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茶杯落地,全座皆惊。
“我早该猜到了!混蛋,真是混蛋!陆涯,你去把他们追回来!快去!”
陆涯站起来,点点头,他转身的霎那,和我有一个不经意的对视;我知道,他一定与我有着同样的疑惑——秦敖,何曾做过如此任性的事情?
陆涯一定能追上他们,但一定不会追回他们,他满心的疑惑,也许正想陪着他们走一趟李家。
李克江家。
踏入李家,三人都是一愣——那当真是家徒四壁;这样的一贫如洗,至少说明,李克江做汉奸,并非为了钱。
床上的李父李母抬起头,李父的眼中晃过一丝不安,老人家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陆涯环视着李家,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
砍手红着眼圈,掏遍了自己所有的口袋,“大娘,这些钱你们拿着。”
李母只放声大哭,几乎晕厥过去。
秦敖慢慢地转过眼去,不忍多看,只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放到桌子上,陆涯看了,一愣——这钱,多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母看都没看一眼,扑在桌上,大放悲声,钱撒了一地。
一直没有说话没有动的李父慢慢走过来,扶住李母的肩,笑了笑,“老婆子,莫哭了,江儿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老人家那坚强,并不给人鼓舞,反而让人心里更加难受;他慢慢地蹲下去,捡起地上的钱,“看,这是党国给烈士家属的抚恤。”又转向秦敖,“烈士……也该有证书,或者勋章之类的东西吧?”
老人家痴痴地看着他,又将目光扫过陆涯和砍手的脸,等待着他们的回答,陆涯哽咽一下,刚想说什么,秦敖悄然握住了他的手。
“李大哥的勋章刚刚制好,改日就会送过来。”
“好、好,那就等于江儿在我们身边一样了。”老人家点点头,身体微微一震。
陆涯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搀扶住李克江的老父亲,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老人家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在破旧的箱子里翻着什么,少时,找出一个旧布包裹的东西;他颤抖着双手把包裹打开,交到秦敖手上,是一个日记本。
“这是江儿写的东西——你看看,我们把它、捐给党国吧,以激励后人。”
这样的决定,老人家似乎作了很大的努力。
秦敖打开——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白刃临头唯一笑,青天在上任人狂……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字里行间,令人展卷仰止,感慨万千。
他合上本子,闭上眼睛——很早以前就会说,为国捐躯,是种幸福,是种荣耀,今天看来,此言非虚。
陆涯拿过去,继续翻看,篇篇日记字字泣血,分明可见一颗报国之心跃然纸上……陆涯的眉头越皱越紧。
秦敖忽然转过身,阴沉地说,“我们走吧。”
他顾自走出了房间,仰望天空,任眼底的忧忿慢慢化作天边的一抹浮云。
砰地一声,砍手跪在地上,三拜之后,抬起头,双唇动了一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站起来,咬咬牙,转身离去。
村外的树林,他就那样默默地站着——倏尔,发疯似地举起拳头,向树干砸去,拳头所落之处,已是一个个赫然的血印。
远处,砍手静静的看着这一幕;陆涯侧目看看砍手,砍手并没作声,只慢慢地抬起头,一声长叹,说不出,咽不下,展不开,滴不尽。
27 挂印
梅佑森火冒三丈,“真是能干啊!背着我,把东西偷出来……还有你,”一指陆涯,“叫你去追人,你这算怎么给我追的?你们有没有把我这个老板放在眼里?!”
“老板,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梅佑森狠狠瞪着秦敖,“我知道这是你的主意!那天我就该猜到了,你哪有那么老实,不帮砍手说话?这都是哪儿学的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本事?!真不愧是汉奸带出来的啊!”
砍手看着梅老板,拳头紧紧握起。
“你们几个,回去关三天禁闭,给我好好反省反省!偷黑室里的东西,这是小事吗?让上面知道了,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既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一个人负责,听凭上面惩处。”
“你一个人负责?东西都送出去了,影响也造成了,你怎么负责?”
秦敖顿了顿,摘下黑室工作证和所有机密房间的钥匙,放在梅佑森办公桌上。
梅佑森吓了一跳,砍手和陆涯也是一愣。
“你……什么意思?你、你这算什么态度……”
“辞职。”梅老板话音未落,秦敖只留下这两个字,转身出门去了;梅老板被晾在那里,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与唐大铭的约定,我也知道,三月时间已经到了,他果然还是要走。
八年来,我早已习惯他的存在。看他双眉紧锁,听他不动声色地、慢慢地阐述他的见解;执行任务时,只要有他在,再艰险再困难也是从容安定的。
而今,他终是要走了——或者,多时以来,我亦感觉到他渐渐的疏离:重庆大轰炸、唐大铭死事、李克江变节,一事一步,渐行渐远。
黑室会议。
雅德利推门进来,一脸慌乱的样子,“梅老板,俞老板,这两天我截获了显著多的日军密电,初步分析怀疑,这是有关最高军事会议的。”
梅老板一脸惊诧,“还有两天峰会就开始了,这时候截显著多的密电?难道日军会针对我军事会议有所行动?”
这事非同小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建议梅老板马上向上峰汇报,更改会议时间和地点吧。
陆涯站起来,“我记得为军事会议,专门启用了保密性很高的三A密码系统,而三A密码的解码本曾经落到过他人之手。”
“是,李克江看过解码本,不过他已经死了……”梅老板不知道他的意思,我却知道。
“秦敖还活着。”果然。
“你说什么?”卢嘉站起来,看着陆涯,目光里不无愠怒。
“只要有黑室之外的人知道,就会增加风险,不管是谁。”
雅德利止住他,“好,既然这样,我就申请使用美国政府的情报机关广泛使用的安全密码系统SHA…1。”
“就这样吧,为防机密情报泄露,在军事会议召开之前,对所有知情人员发报机都设置监查系统,24小时关注收发情报情况。对了,雅德利,给你介绍一些小朋友。”梅老板指指坐在后排的几个小学员,“他们是国共合办的长沙密电谍报培训班的学员,现在把他们都教给你了,有时间多教教他们吧。”
我朝那几个小学员望去,其中一个十###的女孩子吸引了我的目光——准确说,应该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她相貌清丽,目光干净,眉眼间竟有几分神似渝雯。
一旁的卢嘉,又是那副见了漂亮女孩子的嘴脸,忽然侧目,不怀好意地看了看砍手——砍手怔怔的,目光也在那女孩身上;卢嘉伸手在砍手眼前晃晃,砍手反映过来,狠狠地打开卢嘉的手。
她叫刘钊,浙江慈溪人。
重庆街头,人们围着一个表演口技的艺人——口技张。
刘钊也在人群中,津津有味地看着,看得兴起时,大声拍掌叫好。
围观的纷纷掏钱,口技张的小徒弟一边给观众作揖致谢,一边拿着帽子收钱。
“你,说你呢,你在这儿做什么?”人群中走出三个五大三粗、气势汹汹的男人,为首的正是当地一霸、被人唤作“菜太岁”的市井无赖。
口技张知道来者不善,给小徒弟使了一个眼色,小徒弟拿着钱,悄悄往后退。 “这位大爷,小的在这儿随便表演一段,图大家伙儿个乐呵,小的也混口饭吃。”
“图大家伙儿个乐呵?大家乐了吗?啊?乐了吗?”“菜太岁”一边说,一边带着威胁的目光向人群扫视一圈,人们顿时都不敢笑了。
“你演得一点也不像,大家伙儿都不乐,你还敢在这儿收钱?“这无赖上前就抢那小徒弟手里的钱,那孩子死死抱住钱袋,躲到师父身后。
“这位大爷,我们师徒俩出门在外,挣点钱不容易,这些钱,是给我家女人生孩子准备的,还请这位大爷高抬贵手,放我们条生路吧。”
“菜太岁”把脚踩在凳子上,“我说你这老头真不懂事,放你条生路可以,可我这么多年的规矩坏了的话,这一带的保护费以后我还怎么收啊?快拿来,拿来!”
他一挥手,旁边两人上前去抢,小徒弟竟死守不给,二人急了,一拳把这孩子打倒在地,抢了钱过来。
“你把钱还给人家!”
一个清脆的声音,刘钊站出来。
“菜太岁”乍一愣,旋即发现是个单薄的小姑娘,淫笑着打量一番,“这世道真是变了啊,轮到一个小姑娘出头露面了。”这无赖还想对刘钊动手动脚,刘钊敏捷地躲开,顺势抢过他手上的钱。
“哼!一身的蛮力气,倒是留着去打鬼子啊,在这儿欺负老人家和小孩子。”
“菜太岁”急了,“臭丫头,轮到你在这儿教训大爷?”拳头抡起,朝刘钊砸过来,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臂,是砍手;“菜太岁”又把拳头挥向砍手,砍手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菜太岁”哀号一声,又被砍手掀翻在地。
砍手上前,一脚踩在他胸前,“听到她说的了吗?一身的力气,怎么不去打鬼子?”
“菜太岁”本是个没骨气的,竟连连作揖讨饶,“大爷,小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砍手把脚轻抬了起来,三个无赖趁机跑了。
刘钊依然忿忿,捡起一块石头,照他们的背影丢去,“坏蛋!”
砍手笑笑,拦下刘钊,“好了好了。”
砍手这才看到,这小姑娘,真倔得很,由于愤怒,额上的青筋都迸出了。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敢一个人去教训那个无赖,万一,万一……”
“万一你没碰巧路过,我就吃亏了呗……”刘钊看着他,笑颜绽放,砍手莫名地窘了起来,刚才的勇武一下子消失了。
“嗬嗬,我当时,只是看他欺负人,一生气,就站出来了,也没想到后果。”
“那、下次一定要、要小心了……”
两人一路走着,不觉就来到黑室门前。
在门口,遇到了卢嘉。卢嘉用古怪的眼光打量两个人,“你们……一起去逛街了?”砍手急忙辩解,“不是!我们,我们是在外面碰巧遇到的。”
“不对吧,我看不是这样吧?”卢嘉一脸坏笑。
砍手一把揪住卢嘉的领子,“你这个坏小子,胡说什么?”
刘钊倒是很坦然地笑看着卢嘉,“对,我们就是一起去逛街的,这次忘记向你汇报,下次一定记得。”说完,朝他们笑笑,径直走了。
“小丫头还挺酷……砍手,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你也想吃天鹅肉了?”
“……关你什么事?哼,瞧你笑得,一副花花公子的嘴脸。”砍手说完,拂袖而去。
卢嘉站在那儿,一脸的不服,“怎么谁都不喜欢我,比不了头儿也就罢了,还比不了砍手?”忽然,他摸摸自己的脸,“难道、难道这真的是一张花花公子的脸……”
未及深冬,夜已寒彻,刘钊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房顶的人影。
砍手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察觉到身后有动静,警觉地叫了一声“谁”。刘钊露出头来,她也爬上了房顶。
“这么晚了还不睡?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你呢?又在这儿干什么?”刘钊说着,坐到了砍手身边。
砍手没有回答,刘钊认真看着他,“砍手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有事。”
砍手笑笑,“哦?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我们黑室以前有个叫李克江的人,我常听他们愤愤地骂他是汉奸,却没有人敢在你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李克江”的名字把他脸上的笑容褪去,“他们都不相信,其实李大哥是个好人。”
刘钊点点头,“我相信。”
“你相信?”
“嗯,我相信。开始时我也以为你是不愿意面对,可事情过去好久了,你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像是装着很重的心事——你不愿意对别人说,肯定有你的道理;你说出来的话,我相信。”
砍手静静地看着刘钊,须臾,沉沉地说,“刘钊,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也许只有你能帮我……”
28 峰会
陆涯闯进我的办公室,一脸的震惊和沉重,我知道,出了大事。
“军事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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