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过不多时,门上便有人轻轻敲了三下,雪彤左颊梨涡浅现,眼中一下子明亮起来,忙放在绷子,走过去开门。只见门外走进一人,长身玉立,白袍黑带,风度翩翩,笑容灿烂,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正是六郎。他左手背在身后,笑道:“你猜猜,我带了什么?”突然眼神转动,将四郎收入眼帘,吃了一惊。
雪彤撇了撇嘴,道:“是他硬要在这里的,我可没请他来。”又道:“我给你泡了玫瑰花金桔水,润肺清喉,你最近火气大,要好好补一补。”忙将桌上一个棉包袱打开,取出一只瓷杯,放在六郎手里,嫣然一笑。那瓷杯被棉布包裹,水还是温的。
六郎右手接过瓷杯,向四郎尴尬一笑。四郎来了这么久,渴得嗓子冒烟,都没喝到一滴水,看见六郎一来就有精心准备的水,更加生气,走到桌旁,自己拎了壶,要烧一口水解渴。六郎含笑将瓷杯递过去,道:“四哥渴了,先喝这个吧。”四郎冷笑道:“我是粗人,喝不灌甜腻腻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雪彤和六郎看见四郎气得脸都红了,相视一笑,便不再理他。六郎左手一直背在身后,这时候忽然伸出来,却捧着一大束鲜花,姹紫嫣红,鲜艳夺目。当时时值严冬,残红飘落的季节,除了梅菊之外,去寻一些这种在温室精心伺育的鲜花,委实不容易。雪彤喜不自禁,将花捧在脸上,不住的用鼻嗅着,笑道:“我去找个瓶插起来。只是刚搬家,都是些粗东西,却找不到什么好的,可以配得上这样漂亮的花。”六郎拉住她的手,笑道:“不急,不急。等一下我们上街,看看缺什么,一起去买回来。这花来得不易,插在瓶中就可惜,一定要绝顶美人,才能配得起它。你坐着,我帮你戴起来。”
说着便笑拉雪彤坐在桌上的菱花铜镜前,镜中刚好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却是男的阳光,女的娇艳,再相衬不过了。六郎冷眼斜睨,见四郎从桌上拿了一杯书,装模作样的在看,只是书页不住轻微颤抖,发出籁籁之声,心中暗笑。他本以为四郎见雪彤对他冷淡了,自己没趣,便会断了对雪彤的痴念。没想到他脸皮修练之功,己达到炉火纯青,旷古绝今的地步,崇拜欣赏之余,也颇为头痛。他知雪彤对四郎毫无感情,之所以和他来往,全是另有目地。还是快剑斩乱麻,将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扼杀于萌牙之时,以防迟则生变。心想我再刺激你一下,看你的脸皮厚度,究竟是怎样的惊天动地?
当下剪了一朵火红的山茶花在手,端祥雪彤笑靥,道:“鲜花配美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什么样的鲜花配什么样的发式,这里面大有学问。颜色搭配,方位形态,都是有讲究的。就好象你现今的这个发式,是珍珠细辫鱼龙卷,俏皮活泼,但若是戴花,就唐突了,反而有些俗艳,只适宜用紫水晶细链,杂在辫子里,又灵动,又华贵。你肤若凝脂,色欺霜雪,配这朵大红山茶花,一定富丽娇贵,不过最好换个发式,”他沉吟了一下,接口道:“最好是牡丹垂阳,将这花别在巍峨高耸的云髻中央,那才好看呢,就象贵妃娘娘一样。”
雪彤回眸一笑,道:“老六,真难为你,连这些调脂抹粉的事,你都能研究出学问来!我可不象你们世家子弟文绉绉的,什么牡丹垂阳,我可不懂!”其实六郎也一窍不通,什么“珍珠细辫鱼龙卷”全是信口胡诌的,明欺雪彤不懂。他幼年之时,曾经帮母亲梳过一个牡丹朝阳,只会这一种发式。当下笑道:“不要紧,我来帮你梳好了。”将花放在桌上,取了梳子,轻拢雪彤乌云,回忆片刻,将她的辫子拆开,重新梳理。。 最好的txt下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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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见二人说说笑笑,毫无顾忌,将自己当透明的空气,就好象压根儿不存在自己这个人似的。眼见二人神色亲蜜,风光旖昵,这正是自己盼之梦之而不可得的情景。一时间妒火中烧,五内如焚。回想自结识雪彤以来,她虽俏皮可喜,但从来不许自己有任何亲昵的举动,没想到却对六郎这样娇柔婉顺,随之任之,只觉胸口堵闷,难受之极,待要做什么,二人全不睬他,他实在插不进话去。待要抬脚离去,又舍不得,只盼着多听一下雪彤的声音也是好的。当下凝神看书,全力使自己安静下来,只是二人的嬉声笑语,竟连续不断的钻入耳中,书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偷看二人一眼,却见六郎已经将头梳好,便将那朵大红山茶花颤巍巍的插在云鬓之巅,他一手持梳,一手扶在雪彤肩上,凝神端祥镜中的美人,忍不住低吟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教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每句诗都托长了尾音,余韵悠长。
四郎心中已经骂了一千声“无耻”,见他吟诗,心情激荡,突然失去控制,脱口而出道:“无耻!”
他这一声声音甚响,雪彤和六郎登时全听见了,雪彤柳眉微竖,满脸怒色,问道:“四哥,你嘴里不干不净的在说什么?”
四郎一句出口,这才警觉,已经收不回来了。见雪彤质问,只得“嘿嘿嘿”干笑几声,掩饰窘态,用手翻了翻书页,笑道:“你别误会,我是看见书上一则小故事,有个人相当无耻,我一时气愤,有感而发,并没有说什么。”
雪彤见他抵赖,刚要反唇相讥,六郎向她使个眼色,闲闲接过话笑道:“哦,不知究竟是什么人,让四哥这么气愤,能讲给小弟听听吗?”
四郎心中虽不满六郎,但并不愿在人前与他争执,本想撒个谎,将事情遮掩过去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世上的厚颜无耻之人,反而穷追不舍,不依不饶起来。心想既然你有胆子问,我就有胆子说。当下将书向桌上一放,含笑道:“这说的是一个人,与妻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好得不得了啦。当年他们两人婚事有挫折时,他妻子宁可病死,也不愿意嫁给别人。谁知成婚不久,这个人就遇到一个更美貌的姑娘,从此穷追不舍,再也不理睬自己妻子。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六弟,你评评看,这个人无耻不无耻?”说着眼如秋水,向六郎脸上凝视。
他本以为这样*裸的当面骂人,六郎就算不恼羞成怒,跳起来骂人,也必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却不料他却象没事人一样,含笑道:“四哥这话,小弟不敢苟同。想起幼时父亲教咱们阵法时曾说,阵法本身并无好坏之分,只看外部的地形,气候,敌方人马的多寡,以及我方的兵力,士气,才能决定究竟哪种阵法是好,哪种阵法是不好。四哥既不知外境,又不知内因,全凭书中的道听途说,就来下一个人的断语,不但偏颇,而且莽撞。四哥,你说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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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听他咄咄逼人,反将自己一军,更加生气,一时却想不出话来回答。却见他闲倚桌边,顺手又拿了一只浅紫的雏菊摆弄,接着笑道:“四哥提起,倒让小弟想起以前同窗读书时的情景。当时先生曾道,君子与人相争,向来点到为止。输赢既分,便即潇洒离去。倘若死缠烂打,不但徒劳无功,而且大失身份。四哥想还记得吧?”
四郎怒极,心想分明是我先认得雪彤,你不念兄弟之情,横着来插一杠子,居然恬不知耻的要我让你,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冷冷的道:“先生还有一句话,六弟忘了。古人皓首穷经,悬梁刺骨。我辈若想有所建树,便当锲而不舍,无论遇到有何艰难险阻,都不轻言一个退字。俗话说的好:‘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他随即“嘿嘿嘿”冷笑几声,道:“若是有的人三心二意,左右逢缘,便再自称君子,也是被人瞧不起的。”
六郎将雏菊放到鼻边一嗅,笑道:“这哥这话,小弟又不解了。先生说道,做学问的人,触类旁通,融汇百家,才能得益良多。倘若太于执着,于小事上纠缠不清,却看不到天下之大,就落了下乘。井底之蛙,便是皓首穷经,所看到的,也只不过是一线天。有道是:‘海纳百川才为大,山览万物始称高’。”
四郎见他振振有词,毫无羞愧惶恐之意,忍不住敛了笑容,神色凝重,轻叹道:“好气势,好辩才啊!是我小看了你?”他双目炯炯,向六郎逼视,又道:“还是我错看了你?”
六郎闲雅微笑,直对他的目光,含笑道:“雾眼看花花是雾!眼界不同,心境不同,所看到的景物也不相同,全在于看花人啊。”
四郎默然不语。他这次斗口,以全面失败而告终。心想六郎武艺高过自己,还可说是自己体弱有伤所致,但大家同窗读书,他的文采竟也胜出,那就是他本身的努力与天赋了。若论附庸风雅,讨女孩子欢心,自己更是望尘莫及。倘若自己也是个女子,只怕也要选他而舍己了。他心中一酸,忽觉斗志消退,悲愁丛生。自己虽说什么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此时就连自己也不相信了。当下一言不发,站起身来,向门外大步走去。
却见眼前白影一晃,一人挡住去路,拉住了自己手臂,正是六郎。只听他殷勤笑道:“四哥别忙着走,等一下帮杜姑娘买东西,还得麻烦你来帮着搬呢。”原来六郎见四郎动了真怒,也吓了一跳,不敢过份逼他,便又和颜悦色起来。四郎满腔愤恨,待要猛力甩下他手,扬长而去,不失潇洒风度,但想起还可看到雪彤倩影,听到她的娇嗔,心中一热,这手臂就甩不下去,问道:“你又没有钱,怎么买东西?”
六郎笑道:“我将八王赏得玉如意当了,绰绰有余。四哥请放宽心好啦。”
四郎吃惊的瞪着他,道:“你敢当了玉如意,你好大的胆子!让郡主妹妹知道了,小心她剥了你的皮。”
六郎笑道:“四哥便是这样实在,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知道的?走罢!”挽了四郎的手,一同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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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结伴同行,一路说说笑笑,颇不寂寞。当时阳光明媚,蓝天白云,阳光明媚,路人看见三个俊男靓女,天真烂漫,青春洋溢,举止文雅,谈笑风趣,就好象一道奇异的风景线,将人们的视线不由自主磁吸过去,无不驻足羡慕,又谁知三人肚中各有盘算,暗流汹涌。这时候四郎手中大包小包,已经不堪负荷。六郎负责挑捡货色,手里只闲闲拎着一个小包,他看见柜台上有两个米黄色决明子棉布枕,便买下了,出来扔在四郎捧得一大堆东西上。
四郎疑云陡起,看雪彤仍在店里游赏,问道:“杜姑娘只一个人,你买两个枕头干什么?”
六郎笑道:“这并不是给杜姑娘的,这个是买来我用的。”
四郎问道:“你又不缺枕头,你要来干什么用?”
六郎笑道:“我今晚去住客栈,要一个来应急的。”
四郎一刹那间只觉气冲顶门,血涌上脸,将左手东西交到右手,一把抓住六郎手臂,喝道:“什么?你居然敢住客栈?你还要不要脸啦?”
六郎将四郎的手甩开,道:“四哥,你也太迂腐了吧?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着转身便要进店。四郎气得全身发抖,忙又牢牢拿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得反行几步,颤声道:“杨六郎!我警告你!你敢去住客栈,我就杀了你!”
六郎呆了一呆,忽然醒悟,大眼睛里满溢笑意,差点将眼眶撑破了,忙轻声道:“四哥!你不是以为。。。你不是以为。。。”他说了两句,说不下去,倒说得自己脸上一红,忙改口笑道:“你不是在胡思乱想吧?我是到客栈去保护杜姑娘,又不是。。。又不是。。。你将我想成什么啦?”
四郎怒道:“反正无论如何,我不许你住客栈。”六郎拿起一个枕头,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所以我还给你买了一个,你监视我,这你总放心了吧!”看着四郎发急的样子,连耳根脖子都气红了,忍不住满脸笑意,大眼睛忽闪忽闪,向四郎脸上搜寻。
四郎稍稍放下了心,想到自己也可以去保护雪彤,心中又有点甜丝丝的,眼中掠过一丝温柔的微笑。忽见六郎不怀好意的牢牢盯着自己,又不禁有些心虚情怯。心想他心生邪念,自己正义阻止,结果给他看了两眼,倒好象自己做了亏心事似的,不由得又恼了,喝道:“你给我正经点!少嬉皮笑脸的!”
六郎止不住笑,忙将枕头挡在脸上,过了一会儿,这才拿开,已恢复端庄严肃,正色应道:“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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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恨不得将手里提的东西全部从他头上砸下,只是瓶罐太多,砸碎了又舍不得,只得忍气不动。六郎猜到他的心思,忙伸手将他手中东西接过大半,笑道:“四哥辛苦了,我瞧东西也买得差不多啦,我们到茶楼歇歇脚,等下叫个挑夫将东西送回客栈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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