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尘子看着手中残剑,木桩似的呆立当场,老脸刷白,额头上落汗如雨。仿佛手里拿着的并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条没被砍断的毒蛇。
夏红叶没朝这把剑多看,断剑本就不值得一看,他转身、抬脚,慢慢踏上楼梯。
“哐啷”,断剑从华尘子手中掉落,他似乎顿时惊醒,神志这才恢复正常。那一刀不仅削断了他手中之剑,也削断了他向来的自信心。
但他还是不甘心,他原本就是有备而来。
他立刻唤住夏红叶:“等一等。”
夏红叶回过头,盯着他,等他说下去。
华尘子道:“明日此时,东郊千佛塔下,在下连同弟子六人,摆下七星剑阵,欢迎阁下前来指教。”
夏红叶道:“输赢如何?”
华尘子道:“阁下若是胜过我师徒七人,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永不再提及。阁下若是输了,那么……”“那么只怕得留下你的命。”这句话,华尘子并没有说出口。
夏红叶懂他的意思,逐点了点头。
江湖中解决问题通常都会采用这种方法,夏红叶没理由反对。
他同这老道士之间本没什么深仇大恨,于是对其提醒道:“下次拔刀,我砍的不再是你的剑,”
说完这句话,他再没朝老道士看一眼,径直上了楼,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第十三节 七星剑阵3
正文:
清晨,早雨初霁。
东方一缕云开,日色浮林,天彩如织。
雨后山林,树杪重泉,落叶满径,土木芬芳,一碧若洗。
夏红叶走在山间湿软泥泞的小道上,步履安然,浮躁不生,灵台一片清明。
水云寺就在此山中,早钟敲过,寺里僧人们已开始焚香,做起了早课。
近两个月以来的奔走,流血、流汗,孤独与忍受,为的也许就是这一天。紧绷了五十多天的神经,也在僧人们虔诚的诵经声中完全得到放松。
他知道白无烟今天一定会到这里来,只要还能见到白无烟和白清凤,对他来说就已别无所求,为了这两个女人,他可以去做任何事。他从没想过应该为自己做些什么,因为他活着,本就是为了别人而活。
每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道路,什么样的道路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这个问题夏红叶不是没想过,但他给不了自己答案,也没人能给他答案,这种问题本来就只能靠自己去认知。
水云寺在半山腰,千佛塔就在山顶。
上午在半山腰忙完正事,下午正好直接赶到山顶去会那老道士,时间完全够用。夏红叶也许应该庆幸一下,这样毕竟可以少费些力气,少走几步冤枉路。
泥泞小道终于到了尽头,前面是一条结实的石板道。
夏红叶在石板道前站住,手里又紧紧握住他的刀。
山门已近在眼前,他的神经反而逐渐紧缩,只有靠手里的刀才能保持镇定。也只有这把刀,才是他真正为了自己,所做的唯一一件事。为了这把刀,他付出了自己的全部。一会他还要用这把刀去对付七个人,他告戒自己,绝不能败,绝不能死!
就在那个夜晚,就在同欧阳缺刀锋交错的一刹那,他差一点点就触摸到了死亡。这一瞬间的感觉,简直比窒息还要难受万倍!
从那一刻开始,他才意识到生命原来是如此之脆弱!他不能让别人杀了自己,绝不能!
寺院的大门朝南敞开,两边的围墙还有八成新。
大门前有块不大的空地,一形容枯槁的老尼,正拿着长笤帚,默默的在空地上打扫。她两眼注视着手中长帚,夏红叶走到她跟前,她都没去留意。除了手中的扫尘帚,仿佛再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的注意,周围的一切好像根本就不存在。可是若真的一切都没有了,她手中的笤帚又还有何用?
时间尚早,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香客们一般不会这么早来,门口的知客僧人还在佛堂里做早课。
夏红叶不想就这么贸然的进去,他看了看面前的老尼姑,又看了看脚下的空地,表情有些疑惑,他问这尼姑:“大师在扫什么?”
老尼姑停下笤帚,诵了声佛号,单手作礼,道:“回施主,贫尼在扫落叶和灰尘。”
夏红叶道:“地上岂非很干净?”地上的确已被扫的很干净。
老尼姑摇摇头,连声道:“不干净、不干净。”她的声音也是枯槁的,似乎对这个世界已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夏红叶瞳孔陡缩,冷笑一声,道:“明明很干净,大师为何偏偏要说不干净。”地上干净得很,老尼姑所说的不干净,指的当然就是他了。别人怎么说他,他从来不在乎,可这老尼姑是个出家人,既然出家,就不应该去指点别人,更不应该去管别人的干净与不干净。
老尼姑不温不恼,平和地道:“施主你看到的干净,是施主所见到的,贫尼看到的不干净,是贫尼见到的。施主不是贫尼,贫尼也不是施主。施主看不到地上的灰尘,贫尼也看不到,施主认为看不到灰尘就很干净,贫尼的想法不一定就同施主一样。”
夏红叶察觉自己会错了意,连忙还了一礼,又问道:“大师既然看不到,为何还要去扫它?”
老尼姑一下子怔住,赫然转头。直到现在,她才看清自己身边站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张枯叶般的脸,神情木然,口中喃喃念道:“既看不到,为何还要去扫?既看不到,那扫的是什么?”她忽然长长叹息一声,不再向夏红叶看一眼,又低头开始扫,她还是放不在手中这把扫帚。
也许她真正放不下的,是心中那把扫帚,她扫的也是心中的尘土。她放不下什么?夏红叶不想知道,他不是这尼姑。
钟声又响,僧人们的早课已经结束,诵经之声顿止。
不一会,从庙门后探出一灰衫白袜的年轻尼姑,她即刻向夏红叶这边走过来,对他双手合什道:“请问施主,是不是前来上香的?”
夏红叶想不出别的理由,只好点了点头。
“施主这边请。”年轻尼姑将夏红叶引进了庙门。刚来到天井,就见到一慈眉善目中的中年尼姑,自对面的佛堂里慢慢走出来。年轻尼姑见了她,连忙退到一旁垂手恭立。
中年尼姑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于是走过来向夏红叶合什见礼。接着又转向年轻尼姑,脸露询问之态,年轻尼姑领会道:“师父,这位施主想在佛前上柱香。”
中年尼姑道:“我知道了,你去吧。”她支开徒弟,又对夏红叶道:“贫尼静心,是本寺的住持,请问施主高姓?”
夏红叶道:“我姓夏。”
静心道:“请问夏施主,想要拜什么佛?”
夏红叶朝佛堂中看了看,佛殿上供着一尊观音。
观音大士的相有几种,这种他不认识,他不想乱拜,忽问道:“大师修的是哪一宗?”
静心道:“敝寺僧众,所修的都是小乘宗。”
夏红叶道:“何谓小乘?”
静心道:“小乘即是大乘的相对。大乘佛法,法力无边、乘载广阔、普渡众生,所求佛果;小乘佛法,承载力弱,自渡,渡不了人,求罗汉果。”
夏红叶道:“何谓佛果?何谓罗汉果?”
静心慢慢捻动佛珠,目中有光,面色和蔼,说话的声音仿佛也变得有磁力,她说道:“佛果者,依根本智,起一切妙用,度一切众生,广行教化,穷尽将来;罗汉果者,依寂静智,离一切尘埃,绝一切贪欲,住寂灭相,不起世用。”
夏红叶不懂这些,但是能有个人教教自己,总好过一无所知。
因为这是一种智慧,聪明人在智慧面前总是会变得虔诚。
夏红叶是聪明人,他又虔诚地问道:“大师念的什么经?”
静心道:“念的是《迦叶尊者经》。”
夏红叶点点头,忽指向大殿正中的观音,道:“即修罗汉果,念《迦叶尊者经》,上面理应供着迦叶,为何会是观世音?”
“阿弥陀佛。”静心道:“本寺为尼姑庵,来此进香拜佛的施主,以女客居多,女客中又以求子者居多,正殿供奉的正是送子观音。”
她将脸转向西方,不知在嘴里咕噜着念了几句什么,又接着道:“罪过、罪过,庵中虽是出家人,但出家人也得吃饭穿衣,也需有个遮风避雨之所。这都要靠施主们大方解囊,方能广施善果,福泽万家。所以本寺僧众,除了主修罗汉功果,平日里亦诵《观音经》。正殿的送子观世音菩萨,便是供施主们参拜祈祷之处,偏殿的罗汉殿才是寺中弟子们修行功课所在。”
夏红叶并未成婚,他要拜的当然不会是送子观音,于是让静心带他去偏殿。
静心看了看他手里的刀,忽然道:“刀乃凶器,施主要参拜神灵,身带凶器只怕不祥。”
夏红叶一张虔诚的脸,毫无半点预兆,突然间就变得几乎透明。眼睛也冷酷到了极点,射出的眼光比之凶器更加不祥。被这不祥的眼光盯着,静心登时手足冰冷、从脚下升起一股穿透骨髓的恐惧,仿佛眼前的人一瞬间就变成了魔鬼。
静心?她真的能静心?
夏红叶对她冷冷道:“你说你自渡不渡人,我带刀与否,又于你何干?”
“阿弥陀佛。”静心勉强定住心神,右手伸向西方,道:“施主请随我来。”
(注:“雨后山林,树杪重泉”取自唐诗——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三节 七星剑阵4
正文:
罗汉殿中做早课的弟子已散去多时,只留两个僧人在神案前侍奉:一个负责接待,并时时补添香油;另一个双目低垂,在一旁一边敲木鱼、一边诵着古老的经文。
夏红叶步入殿中,交给接待僧人一些散碎银两,在神案前草草上了几柱香。接着于殿中四处看了看,心中烦闷,却无可奈何。想着来此间的目的,少顷便出了殿堂,朝庙门方向走去。他到这里,本就不是真心实意的来祈祷参拜,刚才又被静心一搅和,心中哪还有半个“佛”字?
此时寺中的僧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挑水的挑水、劈柴的辟柴、有的洗锅造饭、有的浇花修圃……出家人生活虽清苦,却宁静淡然。夏红叶看着她们,心里隐隐有些歉疚,他歉疚自己刚才上香时的态度。一个人若常怀歉疚之心,那他心中的怨恨就会少一点,怨恨少痛苦相对也少。
夏红叶突然就不再烦闷,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山路上的泥泞被人踩的“滋滋”作响,两个长相憨厚、衣着朴实的轿夫,正抬着乘小轿在山道上不紧不慢的前行。雨后的路面又湿又滑,轿子却行的稳稳当当。两个轿夫显然都是老手,彼此间配合默契,轿子抬得很有水准。
轿子后跟着三个年轻的女孩子,就是夏红叶昨天在市集上见到的那三个。她们将长裙掳自小腿膝盖处,眉头紧锁,小心翼翼的挑着干燥一些的位置下脚。直到脚落在石板道上,几个女孩子才眉角稍开,放下裙摆长吁短叹起来。
“我的天,鞋子里竟是水,这场雨下的真不是时候,存心和我们过不去。”年幼的少女在石板上重重地跺了几脚,从鞋子上抖下少许泥土。
年长的少女扯了扯膝盖下的裙摆,道:“不仅下的不是时候,停的也不是时候。”
年幼的少女奇道:“这又关雨停什么事?”
年长的少女道:“若是迟些停,我们今天岂不是不用来?”
年幼的少女道:“不来,呆在家里有什么好?”
年长的少女道:“今天不来,明天还可以来啊,等到明天,地上早就干了。”
年幼的少女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最好在这里待上一天,明天再回去。”
年长的少女道:“为什么?”
年幼的少女道:“因为等到明天,地上刚好就干了。”
两人看着身后的泥泞,刚展开的眉角立刻又翘了起来,一会还得从上面过,这可真是糟糕透了。
一行人于大门口的空地前停下,两轿夫放下轿子,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方才那扫地的老尼姑已经不在,寺庙门口就剩下一个知客的小尼姑。
“无烟姐,你笑什么?”年幼的少女刚问完这句话,脸上突然一红,连忙就把脸转了回去。年长的少女见状,正欲开口,赶紧也将脸转到了一边。
她们实在想不到,白无烟居然会对一个陌生的男人笑,而且还是长的不错的男人。若非长的不难看,大姑娘的脸又怎会发红?她们本想奚落白无烟几句,但碍着有个陌生的男人在这里,只好暂时先将脸老老实实的转回去再说。
夏红叶的脸没有红,正如他没有想到白无烟会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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