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雨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脸上始终带着动人的微笑。眸子里清泓流波,谁也不知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天繁嚣易过,夜色静悄悄爬上帐蓬,众将也已纷纷辞去。潘小雨回到自己起居的房间,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前,拉开抽届,取出一个羊脂白玉瓶来。瓶子在烛光下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泽,色泽纯净,晶莹剔透,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玉中的*。那瓶子上还贴着一张鹅黄笺子,上面写了三个古朴的篆字,“凝玉膏”,黑字勾着金边,于平淡中透着极度的精致。
潘小雨微微一笑,将玉瓶放在桌上,站起身来,从衣架上摘下白布军袍,匆匆穿上。怱听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三下。
潘小雨打开了门,一个灰衣人闪身而入,正是小雨的贴身侍卫云中鹰。他正要说话,眼光落在桌上的凝玉膏上,这一气非同小可,望向小雨,眼带责备,道:“少爷,难不成你还要去探望那姓杨的混蛋吗?” ‘rErVqWPMDFJ'L9X
小雨一笑,望向中鹰,道:“中鹰,你越来越料事如神了。”
中鹰脸色一变,气急败坏的道:“少爷,那姓杨的小子欺人太甚。今天在议事帐中,少爷好心替他脱罪,他不但不感激,反而故意陷少爷于不义。后来越发猖狂,不分尊卑,无法无天,居然对少爷当面讥刺。旁的不说,就凭这一条不敬统领之罪,少爷就可以狠狠打他五十大板,打的他屁股开花。”
小雨听了好笑,道:“我为什么要打他?就因为他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若因为这个,我不如什么事都不做,早上拿了棍子,从这个门出去,找着该打的人,一直打到晚,还不知道打的完,打不完呢?”
中鹰执拗道:“少爷是统领。他就应按礼尊敬。可是他却如此狂傲无礼,先就犯了大不敬这条罪。按律就是该打!”
小雨微微一笑,眸子有如寒玉,向中鹰凝视,道:“你既知我是统领,那你更该知道,宰相肚里可撑船,统领又怎么会和属下一般见识,斤斤计较?那不是自贬身份?你连今天这种事都沉不住气,那我就告诉你,杨家人绝不是等闲之辈,我既然踏入此营,尤如孤身潜入虎穴,今后还有无数惊涛骇浪,血雨腥风,等着我去顺势而为。我们拼尽全力,能否做好太师交待的事,还不可知,又怎么会去节外生枝,中了杨四郎诱敌深入之计?你今后切不可和杨四郎再起冲突,知道吗?”
中鹰愤愤不平,道:“少爷,你又何必这样委屈自己?你是娘娘亲弟,当朝国舅,难道还要去看一个小小副将的脸色?咱们就和他来硬的,看他们敢怎么样!”
小雨皱眉道:“笑话!捉对厮杀,是杨家军所长。坚忍持久,是我所长。你要我以己之短,攻人所长么?”
中鹰将手在空中用力一挥,恨道:“少爷,你总是叫我退让。假如姓杨的得寸进尺,步步进逼,那又怎么办?”
小雨眼睛在暗影里闪烁着智慧之光,牙齿里挤出八个字,道:“见招拆招,顺水推船。”
中鹰愤愤不平道:“我就是不明白,就算我们不去惹他,又为什么一再要讨好他,巴结他,去看他的臭脸。”
小雨思索着杨四郎的反应,忍不住抿嘴一笑,道:“欲以取之,必先与之吗。”他转头望向中鹰,又微笑解释道:“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是一把双刃剑。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好,也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坏,唯看你如何出招了。”
他将手在中鹰肩上按了一下,意示鼓励,便向外走去。中鹰随后跟去。小雨忽然又停住脚步,沉声道:“中鹰,你留下!”
中鹰叫道:“少爷!”叫声中大有不服之意。 。
小雨将头微偏,道:“听话!”他声音并不很高,但其中自有一种令人不敢违拗的威严,中鹰顿了顿足,却不再反抗。小雨“吱呀”一声推开房门,走到屋外,扑面一阵寒风吹来,浸肌透骨,只见天空如洗,澄澈清冷。他仰望苍穹,心中怱生无限慨叹,为什么世间只有最无情的事物,才是最美的事物?人呢?人究竟应该选择有情,还是应该选择无情?
假如四郎能够选择,他肯定希望自己快快变成一块无情无欲的石头。他俯卧在单身行军床上,嘴里咬着一块毛巾。白天强忍住的痛这时候加倍从毛孔里渗出来,拨得人全身神经犹如滚在辣子里,被翻腾,被扭曲,被踢踹。仿佛骨头也全部裂成片片了。最可恨的是,李子意那双粗笨的大手,拿出平时上阵推车的力气,沾了点跌打油,在他身上猛力的按去,丝毫也不顾忌别人是如何疼痛钻心。四郎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拿刀把这不解人意的手一刀跺下。
“你轻点,轻点。”
李子意眼珠转了转,诡密的一笑,道:“四哥,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还怕这点痛?就是砍断你一条胳膊,你也不皱一下眉的。”
四郎气得发昏,回过头来,咬牙骂道:“你这个幸灾乐祸的混蛋!”
李子意继续他的治疗工作,一双小眼迷成两条细缝,缝隙里闪跃着欢畅的笑容,确实很有幸灾乐祸的样子,嘴里啧啧有声,道:“四哥,汉白玉的台阶砌好在你面前,你就不晓得高抬贵脚,去迈他一迈,怎能令做兄弟的不佩服啊?”
四郎回头怒瞪子意,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子意鼻孔里“呼呼”窜气,指着自己鼻子道:“弄了半天,原来傻的那个人是我?”
四郎“哼”了一声,道:“不是你这个蠢材,是谁?我问你,每逢我杨家的人遇到麻烦,一般姓潘的人是什么反应?”
子意怔了一怔,思考了一下,掰出十个手指,一个一个的数去,道:“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兴风作浪,无事生非,助纣为虐。。。。”
四郎将手一摆,道:“停!”又问:“那你又有没有见到,姓潘的人为我杨家求情,为我杨家援手的时候。”
子意搜索枯肠,削尖脑袋,想了一会儿,只得摇了摇头。
四郎道:“这就是了。姓潘的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横行不法,胡作非为,仗势欺人。满朝文武,都是敢怒而敢言。就连八贤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养花钓鱼,由得他们闹。普天之下,只有我杨家的人敢说敢管。他早就恨我们入骨,将我们视为眼中盯,肉中刺。他和我们做对,就好象喝白开水,那是一点不奇,可他忽然会替我们脱罪,那就不只是奇怪,而是大奇特奇了。”
子意眨了眨眼,道:“也许潘统领虽然是潘家的人,但心肠特好呢?也许潘统领欣赏你是个人才呢?”
四郎气得发笑道:“你真会自欺欺人。”他眼珠一转,凝神思考,哼了一声道:“事非寻常,必有古怪。”
子意刚想了一下,头就胀得老大,急忙偷懒问道:“四哥,有什么古怪啊?”
四郎眼神闪动,道:“我问你,飞虎营向来是杨家统领,部属也多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上下齐心,无坚不摧,潘老儿这次忽然横着插一杠子,是什么用意?”
子意见问题简单,忙抢着答道:“荣华富贵,谁不想啊?飞虎营统领,那可是威风八面,呼风唤雨。一登龙门,身价百倍啊。” 。
四郎白了他一眼,道:“你当然想了。可那潘小雨,人家是当朝国舅。随便在皇上面前撒个娇,就能求个比这更大更轻闲的官职。他又何必以那么瘦弱的身体,来这里吃这个日晒雨淋,刀口上舔血的苦。”
子意搔了搔头,道:“也许潘小雨喜欢打仗呢?”
四郎摇了摇头,道:“潘小雨肯定不喜欢打仗。”
子意鼓嘴道:“你又不是潘小雨肚里的蛔虫,你又怎么知道了?”
四郎凝神回忆,道:“你留意到没有,他的皮肤保养的娇嫩雪白,衣服收拾的一尘不染。他是一个非常注重仪表的人。你就是让他在泥里打上一个滚,只怕也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今年二十余岁,从来没有被暴晒过一天,衣必绫罗,食必精细,他又怎么会喜欢烈日吞噬,黄沙席卷的军营,又怎么会喜欢血肉横飞,居无定所的战场呢?”
子意恍然大悟,笑道:“四哥,还是你心细。做兄弟的佩服。”
四郎微微一笑,道:“所以,他这次来,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子意想了一想,面露微笑,十分得意道:“兄弟我这次也能猜着一回。” 四郎扬了扬眉毛,道:“你说?”
子意笑道:“做你杨四郎的统领,哪天逮着你的错,打你一顿板子,那可多么解气啊?”
四郎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说的话,有点道理。”子意洋洋得意,四郎瞪了他一眼,话锋一转道:“你别得意,这话在昨天是有点道理,但在今天却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子意气得怔了,道:“为什么?”
四郎白了他一眼,道:“若只是为了打我出气,就来混个统领当当,虽然在旁人看来,是荒谬绝伦,但潘家的人绝对做得出的。可是,今天我明明是自己犯了错,潘小雨却还要包庇于我。这是要打我的样子吗?”
子意抱拳道:“四哥,你分析透彻,小弟佩服,佩服啊。”
四郎眼神闪动,“哼”了一声,道:“潘小雨啊,潘小雨,你聪明过头了。如果你装得笨一点,凶一点,我倒还会被你瞒过了。”
子意一怔,忙问:“瞒过什么了?”
四郎凝神思考,道:“我有预感,潘小雨这次来,肯定要对杨家不利!”
子意挤了挤眼,道:“四哥,你是不是多心了。我看那潘统领,他人不错。你那弯弯肠子,别绕太多了,绕来绕去,绕得你自己也糊涂了。”
四郎瞪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潘家人阴险狡诈,不可不防。假如这潘小雨,就是潘老儿预先安排的一颗棋子呢?平常时候,这颗棋子不动。不但不动,而且还做些伪装,让人误以为,这不但不是威胁,甚至还是救命的稻草。等到需要的时候,这颗棋子猝起反噬,抓住杨家的要害,一招便可致命。”
子意心中一凉,结结巴巴的道:“没。。。没那么严重吧?四哥,我胆子小,你可别吓唬我。”
四郎看着他担心的样子,好笑道:“你怕什么?潘老儿刚布了局,还没走棋呢。他这招棋,还得走好几步,才能达到得心应手的地步。”
子意道:“还得走几步?”他试图思考一下,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一步也想不出来。只得讪讪的一笑,又依赖四郎,问道:“四哥,那他准备走哪几步啊?”
四郎凝神思考,道:“他这第一步,就是收买人心。人心向背,是兵家决胜的关健。这点他今天已经开始做了,以后还会接着做。”
子意连连点头,道:“哦。”
四郎道:“他这第二步,就是笼络感情。人为情乱,飞虎营虽然大多数是杨家旧部,和杨家交谊深厚,但不能说没有积怨不满,却隐忍不发的。潘家只要撒出大把的金子,再加上阿谀奉承,哄骗利诱,这一步也不难做到。”
子意道:“哦?”
四郎道:“他这第三步,就是制造事端,挑拔离间。”他以手支着下颚,想了一想,又道:“从今天的表现看,我料来以潘小雨的为人,必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所以这第四步,就多半是借刀杀人,坐享渔人之利。”
子意听得昏头转向,啧啧称奇道:“四哥,你的肠子究竟是什么做的?真是百转千回啊。这么复杂的事,做兄弟的听了半天,都没听明白,你居然能想明白,兄弟打从今天起,才是真正佩服你啊。”
四郎听了,忍不住笑道:“好你个马屁精,弊脚马屁,你可越拍越精了。”他凝神思考应对之法,眼神中流动着笑意,“哼”了一声,道:“他要以逸待劳,坐山观虎斗,咱们就来个引蛇出洞,先下手为强。”
二人正在商议,怱听屋外脚步嘈杂,人声喧哗,竟是有一大群人向这里走来。四郎向子意使个眼色,两人一齐住口。耳听“吱哑”一声,门被推开,一人当先走了进来,身上的淡紫色长裙随风飘摆,右手臂挎着一个紫竹枝缠结的沉甸甸的大篮子,美目含笑,顾盼神飞,却是四郎之母佘赛花。她身后左侧跟着一人,身穿深灰色布袍,神情端凝,举止沉稳,乃是四郎之五弟杨延德,她身后右侧之人,身穿深蓝色长袍,飘逸出尘,温文尔雅,正是六郎杨延昭。只听“呼”的一声,一人从佘赛花臂弯处钻了出来,娃娃脸上稚气十足,满脸都是兴奋之色,一个箭步蹿了过来,挥起一掌,重重落在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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