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子,你坑害安善良民,哄骗良家妇女,我啐口吐沫淹死你!”刘二皇叔听见了叫骂,满脸喜气一扫而光,脸沉得像一块铁板,双眉皱成了肉疙瘩。单对子一看老爹蓬头垢面血淋淋,扑出柴门,掏出单老双嘴里的破布团子,哆嗦哭喊道;“你们……你们是绑票的土匪!”单对子不会口吐脏字儿。“姑奶奶就是要绑走你的男人!”灵床上骨碌爬起了孙小(饣果)子,身穿新娘子凤冠霞吹百褶彩裙,却又披头散发满身鬼气,“绑走刘金榜,跟姑奶奶成双配对入洞房。”“更名改性给我当倒插门女婿。”孙大裤裆给女儿帮腔,从驴背上滚下来。孙小(饣果)子嬉皮笑脸道:“改了姓不必更名,就叫孙金榜吧!”“你们这两个狗男女!”金榜跳脚回骂。刘二皇叔黑着脸狠刺他一眼,金榜吓得噤声。好男不跟女斗,张团圆不等刘二皇叔吩咐,怒气冲冲走出柴门。直到孙大裤裆面前,并不多费唇舌,一巴掌扇过去,孙大裤裆嘴角淌了血。“妹子,妹子,君子动口……”孙大裤裆藏头裹脑,像条痴狗。原来,张团圆和孙大裤裆是亲表兄妹。张团圆的娘,是孙大裤裆的亲姑,孙大裤裆的爹是张圆圆的亲舅。张团圆生父病死,全家投奔算舅。舅舅和舅母不愿多添几双筷子,先把张团圆卖到刘家锅伙当童养媳。不久又逼迫张团圆的娘改嫁一个外乡船夫,赚得的身价买了二亩河滩地,哪管妹子和外甥女骨肉分离,不得团聚?张团圆嫁到刘家锅伙,孙大裤裆从没看望一回。听说张回国守了寡,他像地蛆闻到瓜香味,三天两日就到刘家钢伙跑一趟。子承父业,他爹卖胞妹,他想卖表妹,给张团圆找主儿嫁人。张团圆捂着耳朵跑出去,一袋烟工夫,刘二皇叔气呼呼闯进来二话不说,把孙大裤裆打得三魂出窍,四肢骨折,五官错位。一顿痛打,打得孙大裤裆对刘二皇叔恨之人骨,却对张团圆畏之如虎,谈虎色变。所以张团圆一出场,他便怵三分,怯三分,怕三分,只剩一分胆量支撑他没有一头栽倒。“妹子,你是过来人,可得一碗水端平。”孙大裤裆鼻涕眼泪滴满脸,“拨子的儿子金榜,害得我女儿一朵香喷喷的茉莉花,插在一堆臭烘烘的狗屎上,恶心不恶心,委屈不委屈,难受不难受?”孙大裤裆攻心为上,切中要害,张团圆的立场观点,套用现在而今眼目下的一句“潮”词儿:发生了大大的倾斜。“我一不姓你的孙,二不姓金榜的刘,你们谁占理我脚踩谁那条船。”张团圆的口气,不偏不倚,不远不近。“大姑,您老人家给侄女儿撑腰作主当靠山吧!”凤冠霞被的“女尸”孙小(饣果)子,滚下灵床跳下杠架,双膝跪倒张团圆面前,“申二毛子的儿子,呆头傻脑,斜眼歪嘴,瘸一条腿,一只脚鹅掌翻,仨多俩少不识数儿。侄女儿我不算沉鱼落雁,也是闭月羞花,怎能用这个猪不吃狗不啃的夯货过一辈子?恨只恨金榜心毒意狠,为他老丈人开脱阎王债,坑害良家女子,诓我跳火坑人虎口。活受罪不如死干脆,我今日吊死他家门口,他得给我顶丧驾灵,披麻戴孝!”“可恨的是单老双这头该下汤锅的老阉驴!”张团圆们向干儿子金榜,“(饣果)子你划个道,下一步想怎么走?”“退亲!”孙小(饣果)子哭喊道,“叫金榜找申二毛子讨回婚书,我报个粉碎,填进灶膛烧灰。”“占理,应该。”张团圆回头碱喝刘二皇叔,“杜子,申二毛于见你丢魂儿丧胆,你把婚书讨回来。”“得令!”刘二皇叔自知理亏,正愿息事宁人,“申二毛子当上财主,奴欺奴累死牛,我正想剜出他的黑心喂狗。”“鞑子,不必有劳大驾。我来了。”申二毛子像一堆篱笆根下狗屎苔,神出鬼没钻出来,“我早活腻了,伸长脖子找你砍头。”说罢,扒下身上打了三块补丁的纺绸褂子(财主女儿的堂兄遗物),挂在了路旁酸枣树枝头,风一吹像一面招魂幡。然后,光着膀子倒地连滚带爬,像一条被打伤了的草头蛇,两眼通红冒鬼火。这个行动,江湖上叫滚车道沟子耍死狗。女人胆小,不但单对子吓得扎进金旁怀里,孙小(饣果)子闪到她爹背后,就连胆大如卵的张团圆也慌了神儿,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两步又三步,只是不好意思当众抱住刘二皇叔的虎背熊腰。申二毛子这一套虚张声势的小把戏,却瞒不过刘二皇叔那一双入木三分的火眼金睛。他冷笑一声:“二毛子!有种。我成全你。”转身进屋,手提一口青瓦瓦蓝森森寒光冷气的鬼头刀走出来。“鞑子,不可动刀!”嘴里掏出破布团子的单老双,扯着嗓子叫喊,“杀人偿命,一命换一命你可吃了大亏。”“这条人蛆地癞,留着他腌(月赞)一方水土。”刘二皇叔把申二毛子踢了个仰面朝天,一只脚踏着他的肚皮,“我砍你一刀偿命,剐你千刀也是偿命,那就一刀不砍千刀剐吧!”“老双,拦住鞑子!”申二毛子像刺猬蜷缩一团,哆嗦不止。单老双刚要跑上前来,刘二皇叔忙给他丢个眼色,单老双明白了这是假戏真作,也就装得火上浇油,说:“前朝古代有个万剐凌迟,一千刀只怕刮不干净。”“好你个帮虎吃食的小人单老双,我的驴打滚儿文书还没退给你哩!”被刘二皇叔踏在脚下的申二毛子,拼出吃奶的力气嘶叫。一听此话,单老双头上响了个炸雷,脸色惨白冲过去,架住刘二皇叔的胳膊劝道:“申二毛子人品不如猪狗,大小也是一条性命。咱俩自幼在和尚庙里吃过斋饭,听过经文,还是慈悲为怀,免开杀戒吧!”说到此处,单老双自我感动,竟然老泪纵横。“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就留他多活几年。”刘二皇叔脚下一用力,重如磨盘,申二毛子吐长了舌头翻白眼,“赶快把文书还给老双。”“你……得……保住……这门……亲事……”申二毛子大口大口喘气,一声一声干咳。孙大裤裆跳上前来,急色白脸叫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甭打算一毛不拔!我不是傻驴单老双,随你牵着缰绳走。”申二毛子听出弦外之音,这好比牲口市上买骡马,来言去语,公平交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申二毛子开口先压低价格,说:“大裤裆,我给你一头四岁口的大草驴,一年下一窝,一窝下俩驹儿,十年你就发了大财。”“你妈才是草驴换来的贱货哩!”孙小(饣果)子破口大骂她的公爹。“那就再添一头大叫驴。”申二毛子不气不恼,“叫驴配种,忙时下地,闲时驮脚,三路给你们进财。”“把大叫驴牵到你妈炕上去吧!”孙小(饣果)子的脏话更呛鼻子。申二毛子虽是无耻之徒,也被骂得火跳,说:“小娘儿们,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个儿,满身骚肉能不能卖出一头四岁口的草驴钱?”“三亩旱涝保收的养老地!”突然,孙大裤裆干板垛字,闪雷一声脱口而出。“大裤裆,你趁火打劫,杀富济贫呀!”申二毛子假装心疼地喊道。孙大裤裆乌龟咬人不撤嘴,说:“你别想七折八扣,我言无二价。”“一亩……”“少一垅我也不点头。”申二毛子更装得抓耳挠腮,愁眉苦脸,心中却在窃笑。他临来之前,家里的母老虎有旨,最多肯出五亩河滩地。刘二皇叔见他举棋不定,瞪起眼珠子,大喝道:“我看(饣果)子姑娘换五亩都不算多,孙大裤裆才要三亩,真是眼窝子浅。”“鞑子,你还是把我千刀万剐吧!”申二毛子干嚎无泪。孙大裤裆能得旱涝保收的三亩养老地,已经心满意足,喜出望外,生怕刘二皇叔搅黄了这桩生意,落得个鸡飞蛋打,便黑起脸喝骂女儿:“三从四德,在家从父,你可不能听外人挑唆!”“我要学那关云长,屯土山约三事。”孙小(饣果)子态度软下来。申二毛子皮笑向不笑说:“曹孟德能答应关老爷,我就能答应你。”孙小(饣果)子嘴馋,说:“我天天要吃香油白面。”申二毛子哈哈大笑,说:“闺女,咱家的长工才吃粗茶淡饭。”孙小(饣果)子自比天仙美女,说:“我不跟你那傻儿子同房。”申二毛子竟一口答应:“那傻小子只比混屎虫多一样下水,男欢女爱他不开窍。”孙小(饣果)子得陇望蜀,得寸进尺,又说:“我熬煎不过我得打野食儿。”“呸,呸!”万分敏感的单对子啐骂起来,“破鞋,烂货,骚狐狸。”“不许骂人揭短,打人抓脸!”张圆圆脸涨得通红,数落干儿媳妇。申二毛子给孙小(饣果)子深深作了个揖,说:“闺女,你给咱申家留脸吧!”孙小(饣果)子冷笑道:“那就多加二亩地。”申二毛子舍脸不舍财,长吁短叹一声,说:“依你依你,不守妇道就不守妇道吧!”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只能袖手旁观,听其自便了。二年后,教书先生金榜投奔绿林,当了土匪。有人说这是被孙小(饣果)子逼得上不了天人不了地,才挺而走险,落荒而逃。又过了一年,金榜死在土匪窝。有人说,他是因为跟土匪头子的姘头通奸被杀。也有人说,他是暗中交上共产党的地下朋友,想把这支绿林武装改编成抗日游击队,被土匪头子发觉而遭杀害。一介寒懦,草芥小民,毫无深究价值,不配被加封为叛徒或变节分子。五十年后,他那位共产党地下朋友临终之前,留下书面遗言,赞美之词充满字里行间。几经推敲,无法确认。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不算烈士可算志士,无须享受任何级别待遇。七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五十个年头五辈人。刘家锅伙的村民百姓,有生有死,有死有生,眼下全村527口人,317人生于1949年全国解放以后。大多数人不知道金榜、单对子、单老双、申二毛子的名字,更不会知道他们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恩怨故事。就连开创建立刘家锅伙的村父刘二皇叔,知道的也寥寥无几了。金榜死后单对子就哀痛而亡。他们的儿子,是刘二皇叔和张团圆带大的。单老双失去了爱女,一天比一天衰老,一天比一天枯瘦,一天比一天迷糊,一天比一天眼花,一天比一天腿脚迟慢。终于,有一天他赶着大走驴,驮送一个云游和尚,到盘山一座悬崖上的勒马寺挂单,从此一去不回,不知所终。申二毛子死于1947年的土改运动流血斗争,被他的长工们乱棒打死。刘玉皇叔死时已经七十过六。土改中他本来是贫农团的老团长,后来工作队搬石头,说他是封建帝王(刘备)的后裔,从贫农被提拔为上中农,连农会也不许他加人;念过中学在土改工作队当干事的孙子狗嫌儿,也被清洗回家。老爷子在运河滩方圆左右几十个村庄,一生为人尊敬,没丢过这么大的脸,心里窝囊便一病不起,张团圆每天守在他的身边,胜似原配夫妻,还是没有救活了他。出殡那天,张团圆身披重孝,两眼哭出了血。刘二皇叔的孙子洒下头一把土,张团圆突然跳进坟坑,要为情人以身相殉。最后,还是被众人死说活劝,连拉带扯,从阴阳界上拽回来。也许,阎王判官惊而赞,敬而畏,勾掉了她的名字,张团圆一活就活到眼前的101岁。从1947年到眼前的1995年,老人家没有得过病,连头疼脑热都不曾光临一回。她从16岁到53岁,跟刘二皇叔相好37载,可算是最无“妇德”之人。然而,刘二皇叔死后的48个春秋,张团圆敢说是一尘不染,贞而有德,刘家锅伙尊崇她有如天主教徒的圣母玛丽亚。最孝敬张团圆老人的还是她的干孙子,也就是刘二皇叔的嫡孙狗嫌儿。眼下是刘家锅伙村民委员会主任,俗称村长,兼营民俗小说生意。村长每月拿国家150元俸禄,泥皮铁瓤打不破的官食碗。刘家锅伙是小康村,人均收入人民币2000元,村长享受中上等待遇,年收入3000元,月平均250元。他的民俗小说虽不走俏,可也并不滞销,一年也能卖个五六千块。所以,此人年年都是货真价实的万元户。只是这一万元一年比一年含金量减少,水分一年比一年增多。不过,过去挣工分,每工两毛八分钱,扣除大风大雨大雪出不了工,全年三百天满勤,只能分红70多块钱。70多块钱含金量多高,也比不了水分增加的一万元。村长小说家虽然尚未致富,却是已经脱贫。村长一职,每年改选。狗嫌儿没有多少官瘾,并不恋栈,却连任15届。宪法规定,省长、市长、州长、县长、乡长、镇长也只能干两任。偏是村长毫无限定,狗嫌儿的村长大有可能成为终身制。坐定了村长宝座,是因为他有十大无与伦比。他爷爷刘二皇叔是刘家锅伙的村父,正如孙中山先生是中华民国的国父。其次,他爹刘金榜,已被市文史馆确认为抗日志士。而且,他家的成分,也从上中农改正为贫雇农,根红苗正出身好。他本人,学历被追认为“大本”(大学本科),职称评为编外一级作家。从1992年起,他被评为市级有突出贡献专家,领取的特殊津贴跟国家级一般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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