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尹心中如小兔乱撞,倒也有点害怕。原来六郎听说李府尹只判了四郎一天,便觉必有古怪,坚决要求探监。监守狱卒得了命令,故意拖延,好不容易办完手续,来到大牢,四郎却已走了。六郎放不下心,定要见人,狱卒奉命拦阻,二人起了争执,六郎心中更疑,不顾一切,打倒狱卒,抢了钥匙,冲进后院。他找了几个院子,寻不着人,正要再寻,却正碰见四郎浑身是血冲出,当即上前相救。
李府尹没料到六郎竟会恃强硬冲,被他识破破绽,听他提起八王,倒也有点胆寒,当下打了个哈哈,缓和一下气氛,笑道:“六公子,大家都是世交,本官本来对四公子也是竭力照顾的,没想到出了此事,都是本官疏失。真是对不住四公子。来人,快请医生,为四公子诊治。”
六郎眼稍斜瞥四郎,只见他一只手又红又黑,肌肉肿烂,满手都是红泡焦皮,几乎没有一点好肉,脓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倾刻间就滴了一摊。饶是六郎自诩镇定,也不禁心如万蚁咬啮,抓挠入心。心想:“由你诊治,万一你在药里再做手脚,我四哥这一只手就从此废了!当此形势,只有将我四哥立即弄出大狱,请名医诊治!”当下微笑拱手道:“李大人盛意,延昭感激不尽!”话音未落,身形一晃,欺身到贾松仁身前,双手拉住他的铁镣扯了两下。这一下发难毫无先兆,快得难以形容。贾松仁一惊刚要应变,只觉手上一轻,他的细铁镣中间一段,已给六郎硬生生扯断了,双手顿时自由。他虎吼一声,沉腰坐马,一拳击出,六郎身形一闪,早就退回原地,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惊如鬼魅,手中拎着一条细铁链,面带微笑,向李府尹一扬。
李府尹见状差点把魂魄吓飞,若是被杨六郎将证物取走,只怕自己前程堪忧。他那一瞬前还和蔼可亲的脸孔陡现阴鸷之色,黑沉怕人,双眼射出阴冷杀气,喝道:“杨延昭,你不要仗着是未来郡马,就无法无天!你扯断刑具,意图劫狱,本官今日就要将你捉拿!”说着使个眼色,众狱卒一齐拔刀,将六郎团团围住。
六郎神态从容,微笑拱手道:“大人放心,延昭决不将这条铁链带走!刚才所为,只不过是想向大人进谏言,说明一下,这样的铁链,别说羁绊武林高手,就是对于延昭这个不成材的人,也是不值一提!恳请大人去弊图新,更换铁链,以保障大狱的安全。延昭走时,自会将铁链还给大人。”说完,他忽又深深一揖,道:“只是我四哥如今重伤难治,延昭想请大人恩准,让我立即带他出狱,求访名医,若能痊愈,延昭决不忘大人厚恩。”他见四郎伤重,情急关心,忍不住满脸求恳之色,低声下气起来。
四郎听了,气得发昏,心想明明他们陷害于我,你却还要如此没骨气的求他,简直将杨家的脸全丢光了!他想说两句,可是疼得全身颤抖,脸色惨白,冷汗颗颗乱迸,神经象被人丢在滚油里乱搅,连骨髓深处都是剧痛,他牙齿咬得下唇破烂,血迹斑斑,才强忍着没叫出声来,说话却已没有力气,只得任由六郎胡作非为。
李府尹见识过杨六郎的手段,知道以自己身边的人,根本拦不住他。他为官多年,深知莫逼狗跳墙的道理,更何况自己的把柄还给他牢牢握着。见他服软,也立刻换了一副脸孔,亲切笑道:“六公子兄弟情深,本官着实感动。四公子意外受伤,本官也极为关切,哪有不准疗伤之理?”他心想反正我要放你,不如好人做到底,以留日后相见的地步,又道:“请四公子立刻就医,出狱手续,本官吩咐狱卒去办就是了。”
六郎道:“多谢大人。”双手递还铁链,身子躬在四郎身前,示意他伏在自己背上。
四郎却摇了摇头,心想灵通已得罪了狱中魔头,如果留下,必有性命之忧。当下手指灵通,疼得声音发颤道:“这位小兄弟也受重伤,急需医治。请大人也。。。也准他出去。”
李府尹唇角微挑,笑道:“四公子果然侠义过人,自己伤痛,还不忘救人,本官着实钦佩。看在四公子的面子,本官就破例也准他出去。”说着使个眼色,狱卒拿了钥匙,开了四郎和灵通的铁镣。
六郎更不打话,背起四郎,立刻拔足飞奔,不回天波府,径自向京城名医郭福林的济世堂跑去。他一路提气狂奔,只觉气短面红,心快跳出胸腔,却不敢稍有停留,苦苦坚持,奔到济世堂一头撞了进去,浑身已经湿成了个汗人,脸如关公,形容可怖。
郭福林向来与天波府交厚,见了杨四郎的伤势,忙撇开正在诊治的病人,细心帮四郎上药包扎。四郎眼见堂中病人众多,天波府面子攸关,虽然疼得眼前金星乱冒,恨不得纵声大叫,将胸膛喊裂,他却不但一声不出,还装出一副浑若无事的样子,郭福林见他伤势吓人,倒反而替他捏着一把汗,包扎完毕,对六郎笑道:“六公子不必担心,我给他涂了祖传之宝再生丸,痊愈之后,或会留疤,但功能经络不损,也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六郎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他虽不知这再生丸如何神效,但听说是祖传之宝,那必是珍贵非常了,抹了把头上汗水,双膝一屈,便要跪下相谢。郭福林忙伸手扶住,笑道:“区区微劳,六公子就如此多礼,是不把老夫当朋友了。”六郎眼圈微红道:“先生肯将祖传之宝相赐,使我四哥这只手能够保全,恩同再造,延昭永铭不忘!”郭福林素知天波府中英才唯杨六郎,此人又是未来郡马,身份高贵,没想到如此谦恭知礼,心甚喜悦,微笑道:“再生丸能相赠六公子,老夫今生更无遗憾!”他不提四郎,却提六郎,显然赠送这再生丸,有一大半还是看六郎的面子。至于这再生丸方子已经遗失,世上所剩仅止三丸,那也不必多说了。
他又叮嘱四郎道:“四公子回府之后,早晚还需静坐打气,静心调养。饮食单子和药方我这里开好,照方调理,千万不可沾水。”四郎也站起身来,他一手受伤,一臂靡烂,难以作揖,当下鞠躬为礼。
忽听“咔嚓”数声,四郎原先坐的一把硬木椅子,碎成数块,纷纷跌落在地。众人无不吃了一惊,却原来是四郎先前强忍疼痛,不由自主全身运劲,椅子承受不住,竟被生生坐烂。郭福林一怔之下,已明其理,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人常说天波府满门英雄,老夫今日见识了。”四郎脸上一红,与六郎一齐告辞回府。
9
两人走进客厅,却见厅中坐满了人。除杨业照常去军营练兵之外,赛花与三郎,五郎,七郎得知六郎前去探监,担心四郎,因此聚集在此等信。见他二人归来,不约而同一齐站起相迎。赛花见四郎衣服破烂,两手都绑着厚厚的绷带,大惊失色,忙问缘故。四郎讲了狱中经过。
赛花听了,脊梁骨直冒冷气,她做梦也想不到,一天牢狱之灾,就几乎要了四郎一条命!木了半响,才咬牙道:“好狠的心!好毒的计!倘若不是六郎恰巧赶到,真不知后果会是如何?”
六郎微笑道:“倘若不是孩儿赶到,即使四哥侥幸不伤,我料来那李仁诚也必以狱中闹事之罪将四哥拘押,再用官刑!等到比武之前,恐怕四哥只剩半条命了。”
赛花本就恐慌,给他这么一刺激,更是惊魂不定,扭头看他,却见他温和微笑,神态甚是闲雅。赛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老六!你哥哥给人伤成这样,你还笑得出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六郎见四郎已脱危险,心头轻松,微笑道:“娘,四哥今日虽遭大难,但可保无事。从此增加了一份阅历,将来在战场上,就是救命的良药,这未尝不是好事。”
赛花听了这种荒谬绝伦的话,怒火更增,想要发作,可是无论如何拍桌砸碗都不足以抒泄心中愤怒,她气极反笑,盯着六郎道:“好事!原来这是好事!依你说,我是不是该备办花红彩礼送到京都衙门以感谢姓李的做的好事!”
六郎知道母亲性子爽直,最是快意恩仇,理解不了“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这么深奥的道理,若再解释,只有更触其怒,当下忙低头拱手道:“孩儿失言,娘请息怒!”
赛花拳头紧握,咬牙道:“好你个李仁诚,串通犯人,阴谋害命,这一口气我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三郎见母亲责怪六郎,始终在旁静听,隐忍不言,这时忍不住插口道:“娘,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当务之急,是比武夺印。短短三天之内,潘小雨连使骄兵之计,扰兵之计,但这两计都不足以取胜。若孩儿所料不错,潘小雨必然还有一计,而此计才是致命一击。如今我们在明,堂而皇之,敌人在暗,诡计不断。这真是防不胜防。此时息事宁人还来不及,怎容我们节外生枝?孩儿认为,四弟受伤,正好向爹请假,这十二天内不出家门一步。四弟虽然受伤不能练箭,但所幸幼功颇厚,胜算仍高,比武无虑,等到比武之后,再图其他,请娘明断。”
他的分析合情合理,赛花毕竟是在江湖中闯荡过来的,如何不知道从大处着眼的道理?一时急怒攻心,发了一顿脾气,也只有收起性子,忍气吞声。四郎记挂灵通,想到他孤苦无依,出狱后不知如何就医生活,忙托六郎前去寻找安置。
六郎听了哥哥吩咐,沉吟不语,过了半晌,微笑道:“四哥,小弟说一句不入耳的话,你别见怪。你在狱中,两次出事,都和肖灵通有关,这个灵通,未必那么简单呢。”
四郎不悦道:“六弟,你多疑了!他只是个孤苦无依小孩而已。两次出事,与他有关,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也是被人利用。”他随即脸色一端,带着点教训语气道:“六弟,大丈夫应以诚待人,没有证据,千万别胡乱冤枉好人!”
三郎在旁听弟弟如此轻信,他就气得甩一下手,他知四郎脑袋里装了水泥,无论如何劝说,他是不会醒悟的。当下“嘿”的一声,默然不语。六郎听了,不以为然,但他却不肯顶撞哥哥,微笑道:“但愿是小弟多虑。四哥放心,小弟这就去帮你安顿灵通,你只管安心养伤好了。”说完起身离去。
闲话休絮,杨家全神备战,再也没有出过麻烦,匆匆十二天已过,这一天清晨,已到比武之期。比武场设在离皇宫不远处的太平广场,场子宽大平整,足有五百米见方,四周设定二十个精致的箭靶子,正中红心用朱砂画的又红又圆。场子旁已经用粗大圆木搭设好高台,上边张灯结彩,摆放座椅条桌。正中一张宽大的将军案后,坐着本次比赛的主考官,脸容沉静,五官英俊,正是潘仁美亲自选拔的武状元谢昆腾。他两旁各摆了十张雕缕精细的条桌,每张桌上都摆了细致的茶点,供各位朝臣显贵前来观战。剩下就是在比武场四周摆放百余张太师椅,以备各职位不高的大臣和飞虎营中的军官观战。太师椅后隔出十米空隙,用粗大麻绳围住。粗绳之后,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挨着人头,人人恨不得变成长颈鹿,却是汴梁城的百姓,都过来观战了。喊叫声震耳欲聋,将观战台上擂得“咚咚”的助威鼓声,全部掩盖下去。
喧闹声中,却听一阵潮水般的呐喊,夹杂着尖叫之声,神经衰弱者不得不掩住双耳,扭头看去,只见五骑马缓缓驰入用麻绳围住的专用通道。当先一人,座下一匹枣红马,身穿淡米色战袍,血红的围领,腰系深褐色宽大牛皮带,褐色战靴。头发在脑顶挽一个髻,梳得一丝不乱,剑眉斜挑,气宇轩昂,顾盼神飞,英气逼人!正是比武的主角杨四郎。围观群众久闻杨四郎之名,没想到本人竟然如此年轻,如此俊朗,如此英伟不群,如此魅力四射。顿时欢呼之声,如油锅鼎沸,响彻云霄!
杨四郎见百姓爱戴,心甚喜悦,在马上含笑抱拳做个四方揖,动作潇洒。众人见状,更加如痴如醉,半疯半狂,尖叫之声,此起彼伏,良久不绝!四郎突然心跳加速,原来他转盼之时,却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红色的人影,美目流波,笑意传情,高举着手,露出一段葱白似的手腕,正在向他频频招手,正是在白石集遇到的红衣少女。四郎这几天一直盼望她能来观战,如今心愿得遂,心情说不出的畅悦。他一跃下马,将缰绳交给五郎,奋力挤过人群,来到那少女身前。那少女身旁还站着个绿衣小鬟,虽也清秀可人,但被那少女一衬,却不禁黯然失色。四郎满脸都是喜色,抱拳道:“姑娘,白石集一别,没想到又在此不期而遇。”
那少女眼中闪着星光,嘟嘴道:“什么不期而遇啊?你没期盼,小妹可是天天数星星数月亮,就盼着今日能来给四公子加油打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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