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本不愿坐下去,因为他的刀同夏红叶不一样。
夏红叶的刀握在手上,他想怎么摆就怎么摆,想怎么拔就怎么拔,是站着拔还是坐着拔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黑衣人却不同,他的刀固定在后腰,因此拔刀的方法也很固定。一但坐下去,整个人的姿势就会改变,姿势一变,拔刀即会受到影响,远没有站立时来得顺手。兼之又有椅背扶手等障碍,出手速度必会打上折扣,哪怕只是一点点,对于高手来说已经足以致命。
可是他难道能不坐?主人开了口,他当然没有理由不坐。
这世上没有理由、不讲道理的事虽然不少,但真正不讲道理的人却找不出几个。强盗抢劫杀人不会同你讲道理,但坐地分赃的时候那规矩就不小了。黑衣人翻窗入室、夺信逼主无道理可讲,可夏红叶一进来,他立刻就变得十分懂道理。
所以他也坐下,坐在夏红叶对面,腰杆拔直,双肩上耸,两手垂放于扶手外侧。这坐姿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在脖子上架了十几把钢刀,说不出的别扭,可他若不这样坐,两把刀绝对很难拔得出来。
袁籍不懂黑衣人的难处,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弄回那两封信。
现在机会来了,两个人既然能听自己一次,那么再听一次也未尝不可。
他又提起正三品的嗓音对黑衣人道:“袁某的那两封信,先生想必已经过目。这本是袁某与朋友间的私人信件,与先生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请问先生,现在是不是应该将它们物归原主了呢?”
袁籍平时很少说话,但只要开口,通常都能让人无法反驳。无法反驳的话当然不会没有道理,黑衣人现在恰好又是个讲道理的人。他左手略为一翻,两纸信笺突然又变戏法般出现在这只手上,接着手臂轻轻一抬,信笺即慢慢悠悠向袁籍飘过去。
上弦月不知不觉已经斜得远了,客房里的窗帘依然垂下,周围漆黑如墨。
白无烟躺在床上,眼睛亮如明星。
她睡不着,一个女孩子长到她这么大,必定会有非常多的心事。她的心事尤其多,自从下山之后,她的一切就完全变了。白清凤在她面前的时候比以前冷漠,夏红叶完全不清楚去了哪里,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隐约能感觉到一股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这该死的恐惧,她只能一个人独自忍受。
夏红叶离开的时候,她的确很吃惊、很生气,但随之而来的孤独却令她近乎崩溃。
“我不配”,夏红叶若是个懂事的男人,就不应该说出这三个字。他如果一声不响默默地走,对白无烟反而更好,因为那样白无烟绝不会怪他。
他有力的拥抱以及颤抖激动的嘴唇,无疑已将自己的热情传递给了对方,白无烟不会不感受不到,这本就是她想要的。可绝不会有任何女人愿意听到从男人口中说出“我不配”三个字,只要女人听到这三个字,便一定会往坏的方面想。
首先她们会认为你这是瞧不起她们,其次她们会想到你做了对不起她们的事。女人要是轻易能忍受这两点中的任意一点,那她就不是个女人。
白无烟是个女人,她当然很难忍受。
她恨说出这三个字的男人,恨得鼻子发酸,恨不得大哭一场!
第十五节 护身符6
正文:
有人说女人很容易哭,也很喜欢哭,但白无烟绝对不是。
因为越是爱哭的女人,往往越生活在幸福中。她们所以哭,只是因为她们觉得自己的幸福还不够。
白无烟本是个苦命的人,她知道幸福来之不易,她懂得知足,懂得去珍惜身边每一个人。
无论是白清凤还是夏红叶,都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只要这两个人还好好活着,她可以忍受寂寞,可以忍受孤独。她并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已学会忍受。
生命就是这样,你若能学会忍受,知道为什么忍受,你就会发现世间没什么事是不能忍受的。
白无烟虽然想大哭一场,可是她没有哭,她明白一个道理,真正快乐的人其实很少。
她很少看见白清凤和夏红叶笑,也从来没见过他们生气,甚至连大呼大喊都没有。
白清凤眼睛里总透着一股忧郁,夏红叶却是冰冷而麻木。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能在那种地方呆上那么长的岁月。如果换成是自己,说不定连一天都很勉强。
每当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她一定展转难眠,总是早早地准备好,第二天天还没亮,便提着食盒急急忙忙赶去那片山谷。只要夏红叶还在,只要还能看见这个人,她就会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虽然这个人一直冰冷而麻木,但在她眼中却慢慢变了。慢慢变得不再那么冰冷,变得逐渐像一个人。
他之前难道不像个人?也许在别人眼中、甚至连他自己都已将“人”字给忘了,可白无烟知道,他绝对是个真真正正的人。正因为他是人,所以才了不起。一个人若是具备了坚韧的决心和魔鬼般的意志,那么他的生命就不再普通,他的生命就会变得有光彩。这种光彩足以照耀他人,足以令一个美丽多情的女孩子为之倾倒反侧。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秘密,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就连白清凤也无法成为第三个人。这样的秘密难道还不能让一个怀春的少女魂牵梦绕,让原本暗流涌动的湖水激起阵阵波涛?
只可惜夏红叶自己却不懂。他只知道自己在抱住白无烟的时候,血液正在沸腾,却不会想到白无烟比他沸腾得更厉害。他当然也不会明白,白无烟现在已经完全原谅了自己,因为那种血液沸腾的感觉,在少女心中绝没有其他人能代替。
白无烟鼻子虽然还是酸的,心里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恨,但只要一想起自己同夏红叶在一起的十四年,便完全软了下来。
她清楚夏红叶十四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清楚他所忍受的折磨与痛苦,清楚他付出的是什么代价。同他一比,自己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不管夏红叶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她都不在乎,就算夏红叶变成了魔鬼,她也甘愿陪着他一起下地狱。
地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真有那么可怕?这些问题处于恋爱中的年轻男女更本不会去想太多。但可以肯定,那里必然会很黑,必然会有许许多多鬼魂。
黑黑的斗室里突然升起一丝鬼魂般冷笑,这笑声不像是从门口进来,也不像来自头顶,却却偏偏好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声音怎么可能来自地底下,难到真是地狱中的冤魂?
白无烟被这诡异阴森冷笑惊得一个激灵,慌忙起身,失声呼道:“是谁!”
惊呼声嘎然而止,白无烟但觉哑穴一麻,紧接着天突、巨阙、期门、天枢、中院等七处穴道被人一一点中。上半身顿时无法动弹,手臂也无力支撑,即时向床上倒回去。她还没来得及倒下,一只手已将她拦腰截住,跟着她感觉自己被人扛在了肩头。
正当慌乱之际,窗子突然被推开,淡淡的月光从外面照进来,白无烟下意识去看那鬼魂的脸。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被吓晕过去。这绝对是一副长久不见阳光的尊容,刷白的脸上本来就瘦得只剩下层皮,一对眼眶居然还深深凹陷进去,微光下看来就如同脸上被挖了两个黑洞。谁第一眼看见,一定会联想到骷髅,一个行动灵活迅速、头发乌黑油亮的骷髅。
白无烟实在想不通,如此一头黑发是怎么在骷髅头上长出来的。营养不良的头皮上似乎没可能长得出滋润光泽的头发来,这就同贫瘠少雨的土地上绝不可能会有片绿油油的草地是一样的道理。可这简单的道理,在鬼魂头上却失去了作用。
“难道自己真的是被长着一头黑发的骷髅鬼给抓了起来?”白无烟念及至此,全身上下顿起一阵鸡皮疙瘩,额头上冷汗直冒,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心中惧怕之极。
黑发鬼推开窗子后,接着足尖轻轻一点,身一翻,上了窗台,又用那只没有扛人的右手在窗台上轻轻一拍,整个人便头下脚上借着这一拍之力连带白无烟一齐上了屋顶。点穴、扛人、推窗、翻身、拍掌一气呵成,身法迅捷,身形宛如鬼魅,更要命的还是那两只鬼抓。
其实黑头发鬼的两只手也算不上不规矩,只不过一只箍得太紧,白无烟几乎连腰都快断了,另一只就温柔得多,仅仅在她脸上轻轻捏了捏。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可黑发鬼竟然一边捏一边笑,笑起来又得意又邪乎,就好像全天下处了他以外没人会做坏事一样。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突然之间被人半夜从房里虏出来,又突然看见这样的坏笑,她的感觉会不会要命极了?黑发鬼究竟要把自己怎样?白无烟越想越害怕,因为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穷得只剩下一件轻飘飘的薄衫,衫子里面光溜溜一片。别人若是想对她不规矩,也许根本不会去管她穿了多少,可她自己却担心的不得了。
她甚至听见黑发鬼自己耳边不规矩地谑笑:“好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看看这脸、这腰,那小子简直苯得像猪一样。”
女人在没穿衣服的时候,心里会不会特别怵?别的女人不清楚,白无烟现在却一定是。黑发鬼驮着她塌过屋脊,穿过院落,又经七八个起落、四五个倒纵,最后停在一梧桐树的树岔上。
透过椭圆形枝叶间的缝隙放眼看去,不远处坐落着一间书斋。书斋里有灯光射出,有灯光,当然就少不了点灯的人。可惜黑发鬼却只能看见灯光,见不到人影。
他忽然“咦”了一声,嘀咕道:“胡老大到底在见什么鬼,怎么这半天一点消息也没有?”
嘀咕完又转向书斋,依旧是人影不见,足足等了半刻,里面还是动静全无。黑头鬼略皱了皱眉头,将驮人的左手松了松,耸了耸肩膀,向书斋腾身纵去。
白无烟先前随着他上腾下跳、颠来颠去,脑袋早已昏昏沉沉,心口此时仍旧仿佛一上一下,整个人力量尽失,近乎虚脱,只能像只绵羊一样受其摆布。待她神志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一动不动躺在屋顶,黑发鬼正伏着上身,用两手小心翼翼掀开屋背上的瓦片。
瓦片被黑发鬼揭下来两三块,淡黄色的光线从底下冒出来。
白无烟无法看到屋背底下的情形,转而将眼光投向了黑发鬼,只见一张凹凸不平、骷髅般的脸上片刻间满布惊骇。原本深深陷下去的眼眶竟已突出少许,淡黄的光线里,那面目清晰如刻,说不出的凄厉、诡异。白无烟不禁寒战连连,手脚不由自主冷抽不停。
黑发鬼究竟看到了什么?有什么能令一个不死不活的鬼魂再一次露出对死亡的恐惧?
是刀光,凌厉风发、锐不可挡的出鞘一刀!
刀光一闪,血花飞溅,飞溅的血花就在黑发鬼眼皮子底下绽放。
闪亮的刀光,鲜红的血珠,黑发鬼眼睛里似有刀光在闪动,似已被鲜血染红。
他瞪着血红的双眼,一闪一闪逼向白无烟,抓过她的手腕,阴煞煞地道:“那小子对你如此无情,你心中必是恨极他了,现在我便带你下去找他算帐,看看你在他心中究竟有几斤重。”
白无烟急欲否定,怎奈穴道被制,半分动弹不得,正自焦虑忐忑,忽听见一声轰然巨响,屋顶已被黑发鬼踩出一个大坑。黑发鬼将她一把拉过,挡在身前,左手曲指成爪,扣住她的咽喉,从大坑处伴着落瓦断木一同往下坠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五节 护身符7
正文:
袁籍舒舒服服地坐着,白清凤一双白皙灵巧的手正他肩头细细锤捏,他看起来受用极了。
他已连续打了七八个呵欠,可你如果认为他这是困了累了傲不住想睡觉,那你便错了,大错特错。
这种时候,打瞌睡的意思通常只有一种——逐客。
可惜的是,袁籍的两位客人偏偏是属于请之不来、赶之不走、最糟糕的那一类。
这类人若是不想走,你就算磕破脑袋也没有用。他们若是要离开,你同样是磕破脑袋也留不住。
袁籍压根儿就没打算要留他们,正当他打完第八个呵欠,准备继续打第九个的时候,忽听黑衣人对自己说:“袁大人次此降罪遭贬,小民本担心大人从此郁郁寡欢、消沉失落。不曾想今日一见,看大人泰然自若、逸兴不减,可真着实让人欣慰。”
袁籍应道:“哪里、哪里,托先生的福,袁某现在能吃能睡,一时半会还过得去。”
黑衣人道:“据闻,大人乃是因这几年边关战事频频,戍边将士军备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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