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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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手记-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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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欧女孩们是亲切和气的,你不是以前也夸她们吗?谢谢你的来信!真是意外极了。

荷西”

“三毛: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邻居卡洛那天在油漆屋子,我过去帮忙她,现在她自动要教我英文,我已经开始去学,我非常喜欢英文。卡洛有时候也留我吃饭,你知道,一个人吃饭是十分乏味的。卡洛是你走后搬来的英国女孩。

你如果仍想在台湾住一阵,我原则上是同意的,我还可以忍耐几个月。

昨天去打网球,天热起来了。

荷西”

“三毛:

你实在是误会我了,卡洛肯教我英文是完全善意的,我们不能恩将仇报;你说卡洛是坏女人,我觉得完全是没有根据的冤枉。她十分和善,菜也做得可口,不是坏女人。再说,你怎么知道我跟卡洛去打网球?我上次没有说啊!我在此很好,你慢慢回来吧!

荷西”

“三毛:

加里死了以后,他以前的房子现在要出租,房东答应租给我们,比我们现在的家大,只多付一千块钱,所以我明天搬家了。

不要担心我不会做家事,现在卡洛在帮着挂窗帘,你不必急着回来。

最近你的来信很多,是怎么回事?

荷西”

“三毛:

你实在是个没有良心的小女人,你写给卡洛的信我没有拆就转给她了。她说你在信上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她十二分的委屈。你说你的新家不要她来做窗帘,可是她是诚心诚意的在帮助我,一如她布置自己的家一般热心,你怎么可以如此小家气?

男女之间当然有友谊存在。你说卡洛是邻家的女儿,每一张‘花花公子’里的裸体照片的美女,都像邻家的女儿,所以我不可再见卡洛,你的推论十分荒谬。

昨日去山顶餐厅吃晚饭,十分享受。

你呢?在做什么?

荷西”

“三毛:

你一次写十封信来未免太过分也太浪费你父亲的邮票了,我不知道你在吵闹什么,我这儿十分平静的在过日子。

新家布置得差不多了,只是花草还要买来种,卡洛说种一排仙人掌在窗口可以防小偷,我看中了一些爬藤的植物,现在还没有决定。如果花店买不到,我们可能会去山上挖些花草,同时去露营。

荷西”

“三毛:

你说要打碎卡洛的头,令我大吃一惊,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孩子,你不能打她的头。再说,你为什么不感激一个代你照顾丈夫的人?

我们上山不过是去找野花草回来种。不要大惊小怪。

你说加里是你的朋友,现在我住在他的房子里,他的鬼魂会帮忙你看守着我。

这真是怪谈又一章,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更奇怪的是,何必想出鬼魂来吓我。

卡洛根本不怕鬼,她叫我告诉你。

你好吗?

荷西”

“三毛:

我并没有注意到我在上封信里将卡洛和我讲成——‘我们’,我想你是太多心了,所以看得比较清楚,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死罪,我无需做任何解释。

你最近来信很多,令我有点不耐烦。你在做什么我全然不知,但我在做什么都细细向你报告,这是不公平的。我很好。你好吗?

荷西”

“三毛:

你如果不想写信,我是可以谅解的,下星期我出发去岛的北端度假一周,你就是来信,我也不会收到。

天气热了,是游泳的好日子。卡洛说台湾有好些个海水浴场,我想她是书上看到的,我们在此过得很好,你也去游泳了吗?

荷西”

“三毛:

我旅行回来,就看到你的电报,你突然决定飞回来,令我惊喜交织。为什么以前苦苦的哀求你,你都不理不睬,而现在又情愿跑回来了?

无论如何我是太高兴了,几乎要狂叫起来。这几十天来,每天吃鸡蛋已经快吃疯了,你又没有什么同情心,对我的情况置之不理。我当然知道,要一个逃亡的妻子回到家里来不是件简单的事;更何况你逃亡的动机不是生气出走,而是回家去游玩,这就更无回头的希望了,因为听说台湾很好玩。

我在你出走时就想用爱心来感动你,也许你会流着泪回到我的怀里来,再做我唠叨的妻子。但是我用的方法错误,你几乎把我忘了,更不看重我的信。

那天卡尔来看我,他对我说,你们中国的孔夫子说过,这世界上凡是小人和女人都是难养的,你对他们好,他们会瞧不起你,你疏远他们,他们又会怨个不停。

我听见卡尔这样说,再细想,你果然就是孔夫子说的那种人,所以我假造出邻居卡洛的故事来,无非是想用激将法,将你激回来。现在证明十分有效,我真是喜不自胜。

唯一令我担心的是你也许不肯相信我这封信上的解释,以为我真的被卡洛在照顾着,又跟她一同去度假了。其实哪有什么叫卡洛的人啊!

我是不得已用这种方法骗你回来的,这的确不是君子做的事情,但是不用这种法子,你是不肯理睬我的啊!你在电报上说,要回来跟我拚命,欢迎你来。

新家窗帘未上,花草未种,一切等你回来经营。请转告岳父母大人,我已经完成使命,将你骗回来了。万一你相信了我以上所说的都是真的,可能又不肯回非洲来,因为我点破了自己的谎言,于是你又放心下来,不来拚命了。

如果真是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我和卡洛正要同去潜水哪!

你是回来还是不回来?

拥抱你,你忠实的丈夫荷西”



这种家庭生活

去年荷西与我逃难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匆匆忙忙的跑去电信局挂越洋电话给公公婆婆,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平安了。“母亲,是我,三毛,我们已经出来了,你一定受了惊吓。”我在电话里高兴的对婆婆说着。

“……难道你没有吓到?什么?要问爸爸,你不看报?是,我们不在沙漠了,现在在它对面……怎么回事……。”荷西一把将话筒接过去,讲了好久,然后挂上出来了。

“母亲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讲给她听,她开始怕了。”

“摩洛哥人和平进军天天登头条,她不知道?”

“真可怜,吓得那个样子。”荷西又加了一句。“可是现在都过去了她才吓,我们不过损失了一个家,丢了事情,人是好好的,已经不用急了。”

第二天我们找到了一个连家具出租的美丽小洋房,马上又挂长途电话去马德里。

“父亲,我们的新地址是这个,你们记下来。在海边,是,暂时住下来,不回西班牙。是,请母亲不要担心。这里风景很好,她可以来玩,先通知我们,就可以来。是,大概二千多公里的距离,乔其姐夫知道在哪里,你们看看地图,好,知道了,好荷西在讲电话,我在一边用手指划灰灰的玻璃,静静的听着。等荷西挂上电话推门出来了,我才不划了,预备跟他走。

“唉,三毛,你在玻璃上写了那么多‘钱’字做什么?”荷西瞪着看我划的字,好新鲜的样子。

“中西的不同在此也。嘿嘿!”我感喟的说了一句。“中国父母,无论打电话,写信,总是再三的问个不停——你们钱够不够,有钱用吗?不要太省,不要瞒着父母——你的家里从来不问我们过得怎么样?逃难出来也不提一句。”说完这话,又觉自己十分没有风度,便闭口不再噜苏了。

那一阵,所有的积蓄都被荷西与我投入一幢马德里的公寓房子里去,分期付款正在逼死我们,而手头的确是一点钱也没有,偏偏又逃难失业了。

在新家住下来不到十天,我们突然心电感应,又去打电话给马德里的公公婆婆。

“有什么事要讲吗?”荷西拿起听筒还在犹豫。

“随便讲讲嘛,没事打去,母亲也会高兴的。”“那你先讲,我去买报纸。”荷西走出去了我就拨电话,心里却在想,如果打去台北也像打去马德里这么便宜方便,我有多高兴呢!

“喂——”娇滴滴的声音。

“妹妹,是我——”

“三毛——阿!”尖叫声。

“妹妹,我要跟母亲讲讲话,你去叫她——。”“何必呢!你们下午就面对面讲话了,我真羡慕死了,她偏偏不挑我跟去。”

听见妹妹突如其来的惊吓,我的脑中轰的一响,差点失去知觉。

“妹妹,你说母亲要来我们这里?”

“怎么?早晨发给你们的电报还没收到?她现在正在出门,十二点的飞机,到你们那儿正好是三点半,加上时差一小时……”

小妹在电话里讲个不停,我伸头出去看荷西,他正在一个柱子上靠着看报。

“荷西快来,你妈妈……”我大叫他。

“我妈妈怎么了?”唰一下就冲到话筒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现在……”我匆匆忙忙挂下电话,语无伦次的捉住荷西。

“啊!我妈妈要来啦!”荷西居然像漫画人物似的啊了一声,面露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是偷袭,不算!”我沉下脸来。

“怎么不算?咦!你这人好奇怪。”

“她事先没有通知我,这样太吓人了,太没有心理准备,我……”

“她不是早晨打了电报来,现在一定在家里,你怎么不高兴?”

“好,不要吵了,荷西,我们一共有多少钱?”我竟然紧张得如临大敌。

“两万多块,还有半幢房子。”

“那不够,不要再提房子了,我们去公司借钱。”捉了荷西就上车。

在磷矿公司设在加纳利群岛漂亮的办公室里,我低声下气的在求人。

“这个月薪水我们没有领就疏散了,请公司先发一下,反正还有许多帐都没有结,遣散费也会下来,请先拨我们五万块西币。”

在填支借表格的时候,荷西脸都红了,我咬着下唇迫他签字。

“三毛,何必呢!两万多块也许够了。”

“不够,母亲辛苦了一辈子,她来度假,我要给她过得好一点。”

领了钱,看看钱,母亲正在向我们飞来,我们却向超级市场飞去。

“这车装满了,荷西,再去推一辆小车来。”

“三毛,你……这些东西我们平时是不吃的啊!太贵了。”“平时不吃,这是战时,要吃。”

明明是诚心诚意在买菜,却为了形容婆婆来是在打仗,被荷西意味深长的瞄了一眼。

婆婆大人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她不必出现,只要碰到她的边缘,夫妻之间自然南北对峙,局势分明了。“荷西,去那边架子拿几瓶香槟,巧克力糖去换一盒里面包酒的那种,蜗牛罐头也要几罐,草莓你也拿了吗?我现在去找奶油。”

“三毛!”荷西呆呆的瞪着我,好似我突然发疯了一样。“快,我们时间不多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拚命的催荷西开车,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你发什么神经病嘛!妈妈来没有什么好紧张的。”荷西对我大吼大叫,更增加了我的压力。

“我有理由叫你快。”我也大吼回去。

到了家门口,我只对荷西说:“把东西搬下来,肉放冰柜里,我先走了。”就飞奔回房内去。

等到荷西抱了两大箱食物进门时,我已经赤足站在澡缸里放水洗床单了。

“三毛,你疯了?”

“母亲最注重床单,我们的床给她睡,我一定要洗清洁。”“可是一小时之内它是不会干的啊!”

“晚上要睡时它会干,现在做假的,上面用床罩挡起来,她不会去检查。哪!扫把拿去,我们来大扫除。”

“家里很清洁,三毛,你坐下来休息好不好?”“我不能给母亲抓到把柄,快去扫。”我一面乱踩床单,一面对荷西狂吼。

等我全神贯注在洗床单时,脑子里还回响着妹妹的声音——她现在正在出门。在出门,在出门——又听到妹妹说——她偏偏不挑我跟去——她不挑我跟去——她不挑我跟去——我听到这里,呼一下把床单举成一面墙那么高,不会动了,任着肥皂水流下手肘——她不挑妹妹跟来,表示她挑了别人跟来。她挑了别人跟来,会是谁?会是谁?“荷西,你快来啊!不好啦!”我伸头出去大叫,荷西拖了扫把飞奔而入。

“扭了腰吗?叫你不要洗……”

“不是,快猜,是谁跟妈妈来了?会是谁?”我几乎扑上去摇他。

“我不知道。”慢吞吞的一句。

“我们怎么办?几个人来?”

“三毛,你何必这种样子,几个人来?不过是我家里的人。”

荷西突然成了陌生人,冷冷淡淡的站在我面前。“可是,他们突袭我,我们逃难出来才十天,房子刚刚安顿,东西全丢了,钱也不多,我精神还没有恢复,我不是不欢迎他们,我,我……。”

“你的意思是说,母亲第一次来儿子家,还得挑你高兴的时候?”

“荷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好印象,你忘了当初她怎么反对我们结婚?”

“为什么旧事重提?你什么事都健忘,为什么这件事记得那么牢?”

我瞪了荷西一眼,把湿淋淋的床单一床一床的拖出去晒,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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