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卿巫盼负责此事,已经有将近五十年。而这五十年里,十次试飞伽楼罗均告失败,的确也是他面目无光的一件事——如果说巫彭此次用人不当要追究责任,那么他多年来无法让金翅鸟上天,岂不是更加办事不力?
有些讷讷地,能言善辩的国务卿也低下头去。
“而且,这一次伽楼罗坠毁也罢了,上面那一颗纯青琉璃如意珠如果失落,看你如何在智者面前交代。”看到对方气焰低落,巫彭继续冷笑着追击。
纯青琉璃如意珠,是沧流帝国从空桑帝国那里夺来的至宝之一,传说是七千年前星尊帝琅茏×袷薄⑷∠碌牧椋毯偶蟮牧α俊6ぢヂ薰乖旄丛樱荒芄馄举だ栋姿呖章酉轮浦С炙谢埽虼耍谏杓频氖焙颍庖豢糯壳嗔鹆缫庵榍度肓速ぢヂ弈诓浚粤樯系牧榱Α⒆魑С耪庖豢跏谰薮蠡档牧α恐础?
以超自然的灵力引发机械力,这样匪夷所思的构想,来自于神殿内那个神秘智者的意图。
“伽楼罗的力量是比翼鸟的十倍,风隼的五十倍。那样大的力量,即使制造出来也很难有人能操控。”旁边,一直漠然翻看书卷,不理会同僚唇枪舌剑的学究巫即终于开口,头也不抬地指出关键所在,“一般的鲛人傀儡根本无法胜任驾驭者的位置,而让帝国军人坐上操纵席、以人的反应速度,更远不如鲛人一族。”
“是啊,是啊。”听到一向散淡的巫即居然开口为自己辩解,国务卿连忙应合,带着感激不尽的表情,“所以伽楼罗很难试飞成功,也是当然的。”
“未必。”学究将书卷合上,赫然是一册《营造法式·征天篇》——那是神殿中智者的手笔,那个神秘莫测的人在开国之初、就一手勾出了那样惊动天地的机械,让冰族所有人叹为观止。作为十巫中专攻机械力的长老,巫即散淡的眼神抬起,忽然间看了旁边的巫罗一眼——
“十次坠毁中,有六次是因为铝铁煅合部分燃烧引起,而舵柄无法负荷扭转的力量,也有断裂的迹象——可见材质上瑕疵很大,应该同时从原料上寻找原因。”
一语毕,一直圆滑地不主动发表任何意见的巫罗也震了一下,胖胖的脸上有些微不自然的表情——作为掌管帝国国库的长老,巫罗同时也是叶城商会的会长,手中握有沧流帝国一切财务往来的大权,当然,负责从叶城采购物资投入军团机械研发的也是他。
经常于叶城那些巨贾富商打交道,巫罗几十年来也变得肥的流油。
然而,这次巫即的话,忽然间就击中了心怀鬼胎的商会会长。
一时间,白塔顶上的“十巫”都沉默下来。
“呵呵,大家不要相互过意不去。”最后,还是最年长的巫咸出来打圆场,这个开国时期的长老在百年承平的岁月里、已经被磨得宛如最圆滑的石头,“我看这样处理好了——追捕皇天的事无论如何耽误不得,但是我想恐怕得出动比翼鸟,再让巫抵亲自带着去——反正他现在正好去了九嶷王的封地,作例行拜访,就顺道前往泽之国吧。”
“至于云焕少将的处分么……”说到这里的时候,首座长老沉吟了一下,巫彭和巫真的脸上都闪过了急切的神情。
“虽然是犯了大罪,但是毕竟是年轻人么……呵呵,要给他个机会。”巫咸拈着白须,眼睛里却闪着锐利的光,点点头,“将功补过,让他去北方砂之国、将坠毁的伽楼罗和纯青琉璃如意珠找回来,担任下一次的试飞之职吧!”
“什么?”脱口惊呼的是巫彭,巫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字。
“好,好,长老处置的好。”巫盼、巫罗点头赞同,巫姑也掩着嘴笑,只有学究巫即和他的弟子巫谢不曾表态。
“那不是让他送死?”巫彭不服,拍案而起,“明明知道伽楼罗本身有问题、难以操控,而云焕少将又已经在此次战役里失去了他的鲛人傀儡——怎么可能让他去试飞伽楼罗?!”
“如果按军法处置,那便是斩首!”巫咸没有理会大将军的抗议,只是拈须慢慢道,眼神凝聚,“我已经给他机会——而且,如果能成功,他便是伽楼罗拥有者,千万军人中最高战斗力的战士!那难道不值得他用命去一搏?”
巫咸再也没有和稀泥的耐心,冷冷叱问,让巫彭沉默下去。
巫真首先低下眼睛,默默点头,认可了首座长老对于自己弟弟的处置。看到巫真都已经没有反对,其余十巫便各自点头,达成了一致。
“好,当务之急,立刻让巫抵直接从九嶷前往泽之国,将皇天携带者抓获。”巫咸吐了口气,发现自己也有点心力交瘁,缓缓总结此次争论的最后结果,“巫彭,请你派出征天军团‘九天’东北‘变天’和北方‘玄天’两支,由巫抵指挥——巫礼,你需立时与高舜昭总督取得联系,令泽之国无论如何都要协助我们抓获皇天携带者!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这六个字是什么意思,在座十巫都明白,然而没有任何人脸上有一丝反对的神色,只有最年轻的巫谢低下头去,用细长的手指翻阅那一册《营造法式》,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老师巫即苍老干枯的手按住。
“是。”被点到名的巫师纷纷领命,然后,似乎是要终席的时候,巫彭沉吟着,还是没有太大把握地说出了一句话:“各位,云焕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情况。他说有一个鲛人、赤手撕裂了风隼……”
“赤手撕裂风隼?”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其余十巫低低脱口,惊呼。
“一个鲛人?”巫姑转着腕珠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桀桀继续笑了起来,“你说皇天持有者乘我们不备、击落一台风隼也罢了——一个鲛人?……云焕少将此战失利,若要开脱自己、也要编个好点的理由吧?”
“不可能。”一直都不大开口的学者巫即也出声了,皱眉,“一个鲛人,怎么可能?”
连最博学的巫即都那样说,让本来自己心下也有怀疑的大将军有些迟疑起来,喃喃:“也是……翻遍名册和丹书,根本找不到会有这样强力量的鲛人——复国军左右权使也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不过,最近桃源郡一带似乎鲛人出没很多,怕是复国军死灰复燃。”然而,巫咸为了稳妥起见,依旧吩咐,“巫罗,你去叶城打听一下,是不是复国军最近酝酿什么行动?”
“是。”胖胖的巫罗点头领命,然而眼里也有不屑的冷笑和狂热,立马想起了自己掌管的商会得到的好处,“那群复国军该不会又来找死吧?——如今东市里鲛人奴隶可是紧缺呢,二十万都买不到一个!这下可送上门了。”
“巫罗。”喝止的却是巫咸和巫真,听到这样的描述、两名长老同时厌恶的蹙眉,“不要在我们面前提这么龌龊的事情!”
“啊呵呵呵……抱歉抱歉,各位我先告退了。”商会会长巫罗打着哈哈,一边躬身、一边退了下去。
火把哔哔剥剥的燃烧,在墙上投下奇异扭曲的影子。
隐约有不间断的声音传来,起初听不出是什么,听得久了、才知道是不知何处的犯人的呼号声,含糊嘶哑,已经不似人声。然而这个囚室里,只有水从石砌的墙上一点点凝聚、滴落,那清晰的滴答声,机械而无休止地折磨着人的听觉,让人几乎发疯。
冰冷而平整的石头地面上、寒意似乎丝丝缕缕的透入骨中。在单人囚室的一角,一个年轻男子垂目而坐,火把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高而直的鼻梁将脸分割为明暗两面。在这空无一人的囚室内,尽管手上戴着沉重的铁索,这个人却一直保持着肩背笔挺的坐姿。
那一望而知是出自于沧流帝国军队中的标准举止。
昏暗冰冷的石头囚室内,忽然间有铁栅打开的刺耳声音,一重重从远而近。
“到你了。”狱官的声音一如石头般冰冷平板,打开了囚室的铁门,对着坐在一角的待罪军人招呼——门一开,外面行刑室中的惨叫呼号更加清晰地传入,听得人毛骨悚然。
然而年轻军人毫不迟疑地站起,肩背挺拔,向着门外的行刑室走去。
“这边。”在年轻军人即将转向行刑室方向的时候,狱官才开口,指了指通向另一侧外庭的通道,面无表情地打开他手上的镣铐,“恭喜少将,你被开释了。”
年轻的少将反而一怔,有些迟疑地立住脚——沧流帝国的刑法、征天军团的戒律,他知道的再清楚不过。所以也明白自己此次出征却没有完成任务、回来后面对着的是什么样的处分。毕竟事关皇天,即使是巫彭大人、也未必能让他顺利开脱。
然而,年轻军人刚迟疑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外庭门口的黑袍长老——巫彭虽然亲自前来迎接自己最看重的部下出狱,但看到云焕却没有说一句话、就径自转过了身走出去。多年来跟从这个帝国最高将领左右结下了默契,少将并没有多问,便默默跟在了元帅左右。
“元老院决定给你一个机会——”自顾自往前走着,巫彭的脸在黑袍下沉如水,转达最高的意见,“你即日起立刻出发去砂之国、寻找坠毁的伽楼罗金翅鸟,并负责进行下一次的试飞。”
伽楼罗的试飞又失败了?那样的诧异在帝国少将心中一掠而过,然而云焕只是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回答:“是,元帅!”
“听说你的鲛人在这一战中死了。”巫彭带着获释的云焕一路往外走,已到了外庭中。
然而这样一句话,却让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神色变动的帝国少将、眼睛里黯淡了下去:“是的。潇最后落到了敌方手里。”
“那真是可惜了。”巫彭淡淡道,“那个鲛人虽然不是傀儡,但是非常优秀,死了就找不到第二个了。”
“是。”云焕低下头,淡然回答。
“我勉强在整个征天军团里面、给你找来了新的傀儡——你总不能一个人去驾驭伽楼罗。”走到了外庭,帝国元帅的脚步忽然停下了,巫彭的手从黑袍下缓缓抬起,指向跪在庭前的一个鲛人,“湘,你的新主人。”
“主人。”听得吩咐,鲛人少女立刻对着站住的沧流帝国少将俯首,额头碰上了他的脚面。
还是第一次遇到鲛人傀儡这样的举止,云焕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鲛人少女却依旧机械性地叩下头去,光洁的额头叩上了坚硬的石阶,渗出血迹。
“云焕,这就是你的新搭档——你要尽快习惯,没有多少时间了。”显然留意到了少将这样的短时间的无措,巫彭的声音严肃起来,“湘是征天军团里面最好的一个傀儡,反应速度、判断力、反射时间都是一流的。她本来是飞廉的傀儡,在‘钧天’部里面驾驭比翼鸟镇守帝都。”
“飞廉?”陡然间想起了讲武堂大比武之时、被自己最后击败的同年战士,云焕不禁一愣,知道如今这个年轻人也是征天军团里面赫赫有名的精英,脱口,“那么他…他怎么会同意让湘过我这边来?”
“不过一个鲛人傀儡而已,他不会介意。试飞伽楼罗是军中头等大事,他怎么敢阻挠。”巫彭淡淡道,目光忽然停在年轻下属脸上,隐约含了深意,“而且湘是一个傀儡,改个主人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你看,有时候用了傀儡虫的鲛人、反倒有好处。”
“是。”少将低下头去,蓦然间不敢对视元帅的眼睛。
“好自为之。”一直到巫彭自顾自离去,云焕才抬起头,看到了一边跪着的鲛人傀儡。湘的眼睛是沉沉的深碧色,毫无亮光、几乎看不见底。
那是没有神智的眼睛,完全不同于潇以前的样子。
“湘。”有些不确定地、他开口,唤了本属于飞廉的傀儡一声。
“主人。”毫不迟疑地,那双无神的眼睛抬起来,看向他,恭恭敬敬地回答。
“跟我去砂之国吧。”云焕长长吐了口气,喃喃道,“但愿我们能活着将伽楼罗飞回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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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纵横
沧流历九十一年二月初七,一个欲雨的黎明前、云荒力量格局悄然发生了变化。
当灯下两只手相击立誓的时候,一个新的同盟诞生了。
或许当一切都成为史书上墨色黯淡的文字时、后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会这样来称呼这一夜里双方定下的盟约:空海之盟。——为了空桑和海国的复生,而让千年来一直相互敌对仇恨的两个民族将手握到了一处,将力量合并为一股。
那样隐秘的联盟、纵使不被第三方得知,然而力量对比的悄然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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