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约手中拿着衣服,纹丝不动,只静静的看着他。
四郎衣服穿了一半,也停止了动作,讶异道:“卓姑娘,你不相信我?”
卓约幽幽一叹,柔声道:“四公子,今日你为我挡鞭,已经挡掉了锦锈前程。你如今又来救我,想过后果没有?”
四郎长叹一声,道:“我为你挡鞭,只不过怜你一片痴孝,没想到反而害了你性命。既然是我连累了你,理应我来解救,无论如何后果,都是我该承担的。”
卓约眼中交织着怜惜,婉叹,不解,敬佩种种感情,柔声道:“今日跟你走出此府,我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你是京城望族,举家声誉,难道你不顾及了?”
四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道:“我送你出去,无人知晓,便不会连累到爹娘。”
卓约柔声叹道:“出去又如何呢?逃到天涯海角,潘家也会派人追我回去。你难道还能保护我一生一世?与其多受一份羞辱,倒不如此时静观其变。”
四郎无言可答,过了半晌,忽道:“卓姑娘,你心思慎密,考虑周详,不象是感情用事的人,为何今日朝堂之上,一意孤行?”
卓约缓缓伸手,将脸上的蒙面纱扯了下来。只见她眉如墨画,眼如点漆,比卓约多了几分英气阳光,却没有了那淡淡瞥人一眼,就幽怨横生,令人怜意顿起的歌者气质,的的确确绝非卓约。四郎吓的连连倒退,撞到桌子,还止不了步,直撞的桌子连连摇晃,差点掀翻,惊的寒毛直竖,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微微一笑,道:“四公子,这话该我问你吧?”
四郎颤声道:“你们把卓姑娘怎么了?”
那人又是微微一笑,道:“这话轮不到你问吧?”伸手将白衫蓝裙解下。露出里面的藕合色真丝暗花长衫,淡琥珀色金边腰带,温文儒雅,正是潘小雨。
四郎一把握住小雨的手,焦急道:“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快告诉我!”
这是他第一次和小雨握手,小雨只感到一股暖流从他强壮,奔放,热情的肌肉里渗透出来,丝丝浸入自己的肌肤。虽然痛的手指变形,却又有一种异样的平静舒适。尤其是听他那句“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小雨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么多天来,四郎因为夺印的事,始终对她心存嫌隙。虽然她曾促成了六郎的姻缘,但四郎表面上虽然恭敬,骨子里的轻蔑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她新登龙门,大权在握,贺客如云,朋友一抓一大把,只嫌多费事。但她心中很清楚,只有四郎这样的朋友,才是真金不换,弥足珍贵的。
她不忍让他担心,忙道:“快穿上衣服,跟我出去,我告诉你。”四郎忙把身上的衣领扣住,由潘家三少爷带着一个护院,自是顺理成章的事,两人大摇大摆就出了潘府。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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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踏着路上的孤枝败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四郎几次追问,都被小雨阻止了,一直来到天雪湖畔,四周空旷,无树藏身。小雨才笑道:“你要问什么?这就问吧。”
四郎道:“你是统领之尊,为什么穿着女人的衣服,在你嫂子的屋中等待?难道你不怕流言蜚语,官声有损?”
小雨俏皮的一笑,挤了挤眼睛,道:“我也只是好奇罢了?”
四郎瞪圆了眼睛,道:“好奇?”
小雨眼光向左一转,向右一溜,面带诡异的笑容,道:“卓姑娘违逆天颜,为四公子一唱,竟成人间绝唱。这份知己之情,相信以重情重义的四公子,若是抛之脑后,只代追忆,那就要令我忍不住失落了?”
四郎愤愤的道:“哦?”
小雨又抿嘴笑道:“倘若四公子舍功名利碌,取红颜知己。则卓姑娘现在好歹姓潘,潘家终生蒙羞,也要令我辗转不安了。”
四郎“哼”了一声,道:“你果然算无遗策!为潘家鞠躬尽瘁。所以你就把卓姑娘转到偏僻之处杀了,以备你日后在皇上面前邀功论赏。”
小雨微笑道:“就是如此,四公子,我维护你的一片心意,相信你也可体会的到。”
四郎眼中含泪,道:“夺印之后,你待我甚好。处处维护我,连今日在朝堂之上,若不是你向皇上建言,恐怕此时尸横荒野的就是我,而不是卓约!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瞧不起你!我。。。我好恨你!”
小雨叹道:“我知道你是饶不了我了。”
四郎含泪道:“在你心中,良知只不过是换取利益的工具。亲情也只不过是跃上龙门的踏脚石,你明知道卓约父母双亡,受到无穷无尽的逼迫,所剩的只不过是残留在内心的一点自尊。即使贵为皇上,也不能剥夺!你却还是不肯给她一丝对人世间美好事物的向往。倘若你今天由着我将她带走,我会一生一世感激你。可你一定要将一个家破人亡的弱女子一脚踢下万丈深渊,还在沾沾自喜的为你的高瞻远瞩而开怀大笑!我。。。我好恨你。”他情绪激动,一颗泪水忍不住顺着鼻梁滑落。
小雨道:“你句句如箭,将我描绘成万夫所指的佞臣,我不怪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卓约不念国家大义,一意孤行,倘若献图不成,大宋千千万万将士百姓生灵涂炭,如今情势逼人,她自己也要为此负上责任?”
四郎冷笑一声,道:“原来大宋朝的江山,需要将一个弱女子践踩的肝脑涂地才能保全,这笑话不笑话。我且问你,今日在朝堂之上,卓姑娘究竟是唱了,还是没唱?”
小雨默然不语。四郎冷笑道:“你舌灿莲花,终究也否认不了卓约曾经唱歌的事实。只是皇上九五之尊,拥有四海,竟不能以宽厚仁爱海量包容感化升斗小民,而满朝文武,食君之俸,只知趋炎赴势,全不敢巧计斡旋化解僵局。如今,这些受百姓顶礼膜拜香火供奉锦衣玉食的当朝显宦,就将责任一股脑的全部
推在一个女人身上,这就算公平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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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柔声道:“倘若我由你带走卓约,你能怎样?娶了她?和她亡命天涯?你知道杨家万万容不下她的。”
四郎微一停顿,道:“我会将她妥善安置,让她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小雨微笑道:“潘家虽不是人才济济,但若要在京城或者更远的地方捕获一个逃妇,也不是为难的事。若是龙心大怒,尽遣京城捕快,便是大海捞针,也未必没有可能。倘若卓约仍给捉到呢?”
四郎温言道:“倘若仍给捉到,她会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点温情,一点仁爱,相信她也死可瞑目。
”
小雨长叹一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英杰也。我倒有个法子,可策万全。”
四郎眼睛忍不住亮了起来,道:“真的?”
小雨微笑道:“四公子,话说在前。你今天指责我的一切,句句是实,我无可辨驳。我本是宦海中挣扎的风中柳絮,并无雅量德才去拯救万民。虽然我现在风光无限,而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假如没有圣恩,我就失去了一切,甚至连我亲父亲兄也会弃我如遗。我今日肯救卓约,全是为了你!虽然我两家累世积怨,可终究需有化解的一日。我也借此表达我的诚意,向你道歉,请你包容。但你也须答应我一件事。”
四郎满面喜色,忙道:“你说!”
小雨敛了笑容,伸出左掌虚悬半空,道:“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永不起害我之心。”
四郎正色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伸出右掌,与她轻轻击了三下。这在宋朝是极隆重的仪式,只消三击掌,就是山盟海誓,矢志不愉,风雨不改。
小雨松了口气,她之所以要四郎立誓,也是一片维护他的心思。因为太宗在饮宴时曾经明明白白的谕示,倘若有不轨之心,绝不轻饶。她怕四郎行为激烈,做出不可预料的事,那时候再要救他,已经来不及了。当下道:“多少人聪明绝顶,谋事失败,只因太过自我,总要以一己之力,硬转乾坤。却不知太刚易折,大树招风之理。但武学中的至高境界,却是以柔克刚,借力使力。你试想想,倘若是潘豹将卓约送出府中远避,岂不比你带走她为妙?”
四郎道:“你能说动你哥哥?”
小雨冷笑一声,道:“朝庭之事,只要一涉及政治,便只有利害,没有兄弟。由我说他,何如让他求我?”
四郎道:‘哦?”
小雨道:“倘若卓约突然感染了传染极利害的麻疯病,你说潘豹会不会急手急脚的将她送出来?我在路上略施手脚,就说她中途染病暴毙,满朝文武必以为是皇上将她秘密处死了。则皇上面子得圆,不会追究,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四郎拍掌大喜道:“你果然是诸葛在世,四郎佩服!”
小雨流波一笑,道:“只要四公子别再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就多谢了。这样虚伪的奉承,我不接受。”当下二人分手,小雨出手安排。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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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流波一笑,道:“只要四公子别再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就多谢了。这样虚伪的奉承,我不接受。”当下二人分手,小雨出手安排。
小雨转身回府,止不住一身轻松,满脸愉悦。原来小雨自今日卓约出殿之后,便立志救她。你道为何?皆因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故。小雨虽有亲父,但是多的是利害关系,少的是天伦亲情,而母亲早早过世,她更是尝尽了人间白眼,世态炎凉。她却没有卓约的坚毅刚烈,每逢受到欺侮,无非打落牙齿和血吞,照样是一脸阳光灿烂,午夜梦回,骨子里何尝不想任性妄为一回?今日见了卓约的行为,心里也不禁大叫痛快,又怜惜她人才难得,有意成全她。只是小雨素来行事隐密,才有了事后的详细铺排,妥善安插。她在卓约房中,本是要等骆炯明,防他闹事,却与四郎不期而遇。正好把一切事都推到他身上,让他承自己的情。真是一举多得,怎不令她得意洋洋。
她家族与四郎累世积怨,可不知为什么,她却喜欢与四郎亲近。皆因在他身边,不必提防,不必斟酌词句,不必拘泥礼法,可以痛痛快快,舒舒坦坦的尽情欢笑,仿佛又回到了在仙霞山无拘无束的日子。不,那不一样,在仙霞山,是自己独对白云青山。可是在这里,有一种活生生,朝气蓬勃,热血澎湃的精神可以和她谈心,与她论棋。这种感觉真的不一样。她明知四郎心有所属,明知自己与他绝无可能发展到儿女情怀上去,但只要跟他说说话,针砭时政,议论朝非,便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适。人在江湖,随缘聚散,对未来,她没有期盼。
北风猛烈,犹如要将她单薄的身子连根拔起,将她的双颊冻成青苹果色。月亮渐渐隐入云后,四周漆黑一片。小雨加快脚步,向前疾走,忽觉毛骨悚然,隐隐感觉背后一股阴森之气,直逼脊梁。她霍然回身,只见身后空旷,狂风乱舞,沙飞石走,却无半个人影。小雨到树后墙角察看了一下,没有看到人。但不知为什么,她的惴惴不安之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迫的她喘不过气来,暗暗跌足想道:“这回为了与四郎单独相处,没有带贴身护卫云中鹰来,只怕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失策。”仍复转身,竖起耳朵,蹑手蹑足而行。每一块石块的滚动,树叶的翻飞,都令她的心提了一提,跳了一跳,就好象有什么不测之事,转眼间就要发生一样。走了一会儿,忽然有两下极轻微的脚步声钻入小雨耳轮。小雨猛地回头,四下张望,仍是无人,她暗自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疑神疑鬼。你好歹在仙霞山也有十数年修为,难道还怕鼠摸狗盗吗?”举步又行,一滴水滴顺着额角直落下来,却是冷汗。忽觉后肩痛入骨髓,扭头一看,只见一把匕首牢牢的插在肩骨之上,鲜血如泉狂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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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一天奔波,回到家中,已经疲态尽显。他以为天波府中必定一片漆黑,本想蹑手蹑足的回房。没料到过厅上灯火通明,父母都穿戴整齐,端正的坐在居中的两把太师椅上,神色凝重。连一向机伶活泼的小七,也老老实实的侍立在侧,眼睛虽是骨溜溜的乱转,却是不发一言。四郎吓了一跳,隐隐觉得有大事发生,险些和正要出门的一个少女撞个满怀。那少女内穿浅荷色丝衫,水青缎背心,左腕上套着一只翡翠镯子,右腕上却是极细的四个镂金镶珠圈,折射出晶莹的光韵。胸前的一串珍珠项链,颗颗浑圆精致,足见珍贵。生的浑圆喜人的一张脸。圆而鼓的嘴唇紧紧闭着,微微有些负气,还是红润的令人心跳。她见了四郎,浅浅一福,叫了声:“四公子。”径自出门去了。四郎听她一称呼,这才记起,这少女是八王府的丫环宝珠,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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