七年,唐衡和徐璜病卒。
  八年,太尉杨秉又拿中官开刀。这年春天,中常侍侯览之兄、益州刺史侯参,被杨太尉以囚车槛送京师,在途中畏罪自杀。太尉从他的车中搜出大量的金银锦帛并调查出许多犯罪事实,于是上疏参奏侯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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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汉朝》第二章 大放逐(6)
天子想袒护侯览,但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实在无法公然地袒护。于是至尊无上的天子,竟钻起帝国行政制度的漏洞来了。他指使尚书台的官员,去责问杨太尉的下属:“设官分职,各有司存,三公统外,御史察内。今越奏近官,于经典、汉制,何所依据?请公开具对!”
  这又给了杨太尉一次表现的机会。杨秉的出身,乃本朝的经学世家,又为公卿望族,太尉本人精于《易》学、《尚书》和《春秋》,从侍御史、刺史、太中大夫、左右郎将、侍中尚书做到太仆、太常和太尉,故于经典、汉制皆了如指掌。他马上让人去解释说:
  “《春秋传》曰:‘除君之恶,惟力是视’。以前宦官邓通懈慢,大大臣申屠嘉当面诘责,孝文皇帝从其言而黜邓通。且按汉家制度,三公之职,无所不统。”
  春秋大义和前朝故事,搞得天子哑口无言,只好暂免侯览中常侍之职。
  接着,司隶校尉韩悺又上书汇报了左悺和其兄太仆、南乡侯左称,聚敛为奸、放纵宾客、侵犯吏民的罪恶。“左回天”和他的兄长畏罪自杀。这位司隶校尉又奏中常侍具瑗及其兄沛相具恭的贪污罪,吓得“具独坐”自己去监狱自首认罪,缴还侯印,天子贬其为都乡侯。
  本年夏天,杨太尉薨。太尉字叔节,弘农华阴人。其世祖杨喜,从高皇帝龙兴,追杀西楚霸王,封赤泉侯。高祖杨敞,孝昭皇帝时为相,封安平侯。父杨震,孝安皇帝朝太尉,有五子,杨秉是第三子。杨太尉为人清白寡欲,尝对人言:“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
  有些日子了,孝桓皇帝发现宦官们老是在自己的眼前转来转去,连休沐日也不出宫。便问一位小黄门。谁知小黄门一听询问,跪下就哭,委屈地说:“怕李校尉!”
  天子听了,哑然失笑道:“谁让你们去惹人家!”
  天子如此奚落他的奴才们,事出有因。
  李校尉就是河南尹李膺。延熹三年,他查出北海郡守、宛陵大姓羊元群罢官时,将自己藏在郡衙厕所里的贪赃携回。李膺上表请按其罪。不料羊元群行贿中官,反将李膺论罪,罚作苦役。同时牵连了大司农刘祜、延尉冯绲。幸得司隶校尉应奉的恳请,孝桓皇帝原谅了李膺等人。延熹八年,应奉对帝国的前途失去信心,称疾自退,与陈蕃等举荐李膺。不久,李膺复拜司隶校尉。
  李膺不是一个纯粹的文士,他的威名,是他早年在边关与鲜卑人的战争中打出来的。司隶校尉一职,事实上是京畿地区的警察总监,震慑着河南尹、河内郡、弘农郡、河东郡、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包括西都长安与东都洛阳的狭长的帝国核心地带。上任十多天,他就接手了一桩大案。
  京师以北的河内郡野王县,其县令张朔,是中常侍张让之弟。他贪残无道。一天,他的好奇心居然发展到想观察人类的生命是如何形成的,于是他剖杀了一名正在怀孕的民妇。在本朝这个特别重视人伦的社会,这种行为属于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之列。不过,他还没有狂妄到不把李校尉放在眼里的地步。现在,他只得弃官潜回京师,住进哥哥在宫外置下的宅第中。张让还觉得不放心,挖空了堂屋前两人合抱粗的廊柱,让杀人犯躲进去避风头。
  李校尉以其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砸开了廊柱,将张朔捉拿归案。杀人犯被打得不轻,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心里一个劲地祈祷哥哥来救他,可刽子手的大刀已经劈下了。
  第二天,李膺接到诏令,命他马上入宫面圣。他知道张让已在天子面前将自己告下。果然,天子诘问他为何不先请示,便加诛辟。李膺镇定地答道:“《礼记》有云:公族犯罪,虽天子宥免,但有司必须依法而不从圣命。当初孔夫子担任鲁国的司寇,七天就杀了少正卯。可臣下我到任已经十多天了,私下常以未杀奸佞而自责。没想到圣上却嫌我办得太快。臣知犯上之罪难赦,特请给我五天时间,为圣上除掉此案的元凶首恶,然后,臣请就鼎镬而受烹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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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汉朝》第二章 大放逐(7)
天子听了,无言以对。他无法驳回李校尉从经典和圣人那里援引的根据,而且,天子听出,这个顽固的家伙还要没完没了地查下去。够了够了,天子的心思不在这些烦人的事情上。他对跪在一旁的张让没好声气地说:“你弟弟罪有应得,李校尉有何过错?”
  张朔的头,被李校尉命人拿到京畿地区各郡县示众。李校尉手下的捕快,也在四处奔走,搞得宦官们觉得出去一趟就可能惹来麻烦,连他们的那些有张狂癖好的亲党们,也不敢穿着高档时装,乘坐豪华车子到洛阳串门走户了。
  李校尉的同志们,也在各自的任上清洗和打击宦官的势力。为此,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南阳太守成瑨与其下属岑晊、张牧收捕了辖区内买通中官的大商人张泛。不久朝廷的赦令就到了,他们抗旨行刑,并收杀其宗族、宾客达二百多人。与此同时,太原太守刘肟だ敉踉室部怪疾渡绷诵』泼拧⒔羧苏越颉T诤罾赖乃羰瓜拢欧褐奚鲜楹霸泄倜峭撇ㄖ剑熳泳瓜鲁伞⒘醵巳胗圩锏逼小
  接着,侯览本人,也与士大夫们发生了冲突。山阳太守翟超与下属、东部督邮张俭,检举侯览丧母还家时,大起坟茔,逾越制度。奏章被侯览压住,于是张俭掘了侯母的坟,抄了侯览的老家,并具奏其状。
  徐璜的侄子、下邳令徐宣,向汝南太守李暠之女求婚不成,顿起歹念,带着吏卒冲进李家,将其女抢回府中,调戏奸淫后,射而杀之。东海相黄浮闻之,立即逮捕了徐宣的一家,无论少长,日日拷打。黄浮的属下们吓坏了,纷纷劝他住手,以免触犯中官。可黄浮的脾气也大得很,说道:“徐宣国贼,今日杀之,哪怕明日因之而死,也足以瞑目了!”命狱吏将徐宣拉出去弃市,暴尸七日。
  又是由于宦官的运作,翟超、黄浮下狱,被剃去须发,戴上脚镣和颈锁,罚作苦役。
  继杨秉而任太尉的陈蕃和司空刘茂上疏天子,请除成、刘、翟、黄四人之罪。天子不悦,让谏官弹劾陈、刘。刘茂闭口不言,可陈蕃仍上疏不止。
  此时,一位来自平原郡名叫襄楷的术士诣阙上书,列举了许多不利天子的星象,并将这些天象与上述事件乃至李云、杜众联系起来,请求天子拨冗召见,极尽所言。当然,天子对这种有些癫狂的人见多了,将他的上书扔在一边。
  十多天后,这个术士又上书了,这次上书引起了天子的注意,因为襄楷说到了天子个人私生活中的疼痛之处。他说天子之所以至今无嗣,是因为宠爱宦官这样的刑残之人;又称自己藏有神书秘籍《太平经》,其中包含兴国广嗣之术。天子有了些兴趣,会同尚书台的官吏召见了他。见面后,襄楷依旧大谈中官误国,成、刘、翟、黄等人冤枉,天子失望而且愠怒。事后,尚书台的官吏以违背经艺,假借星象,诬上罔事的罪名,奏请收杀襄楷。天子表示了一点大度,判处他两年监禁。
  成、刘终于死在狱中。他们的两个下属:岑晊和张牧仓皇逃窜,未被收系。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怪事,太学的西门,无故自崩。事后,人们看到郭泰沉浸在思考之中。他精通《易》学和术数,西门自坏的事,让他仔细地分析起目前士大夫与太学生掀起的声势。他知道什么是否极泰来,因为他感到太学生的作风过于刚健,不计长久之策,势必遭受摧折。他更感到绝望,在太学的岁月,使得这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平民出身的学者,看到了帝国从中央开始的彻底腐朽。他觉得那些热血男儿在拼命挽救着一个不可救药的帝国。前几天,他接到朝廷的征辟,他对前来征召自己的官员推心至腹地说:
  “我夜观天象,昼察人事。大汉已为上天所弃,朝政不可支也。我又按卦象,运道在‘明夷’之爻,值‘勿用’之位。方今的形势是:站在岸上尚恐沧海横流将自己卷没,变为鱼虾。倘若去做官,岂不等于冲波奔浪吗?”
  和郭泰同时在思考的,还有申屠蟠。他和郭泰一样,坚持不入仕途。看到那么多的学子处士参加清议运动,看到他们幼稚地热衷于政治,他就感到一种不祥之兆正在萌动。在一次清议沙龙上,他悄悄地对身边的同学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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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汉朝》第二章 大放逐(8)
“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彗先驱,行弟子之礼,终于酿成秦皇坑儒焚书之祸。现在的情形,也差不多了!”
  他们决定离开洛阳。
  郭泰和申屠蟠的退出,并非出于胆怯,而是一种更大胆的抗议。本朝的士人皆是儒学的信徒。凡是坚信这一学说的君子们,都把自己的进退出处与两个根本问题联系在一起。一是由孔子、孟子一脉相传的精神,或者叫做“道”,这是最高的政治和文化理想。按照这个理想,世界的最佳状态是由圣人统治的太平治世。圣人,首先是一位具备理想人格的导师与先知,其次才是具备推行仁政能力的帝王。这套学说又被概括为“内圣外王”四个字。第二,便是现实的,由列祖列宗构成政治秩序,或者叫做“势”。势是实现道的途径,道是势的目的。如果用一个玄学的概念来解释的话,就是:道为体,势为用。作为一个追求圣人和仁政的君子,他出仕的目的,不应该是求得俸禄,而是将自己侍奉的帝王,由外王引导到内圣的境界。倘若列祖列宗不争气,倘若势妨碍了道,君子只得回到道的怀抱。一个天下瞩目的名士,如果能够抛弃出仕,选择清贫与隐逸,就是在勇敢地宣布:帝国已经失去了道义上的根据。
  郭泰选择了一个深秋晴朗的日子。走的时候,太学为之一空。出了北门,便看到了李校尉和上百辆的车驾,京师的衣冠大儒们几乎都到了。李校尉携住郭泰的手,将他拉上自己的车子。大家簇拥着他俩向西北行去。
  经过北邙山的时候,秋风萧瑟,放眼望去,草木凋零,坟墓逶迤成片。忽然,送行的队伍中,响起了高亢而悲怆的歌声:
  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古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人们来到黄河岸边,停在一处长着大槐树的高坂下,随行的仆从们忙着布置好几案和酒食。入席之后,郭泰和大家说了些道别和勉励的话语。几巡酒下去,席中唏嘘感慨之声纷起。郭泰听着身边黄河的惊涛骇浪,遥望秋水长天,北雁南飞,孤寂与怆凉,充满胸臆之间。他对大家说道:“时值今日,感激诸君厚意。郭泰无以言语,请援琴作歌,与诸君别。”
  激扬的琴声伴着郭泰深沉的歌声而起,几个已有醉意的太学生也随之起舞: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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