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叹道:“不意人间有此仙境,就是皇宫大内,也不过如此。”
小雨笑道:“恕我说句不敬的话,皇宫大内,虽然华丽,但囿于旧制,限于礼仪,哪里有这里清幽了?”
四郎也没去过皇宫,没法发表意见,当下连声称:“是!”这园子当初设计之时,以天然为主旨,因此一亭一阁,多由古木搭成,古朴中又见巧思。当下小雨和四郎穿过一座红木所制的小拱桥,沿着湖边的红木钓台,走上一段木制台阶,便来到了小雨的会客正厅。那房子通体以灰色方石砌成,只局部插着浅杏色的小块土砖,用以跳色,屋顶上却是红瓦。四面长窗尽开,人于室内,可以俯瞰青湖,坐对苍松。室内宽阔明亮,家具极少,除了上首的两张太师椅外,两旁分别排开八张客椅,都是古木制成,铺了浅杏色绣民族花纹的椅袱。每张椅旁配了一把同质同色的高几,用以摆放茶具。当下二人分宾主坐了,小雨的丫环灵烟托了一把由红白青黄绿五色交织的波浪花纹汝窑小茶壶和同色茶杯,放在几上。正要给二人倒茶,小雨伸手接过壶来,道:“你下去吧。”亲自斟了一杯,奉给四郎,笑道:“这是浙江进贡的茶叶“迭而香”,据传是一品香泌齿颊,再品香透肺腑,三品就入诗入仙了,你尝尝,可有这么神奇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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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有些急渴,接过茶来,两口喝完,只觉清香中渗着甘甜,也不辨好坏,随口说道:“好茶,好茶。”他本来怕潘小雨摆官架子。当时宋朝等级制度极严,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原来自己父亲当统领时,神威凛凛,对自己颇多雷霆震怒,厉声呵责。好在自己脸皮厚,满不在乎。现在换了小雨,他年纪比自己轻,倘若他依样画葫芦,饶是脸皮已经修练的比城墙还厚,还是有些招架不住。幸好这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他将茶杯放在几上,笑道:“前日承蒙大人赠药,四郎的伤已经好多了。今天专程上门道谢。”
小雨唇角荡起一丝笑纹,轻轻用杯盖掠去茶上的浮沫,浅浅啜了一口,将杯放在桌上,含笑道:“这可奇怪了。四公子在我府上受伤,你不来问罪,反来道谢吗?”
四郎一怔,道:“伤人的人,是令兄的手下,赠药的人是你,这怎么相同?”
小雨笑道:“难道四哥府上的兄弟,还分彼此吗?”他突然改口,将四公子换成四哥,语气更加亲热。
四郎脑海中闪过六郎,悻悻的想:“是不分什么彼此。”道:“既然这样,我不谢你,我也不怪你就是了。”他想问卓约的事,又不知如何启齿,脑中寻思,手里抓过茶杯来喝,不想却是空的。小雨微微一笑,又帮他斟满了,道:“四公子的大驾难请的很,今儿这么赏脸,只怕是有更重要的事吧?”
四郎想了半天,不知怎么委婉措词,只得结结巴巴地道:“不知,不知,卓,卓,那个她可安好?”
小雨哈哈大笑,道:“四哥放心好了。四哥吩咐的事,就是兄弟自己的事,哪有不赶着办的?她已无恙,改日我安排你与她相见,你就相信我了。”
四郎觉得他眼神在自己脸上溜来溜去,似有取笑之意,脸上不觉红了,忙道:“你别误会,你,你千万别那么想!”
小雨低头啜茶,道:“我怎么想了?我是想四哥雪中送炭,仗义助人,颇有古人之风,这难道有错吗?”
四郎脸更红了,他遇到小雨,简直是说多错多,忙岔开话题,道:“大人是新任统领,你这样称呼,属下可不敢当。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小雨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茶呛了嗓子,不由得连连咳嗽。四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我说一句话,他总不满意,定要批驳一翻,且看他这回又有何新奇花样?”问道:“大人何故发笑?”
小雨一手扶几,一手连拍胸口顺气,笑道:“我失仪了,四哥你别见怪,我只是奇怪罢了。”
四郎笑道:“大人的好奇心还挺强的。这样一句平常的话,大人都能看出奇怪,属下佩服。”
小雨伸手从几上取了描金折扇,轻张胸前,摇了一摇,悠然道:“大丈夫但教胸怀天下,造福四海,虽布衣亦君子,若只为一人一己私利,贪脏枉法,便是官到*,亦蠹碌矣。四哥行侠仗义,救民于疾苦,此事早就传遍京城,自不用说。就是前日金殿之上,面对龙威,不忧不惧,仍可为卓姑娘仗义持言。此正是视功名如粪土的英雄本色,如今反而拘泥于俗世礼法,说出这样酸腐的话来,岂不矛盾,岂不奇怪?”
四郎无话可答,心想:“我是奇怪。不过你的脸皮够厚,自己承认自己是蠹碌,我也挺佩服的。”这句话他却不敢出口,笑笑不语。小雨接着道:“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四哥仁者之风,不掩旷世英才,他日成就定然远远在我之上,想必是这样称呼,辱没了四哥的身份,惹四哥不快了。”
四郎忙道:“不!不!我只是瞎谦虚罢了,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别瞎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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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趁机道:“当日皇上金殿赐宴,对四哥极是期许,他日必定委以重任。连九五至尊,都高看四哥一眼,兄弟又怎么敢在四哥面前妄自尊大呢。皇上吩咐咱们同舟共济,互补有无。俗话说的好,兵贵人和,咱们可不能辜负了皇上的重托,百姓的爱戴。小弟有一不情之情,不知四哥可肯俯允?”说到最后,语气已极为诚挚。
四郎笑道:“大人太客气了。若是四郎做得到的,自当尽力。”
小雨击案道:“四哥千金一诺,我们今天就此结为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好?”
四郎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要求的竟是此事。心想:“你奸险狡诈,我怎能和你结拜?”但先前因她曾经帮过自己的忙,急于回报,将话说的满了;倒不好拒绝,但笑不语。小雨双眼牢牢盯住他的脸孔,见他没有拒绝,松了一口气,便叫灵烟进来,唤她去把自己房里的那颗“天山雪莲丸”拿来,交给四郎,道:“这颗天山雪莲丸,疗伤最有灵效,就当是兄弟给四哥的见面礼,千万不要嫌弃。”这颗丸药本是潘妃赏赐给母亲潘夫人的,这一次小雨受伤,是云中鹰死皮赖脸到上房去讨了来。但小雨想自己只是皮肉伤,吃了可惜,便给四郎了。四郎只得接了,笑道:“我这回来得匆忙,没有准备。赠礼日后补上。”灵烟又对小雨道:“云少爷在偏厅候着呢,有事禀报。”小雨眉头微皱。四郎知她有事,便告辞了。小雨相送出厅,笑道:“恕我失礼,就不送了。灵丫头,你代我送四哥出去。”她伤势未逾,此时起坐行走,又是一阵阵疼痛钻心,用手扶住门框,勉强立定,凝望四郎远去的背影,脸上笑容渐敛,想道:“四哥,我今日如此待你。是盼你迷途知返,悬崖勒马,不要再做出格的事,以留我兄弟日后相见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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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和灵烟结伴出门,沿途观赏景致,不禁叹道:“你们少爷真会享福,住在这样的地方,又是一呼百应,有你们这样的丫头侍候。看来人生有命,境遇真是太不一样了。”
灵烟撇了撇嘴,道:“我们少爷本来不住在这,他当了统领,才将这里给他会客。以后终究还是要走的。你只看见表面风光,你却不知我们少爷这样要强的人,昨天哭的眼睛都肿了呢。”
四郎吃了一惊,道:“他是皇上内弟,连皇上都忍让他三分。谁敢给他气受?他又为什么哭呢?”
灵烟“哼”了一声,道:“给他气受的人多了,老爷,太太,少爷,一时半会儿,哪数得过来?便是四公子你,我瞧也是表面恭敬,背后冷言冷语。我们少爷又不是太太亲生的,最糟糕的是,他的亲娘,又和太太闹的很厉害。如今太太将气出在他身上,每天若没有搞出点事故来,我们就拜佛了。老爷心中,只有贵妃,二少爷,都快忘了自己还生过这么个儿子了。我们少爷,怎么会在这里常住呢?倒是四公子,你生在福中不知福,自己有亲娘呵护,又有一大把兄弟,就把这些铜臭放在眼里。怪不得我们少爷说你俗气呢?”
四郎给小丫头抢白一顿,不由脸上一红,讪讪笑道:“那你们少爷的亲娘呢?她总是疼爱你们少爷的。”
灵烟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冷笑道:“这位亲娘啊,哼!不提也罢!四公子,你安安静静的走路,又家长里短的打探什么?我没见过这么长舌的男人!”
四郎愤愤不平,心想:“是你告诉我的,我可没问什么!”待要说什么,见她是个女人,倒不敢说了,怕又被她说自己是个象女人一样的娘娘腔。只想:“今天来这一趟,真是够倒楣的。好端端的拜什么把子?最后还要受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气!”当下赌气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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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沉默的走了一段,灵烟又忍不住了,冷冷的瞥了四郎一眼,道:“四公子,我就瞧不明白,你也就普普通通,为什么我们少爷对你特别好?”
四郎本来下定决心不答话的,听了这话别扭,还是忍不住道:“我普普通通,那是没错,你们少爷对我特别好,这是从何说起?”
灵烟“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那天山雪莲丸,你以为是街头的白菜,一抓一把啊?那雪莲五十年才开一次花,又按极珍贵的秘方配以上等药材,苦心研制而成,连皇宫都没几颗呢。就拿出三年的俸禄,还没地方买去!我们少爷自己受伤,都没舍得吃,倒给你拿去糟塌。”
四郎气往上冲,道:“既然这样,我并不知道。我这就拿去还给你们少爷,总行了吧!”说着转身折回。
灵烟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怒道:“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心眼窄成这样!你这是存心要陷害我是不是?要让少爷知道我和你说话,要让少爷骂我!拿我们小丫头出气,就你这针别一样的胸襟,还想当什么统领,我呸!”
四郎给她整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得停住脚步,道:“好罢,那我以后再还他罢。我不说是你说的,总成了!”只好转回身来,又向外走,刻意和灵烟保持一定的距离。
两人还未走到角门,就听门口人声嘈杂,有人争吵。两人对视一眼,忙急步奔过去穿过角门。只见角门外已围了一大群人,有寻常百姓,也有潘府家丁护院。圈子之中,潘府管家潘紫砚身穿淡紫色熟罗长衫,正在和地上一个身穿淡青丝衣的英俊少年争吵,那人坐在一把竹轿上,双腿和右手都打了石膏,只左手可以活动,上下挥舞,情绪激动,气得脸色通红;大声道:“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以前本少爷在府里时,你还不是点头哈腰的要赏。如今本少爷出来了,叫你传一句话,你就推三阻四的!难道本少爷还落魄一辈子了?你就不为以后留条路!”
紫砚阴恻恻冷笑一声,道:“肖少爷,您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您这个样子,以后不成残废,就是您祖上积德,还想照顾小人?您就省省罢。当日少爷嫌您在皇上面前,丢了他的面子,赶您出去!您不就别捡高枝飞去,又回来吵闹什么?倒底是谁不要脸了!”原来那丝衣少年却是被三郎打伤的肖灵通。
他左手将竹轿的边缘拍得扑扑直响,显得心情极是愤恨,道:“我要见少爷!二少爷见不着,三少爷也成!我在这府里拼死拼活的,把命丢进去!如今我娘快病死了,你们总不能不借我些!”
紫砚悠然道:“你来打秋风,我帮你传进去,那不是找骂吗?我们这府里每天出去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人都来借钱,这钱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劝你趁着少爷没发怒,赶紧夹着尾巴回去,别惹恼了少爷,连你娘都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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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通原来在潘府时,那紫砚原不过是跟在后面递茶递毛巾的,平时笑容可掬,最是亲切殷勤了。本以为他见了自己窘况,二话不话两胁插刀就进去递信,谁料他一口拒绝,说话还句句阴损毒辣,虽不带脏字儿,可比什么“TMD”“你奶奶的”胡骂伤人多了。灵通这次在人屋檐下,本打算一个“忍”字到底,无论如何不发脾气,这时候还是气得浑身哆嗦,血液贯顶,小脸涨得象猪肝一样,冷笑道:“狗奴才!少爷就是剩下一只手,也能废了你个奴才!”左手用力,将竹轿扶手硬生生拍了下来,“呼”地一声,向紫砚掷去,正中他胸口。紫砚只觉一股大力撞来,几乎要将身子拍得粉碎,登时跌了个四脚朝天。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喷在衣襟上。
潘家护院大叫:“杀人啦,杀人啦。”但畏惧灵通威势,谁也不敢上前挑恤。正在乱哄哄处,角门大开,一行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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