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村的丝绸从临淄、於陵通过蓬莱、青岛等港口运往海外的历史也长达千年,于是,这个陆路〃丝绸之路〃的起点也成了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这在中国的历史上是罕见的。东周时,齐国就被称为〃海王之国〃,这个山岳海岱间的古老都市,背靠泰山,面朝渤海,在那里,黄河归入大海。它的丝织手工业享誉数千年,当日市上足智善议论的齐人接踵磨肩,并辔而行,来往的草民、走卒、贩夫不计其数,精美的齐绢在阳光下闪耀着精致的光芒。今天,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著名丝绸之都的前尘旧事。
丝绸,代表着奢华与情欲的丝绸,它到底是一种什么质地的物质,让无数的人为它倾注最美好的想象,让那个叫张骞的汉人背着它浪迹西域。在周村的大街上,曾经有这些经营丝绸的老字号:瑞蚨祥绸布店、裕茂公绸布店、庆和永绸布店、鸿昌义绸布店、东来升绸布庄等。还有那上千年历史的绸市街,那满目沧桑的建筑,那遗有上古之风的街道,那遥望古老丝绸之路的望云门。丝市街,长长的石板路,节次鳞比的古老丝店,空气中还弥漫着新鲜蚕茧特有的气息,栈房中还遗留着缕缕的生丝。
我在周村大街上,第一次触摸了丝绸,光滑、细腻、冰凉,用手一抖,亮汪汪的,当皮肤接触的那一刹那,有一种天然的亲和感。作为一个男人,我的手指是粗糙的、笨拙的,这些鲜美的料子彷佛生就是为女子裁剪衣服的。大匹大匹的丝绸错落有致地摞放在架子上,艳丽的红色、庄重的黑色、沉稳的棕色、清新的绿色,据说品种有双宫绸、花绢纺、烂花绡、莨绸、乔其纱、双绉、重缎、桑波缎、绉缎等。此前,对于这种神秘的材料,我所知道的是这样的泛泛的名词:唐代丝绸、宋代的织锦、元代的〃纳石矢〃、蜀锦、潞绸、壮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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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回望的目光(7)
在周村,众多的庙宇中间,我们可以看见只有东南沿海港口所独有的神……天后,还有在金庸的小说中出现的明教……即摩尼教的遗像,曾经有人从伊朗一路踏丝路而来,专门寻找一块刻有波斯文的石碑。世界现存的摩尼教遗址,只有中国新疆、福建和周村三处。当初,追寻丝绸的波斯商人把自己神秘的宗教也带到了这个丝绸之路最东边的商埠。
说到丝绸,我们不能不说到一种动物……蚕。一片肥大的桑叶上,最初可以安排无数个蚕的家族,这些细小的家族逐渐肥腻安宁,占据一片桑叶的王国,然后等到它们通体透明的时候,它们会在一个夜晚,吐出洁白细长的丝,这些丝柔软湿润,闪着月亮一样的尖细的光芒。我一直觉得蚕是一种圣物,它们作茧自缚,把自己放在一个空间里超越,到最后成蛹,生命在自我封闭中完成重生。蚕丝很细,其常用计量单位是定长制的〃旦尼尔〃(简称:旦),计量取值方法是:9000米长度的克重数,也就是说9000米长度的一克丝的重数为一旦。……通常一棵蚕丝只有约5旦,想象一下那是多细。用来织造丝绸的蚕丝通常是用4棵单丝合并为1棵的,大约为20……22旦。俗语说:小满三日见新茧。到了收获的季节,周村城内的丝行开始安秤收丝,那些著名的丝行,比如:永和丝店、同和丝店、复源丝店、恒和丝店、同泰丝店、同升丝店、泰来丝店、人和丝店等延续着四百多年的代销的经营模式,即代客户供销,丝行抽取2%的佣金。
蚕茧被收购来之后,就要进行缫丝,传统的手工缫丝是这样子的,先将茧置于大缸中用盐腌,防止出峨,缫丝的时候将大筐和煮茧的锅安置好,一般有两个人来操作,第一个人把腌过的茧放在锅中煮沸,用竹刷轻轻在茧上摩擦,使得茧挂在竹刷上,然后转交给第二个人。第二个人将十余个丝头上下交搭在缫车上上缫。最后,那些银光闪闪的丝就从缫车上出来了。周村开埠前后,出现了恒兴德、裕厚堂、同丰、源丰四大机械缫丝厂,是中国北方最早、也是最大的近代企业,是山东近代化的先行者。这些工厂不再满足于传统的手工织作,而是引进意大利缫丝机600余台,以蒸汽机为动力,成倍地提高了生产效率。为此,裕厚堂的开拓者李敬义,作为商人,被宣统皇帝破格授予奎文阁典籍和例授文林郎的封号,连他的夫人丁氏,也被破例封为儒人,可谓是空前绝后的殊荣。民国初年,中华民国农商部给裕厚堂的评价是〃关心试办,毅力经营〃。为表彰它为中国民族工业近代化的功勋,民国大总统颁发七等嘉禾奖章。
这些丝要被纺织成布匹的样子,然后经过印染才能够成为我们所知道的丝绸。银子市街37号有一处保存较完好的大染坊,是创办于清道光年间的东来生绸布庄的旧址。该染坊的经营模式与电视剧《大染坊》相似,先是在周村完成原始资本积累,后前往济南、青岛、天津、北京等地开设分号,业务主要是将收购来的丝绸坯布,进行染色整理,然后批发出去。清光绪年间,东来生绸布庄资本达3万两白银,客商络绎不绝,专门接待客商的厨师就有七八个。而民间流传的电视剧《大染坊》中陈寿亭故事的版本是这样的:有一年的除夕之夜,从桓台县要饭要到周村的少年张星垣又冻又饿,昏倒在一家大户人家的门口,被好心的主人收留,这家的主人就是在当时周村大街上很有名的商人石茂然。张星垣被救之后留在石家当了伙计,因为聪明机灵且为人忠厚,东家的女儿喜欢上了他,石茂然就招了张星垣为婿,并借了一笔钱给他作资金,开起了染坊,张星垣开的染坊字号叫做〃东元盛〃。其实,每一个商号在开创之初都历经沧桑,那些从民间走出来的创业者带着怨恨,带着愤怒,带着血性男儿的豪迈,但到了最后,他们的后人往往让家族的荣耀惨淡并带着耻辱。这似乎是历史发展的一个秘门,无论王朝还是百姓。
印染过后,还要把熬过的米汤或糖稀刷到绸布上,再把它们放在一只七八百斤重的带有两耳状若元宝的青石底下碾动。然后,太阳好时,那些染坊纷纷在场子里竖起竹竿,把染过的绸缎晾上。被制成品的丝绸,静静飘在时光里,夜晚暗色的面降临大地的时候,它们印制的花纹和白色的线条在黑暗中闪着幽蓝的寒光,那种光芒,一点一滴溶入黑暗,把仅有的光线全部吸引,于是黑夜更黑,而丝绸表面的光却更澎湃,它们游弋、颤抖,像暴涨的寒星落在了洁白的肉体上。丝绸,曾经在无数艳丽的宫词中被形容为女子的肉体,柔软、光滑、捉摸不定。穿着丝绸的女子,躺在熄灯的屋子里,月亮的光线从窗棂上投射下来,迷一样的让人琢磨,让人欲罢不能。于是,整个屋子充满了欲望。丝绸,把人内在的被压抑的原始冲动推向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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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回望的目光(8)
在当年商道必行的骆驼崖下,虽然没有了昔日的湖光柳影,却仿佛还能听到那风声中传来的阵阵驼铃,仿佛还能看到大唐西域商人风尘仆仆的身影。华美店里,当年山一样的席包里,是优质的羊毛和驼绒。瑞蚨祥店外,一辆辆准备远行的大车上,是一匹匹金光闪闪的绸绫和锦缎。
许多年之后,历史学家翻开丝绸之路上的一处墓穴,打开的地方只露出一个窟窿,黑色的洞穴隐现着骷髅,光线在幽深的底部展成一个具体的圆柱潮气翻卷上来,腐烂于时光中的丝绸,散发着腐臭味儿,肉体和灵魂,宛若孤独的枭,永远隐藏在暗夜深处。
在周村诸多经营丝绸生意的商号当中,孟氏家族的〃瑞蚨祥〃名头最大。〃瑞蚨祥〃这个名字和孟氏家族一样带着神秘的印记。〃蚨〃是远古时期的一种〃神虫〃,一母一子,孩子出门时,母亲将血抹在孩子身上,不管它飞到哪里都能飞回家,飞回母亲的怀抱。〃青蚨〃又代表古代的铜钱,它是人们对金钱最原始的咒语,据说,有人把自己的血液也涂抹在钱币上,希望这些钱币不管流通到哪里,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的手中,而更据说,他做到了。当年孟氏为店取名瑞蚨祥,就是希望借〃祥瑞〃的吉祥意味,加上能带来金钱的〃青蚨〃,使得〃瑞蚨祥〃财源旺盛。
1868年,瑞蚨祥的少东家孟雒川开始掌管店务。孟雒川当时只有18岁,人虽然很年轻,但颇有心计,这个年轻的天才商人不仅掌管了本房开设的瑞蚨祥绸布店,而且还兼管了孟家三恕堂、其恕堂、容恕堂、矜恕堂四房共有的庆祥布店和瑞生祥钱庄,只是他更为〃关心〃瑞蚨祥的发展而已,孟雒川在瑞蚨祥中倾注了他所有的智慧,他在秘密的等待着机会,那个沾满母亲血迹的〃蚨〃像无法逃避的咒语,召唤着这个年轻人去干更大的事情。据说为了推动瑞蚨祥的发展,孟雒川经常利用职权之便,不断从庆祥、瑞生祥抽调资金,强行供给瑞蚨祥使用,于是,当他和孟氏家族的矛盾激化后,他手中的瑞蚨祥早已经羽翼丰满。1876年,25岁的孟雒川经过周密计划,投资8万两白银,成立北京瑞蚨祥绸布店,开始把生意向全国推进,并将业务扩展到皮货、丝绸、土布、洋布等不同档次几十个品种。1896年,孟雒川将周村泉祥总号和瑞蚨祥总号迁往济南估衣市街,周村瑞蚨祥成为分号。从周村走出去的瑞蚨祥迅速征服了京城的达官显贵,并扣开深宫重门,慈禧太后的寿服、袁世凯的〃中华帝国〃皇袍皆经此而做。清末民初,瑞蚨祥已成为北京名气最大的绸布店。
瑞蚨祥的东家孟雒川像〃蚨〃一样身负着传奇。据说他最喜欢茉莉花,所以他的书房窗外天井里就种着上百棵茉莉,花开时节,成片的白色花朵散发出诱人的清香,一直飘到村外。孟雒川一辈子都没有忘记买地,他最大的嗜好就是买地。每天晚上,这个疯狂的人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情,就是拿出许许多多的地契放在面前看,他把那些地契当成最好的艺术品和人间最好的享受。孟雒川,这位曾经叱诧商海的商业奇才,未曾留下过一张照片,以至于现在我们无缘认识他的真实。但是关于他的传说却一直没有中断,有人说他高大魁梧,有人说他瘦小精悍;有人说他有三个儿子,也有人说他只有两个女儿。这个孟子的后人曾数次到邹城孟子的故居认祖归宗,却都因违背祖训、弃读从商而被拒之门外。
但瑞蚨祥最终没落了。除了战争的因素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家族矛盾。孟雒川一家是一个兄弟子侄众多的大家族,自1924年全家迁天津后,其子侄们渐渐不愿受其管束,终日吃喝玩乐,1939年孟洛川病死后,子侄们更加肆无忌惮,竞相从瑞蚨祥支钱经营私产,严重影响了业务经营,使商号日渐衰落。青蚨最终没有让这个家族世代永享富贵荣华,忘记先人血缘的后辈们,像是没有涂抹母亲血液的〃蚨〃,再也飞不回来。
周村因丝绸而闻名,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中与苏杭丝绸并美神州,从某种意义上说,周村的文明是依附于丝绸这种商品的生产、流通的,没有丝绸,就没有周村。1939年出版的《现代本国地图》记载:〃周村丝织业之盛,所织绢、绉、绸、绫之属,称山东第一。〃唐代诗人白居易曾经以〃天上取样人间织〃来形容周村丝绸的精美,但这个十六岁时曾经写出〃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的天才诗人显然在美丽透明的丝绸面前笔力渐拙,只能发出那样无奈惊讶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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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回望的目光(9)
三、博山古窑部落……午后的寂寞
丝绸之外的中国,尚有一样物品让世界侧目,那就是陶瓷。在外国,中国的名字就叫瓷器(china),许多的商人飘洋过海,纵然带去的只是被旅途打碎的瓷片,西方人也兴奋不已,他们在那些破碎的梦里面巩固着对一个东方文明古国的猜想。而在中国四大瓷都之一的淄博博山,就散落着许多被废弃的窑炉。
陶瓷的经营让齐国故地的商业文化更加辉煌。丝绸和陶瓷,在数十个世纪中几乎代表了中国在世界的形象,从这些工序繁复、制作精良的艺术品中,我们可以窥见一个古老民族智慧而又神秘的想象力。在博山著名的陶瓷琉璃老街西冶街上,耐火砖的建筑铮亮又齐整,两面街铺老旧的门楣,门庭进深的曲幽,无不昭示出山城旧居的古朴雅致。这条老街在整个明、清两代,曾有数条向俄罗斯、满、蒙、高丽、缅甸、印度、南洋运送琉璃料器的商队。
现在,我们确知的是,清至民国,西冶街西圩早已是炉棚比邻、烟筒林立、碎熟药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