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红叶又道:“因为你刚才那一剑,所以我不杀你。”
众人明白夏红叶的言下之意,他不想乘人之危,他也许杀人不眨眼,却不是一个卑鄙之人。可这并不完全对,夏红叶所以没有出手,是因为他看出华尘子在挥出那一剑时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为了救徒弟的性命,他几乎连考都没考虑。
这种情况,夏红叶的刀还怎么还能够拔得出来?他自己同华尘子难道不是一样?他这条命岂非早就交给了白清凤,他所做的一切难道是为了他自己?仅仅在一瞬间他就改变对这个老道士的看法,虽然谈不上尊敬,却突然觉得顺眼不少。
华尘子的感觉也变了,夏红叶的刀虽然危险可怕,但夏红叶的人并不失光明。只有心存光明的人,才会懂得去欣赏别人的光明。两人对视一眼,仅仅只看了一眼,然后就做别,有些话根本就不必说出口。
华尘子取下拂尘,对夏红叶单手为礼:“我等就此别过,阁下多多保重。”
夏红叶点点头,七人便转身往下山路口走去,经过林从容他们三人的时候,华尘子又停了下来。林从容几人本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应说些什么好。对方在武林中的地位比自己高,若是得胜自不免恭维一番,若吃了败仗也没资格去奚落人家。安慰也不行,因为夏红叶就在一边,安慰好了他们,夏红叶说不定就会来安慰自己了。
当下只好微笑着道声“诸位道长难得来一回,千万得留下来,也好让林略某尽绵薄。”
华尘子道:“说来惭愧,此次来的过于仓促,以至于未及准备薄礼登临贵宅,还望林大侠恕我等失礼之罪。现在此间之事已了,本应上门赔礼,奈何师门中事物繁琐亢杂,还须速速赶回。待到回山之后,必当亲遣门下弟子登门谢罪。”
两人客套寒碜几回,亦相互做别。华尘子接着走到岳东甲身旁,对他道:“岳兄弟,你大哥的事我们力尽于此,唉……”这话说的有点不是滋味。即不能说让他另请高明,也不能说这事以后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更不能为了一个谢京就叫武当派顷巢而出。
华尘子说的不是滋味,岳东甲听的也不是滋味,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人家的确尽了力,他即不敢怪人家武功不济,也不能说大哥的仇就这么算了,更不能鼓着腮帮子上去找夏红叶拼命。
华尘子了解他的感受,逐转开话题:“岳兄弟,我们仍旧一起回去,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岳东甲当然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去,杀他大哥的人就在这里,他若一气不吭屁股一拍,甩甩手就这么走了,岂不为人所耻笑?回去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自己的三朋四友?
岳东甲推辞道:“道长,你们且先行一步,我在城里还认识几个朋友,我想应该去见见他们。完事后一定尽快赶上大家。”
一一道过珍重,华尘子即领着众道士下山先去。
他虽然败了,却完全看不出有半点落败的样子,别人看他的眼光也不存丝毫轻视。这一点连夏红叶自己都无法否认,华尘子手上的剑虽然败了,可他心中的那把剑却完好无损。手中的剑可能会令人屈服,但绝不可能获得别人的尊敬。江湖中的高手不少,能被人景仰尊崇的却寥寥无几。
即使夏红叶自己不愿意承认,内心深处的敬意却是人力所无法阻止。
这地方已经没有留下去的理由,所以他走。他本不想再看任何人,却还是忍不住看了岳东甲一眼。这个人是不是真的那么恨自己?他是不是还会找人来对付自己?
夏红叶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他的脸却转向一旁的另外两人。夏红叶甚至想问问他是不是真想为大哥报仇,他的嘴巴却在同另外两个人套近乎。
“这个人在逃避,这个人若是真的恨自己,绝不会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他在寻求林从容的庇护,他怕自己不会放过他。”夏红叶的确有理由不放过他,因为谁都看得出华尘子是他带来的。夏红叶现在若是要杀这个人,也绝对没有人能够阻止。但夏红叶并不是一个喜欢杀戮的人,不是非杀之人、不到万不得以,他的刀绝不会出鞘。
夏红叶眼睛里已没有任何人,林从容与吴客来两人对胜利者的恭维他也完全没有听见。他虽然胜了,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认为败的一方是他。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他心中完全没有胜利者应有的喜悦,这只不过是他旅途中的一次经历。这样经历以后说不准还会有多少次,他要走的路还有很远,远的完全无法看清。
无论什么样的路,你若无法看清,那么一定会认为这条路离终点还有很远。
三条路夏红叶都走过,他看得很清楚,一条是回山顶的路、一条是回寺院的路、还有一条是下山的路。三条路他都可以走,回山顶已没有必要,是回寺院还是下山?夏红叶看了看日头,现在还不算晚,经过刚才一战,汗已流的太多,体力消耗也太多,而寺院中有水和食物。
院子里有两棵香椿树,树后是一间云居。
云居中有桌、有椅,墙壁上有人题的诗,诗旁还挂着几副字画。诗是好诗,字和画也不难看,却非名家手笔,这些显然都是免费的。
夏红叶的茶水同样也是寺院免费提供的。茶叶沉在碗底,茶水的热气中带着香椿树的味道,有一点苦、有一点芬芳。茶若不苦,那茶就不是茶了,人所以爱茶,就是因为它苦。没有苦哪来的甜?没有甜蜜,又哪来的痛苦?
这些夏红叶并不太懂,所以茶对他来说只是水。他喝得很快,茶叶忽被水流冲散,碗底露出几个蝼蚁的般小字。盛茶的碗已有年数,甚至有的地方已出现了裂痕,若非有心人,谁会去在意被茶叶覆盖的破碗底是不是有字?夏红叶也不会想到这些,可他的的确确是看见了。人在江湖,行事当然要谨慎,练武之人的感官也远比平常人要敏锐得多,他若发现不了上面的字,那他就不是夏红叶。
字虽微小,但不难辨认,夏红叶甚至还能看出这几个字才刚刻上去没过多久。
古有纪昌学箭,视石子如车轮。夏红叶的眼力也许不及纪昌,但要看清楚上面的字还是绰绰有余。字只有四个“速来见我。”
“我”指的当然是白清凤,这几个字也只有夏红叶自己才看得懂。但他还是不放心,手掌上略一用劲,碗底立刻又多出一道裂痕,将字迹完全毁掉。
夏红叶看了看墙壁四周的字画,天底下绝没有免费的茶水。他没有写诗作画的才情,但他必须留下点什么,他唯一能留下也只能是身上的几两碎银子。
夏红叶放下银两走出了房间,他来时并没看见门口的轿子,知白清凤她们早已上完香回去。他要找人,也只能上她家里去。
日渐沉西,斜阳残照将山丘的阴影拉的老长,仿佛延伸到了天边,家会不会就在这片大地的尽头?
“家”——这个字眼好陌生,好遥远。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四节 离情门2
正文:
落日垂垂,将半天的云霞烧得如火焰般灿烂。
燃烧的苍穹下,两三只归鸿仿佛正经受火的洗礼,展翅飞入西方的红霞,飞向那传说的仙境乐土。
远处一朵孤零零的青云淡淡浮在一旁,孤孤零零的似已被天空遗弃。它就在霞光散布不到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眼前的美丽与辉煌,直到黑暗来袭,直到湮没在即将到来的凄凉夜色中。
淡淡的青云下,夏红叶已被烧成一个淡淡的轮廓,夕阳下的远山仿佛也只是个淡红色的影子。
夏红叶凝视着前方。有风吹过的时候,他可以看见从淡淡红影里扩散出来的缕缕炊烟。
炊烟当然是从烟囱里飘出来的,每个完整的家都应该有那么一口烟囱。白清凤的家现在是不是很完整?夏红叶脑子忽然变得一片模糊,他对自己看到的一点准备也没有,一种被遗弃的孤独在心底下隐隐搅动。他害怕再往前走,但又迫不及待的想弄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清凤似乎有太多的事都在瞒着自己。
路旁的小溪清清凉凉曲意自流,小溪边坐落着三三两两零星屋宇。白清凤的家就在溪水尽头、晚霞深处。夏红叶走的并不快,他停下来的时候,上弦月已经徘徊在东方的一色苍茫之间。
一片黑压压的松林后,几点细微灯光自轻雾中透出。轻雾笼罩下,是一片开阔的院落,这里就是白清凤的“家”。夏红叶站在院落的大门前,沉默许久,他缓缓抬起头面对着天边的明月。
明月无语,明月孤独,明月遥远,明月在天上。
紧闭的院门将夏红叶隔绝在外面。他虽然已经按白清凤的吩咐找到了这里,但这里对他而言只个陌生的地方,他连是不应该上前去敲门都拿不定主意。
白清凤让他过来,并没有说明是让他光明正大的来,还是趁着夜黑、人畜皆休之时悄悄地密会。但他既然光明正大的来了,那么自然也应当光明正大的前去敲门。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就是个随时随地会爆发的火药罐,自己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在被人注意。
注意他的人也许不在少数,也许不仅仅只限于这个地方的势力。
一个人如果突然之间出了名,上至武林名门,下至各个地方的大小帮派都有可能闻风而动,予以调查,或结交拉拢或杀之扬威。甚至在官府衙门也会留下案底,毕竟这些人不等同于一般的亡命之徒,平常手段自然奈何不了他们,遇到后能赶则赶,实在不行也好事先摸清底细而有所防范。
观察他的人绝不会同他离的太近,也不会去*裸的直接打探。他们通常隐身在暗处,放出一条条眼线间接了解他的习性以及武功路数。这些人若是忽然从暗处走出来,那么就意味一定会有事发生,这些事通常都不是好事。
夏红叶从没幻想过自己会遇到什么好事。“好运”这个词向来与他无缘,他虽然出了名,但这“名”只会给他招来更多的杀身之祸。江湖中越是有名的人行事往往越为谨慎,他们将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滴水不进。内心的冷酷有时会令他们对自己感到吃惊,吃惊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所以刺探他们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搞不好会将命给搭进去。
可是只有不容易的事才会带来更丰厚的利润,才会带来更多财富。为了这些诱人的财富,天底不要命的大有人在,直多如过江之鲫。这些人当中当然不乏经验丰富的高手,够资格盯夏红叶的当然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夏红叶想认出他们来并非易事,他们想摸夏红叶的底虽说不易,却总还是有机会。
今天就是个大好的机会,夏红叶不仅白天与人交手,晚上居然毫无预兆的跑到这荒野小村来。他来这里当然有目的,他的目的无疑是个绝佳的线索。那些暗处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虽然是在晚上,但那些人绝对兴奋得睡不着觉。因为夏红叶绝对是个难缠的角色,性格冷酷,沉默寡言,不结交,不张扬;又没什么嗜好,吃的粗茶淡饭,住的是五钱银子一晚的简陋客栈,不赌,甚至连酒都不沾;似乎也不好色,不入声色之地,不宿烟花柳巷。要从如此一个人身上探察线索,若没有足够好的耐性,还不如回去同周公的女儿大杀三百回合。
无论谁都能看出,夏红叶是个杀人的人。他杀人的手段看似光明正大,却将动机深藏不露。若不是身负某种秘密的使命,否则以他的武功,根本就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他的使命是什么?本来事不关己,大可不用去管。但他杀的并非是一般人,而且在杀人之后丝毫不做停留,没有半点要收手的意思。凡是同被杀者有关系之人,如何能不提高警惕?第一步当然得查明其杀人的动机,只有了解他的动机才能安排自己的角色。
事若不关己,不妨高高挂起,没准还能当个拣便宜的鱼翁。若是牵扯到自己身上来,说不好就得停止打盹,亮出爪子,进行猛烈的扑杀。
头顶一片苍茫,四下一片宁静,院子里的灯火在暗下来的夜色中显得更加明亮、清晰。
夏红叶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相信白清凤也一定不会不知道。那他为什么还敢明目张胆的找来这里?因为他想明白了,他要见的并不是白清凤,而是这座宅院的主人,白清凤的“丈夫”——一个不会任何武功、与江湖完全不沾边、刚刚被革职削去官籍的普通人。白清凤若要藏身,当然是越平凡越好。常年在外同本地人接触少,少应酬、少交游的对象则更为合适。
脑子里有了明确的方向,夏红叶就已决定敲门。他的决定无疑会令那些在暗处盯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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